她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孟大哥。” 叫完之后,孟松云、沈慕之、萧澈以及耿空不约而同送来四道目光,均注视着她。 李茵一时不知道看谁才好,正欲侧过脸去看沈慕之,就听孟松云道:“这几位想来都是宋姑娘的朋友,各位初来乍到,在下请几位吃个便饭吧,算是略尽地主之谊。” 李茵:……不,快拒绝他…… “好啊。”清润的声音响在耳侧,沈慕之眼角带笑,“我还没见过宋姑娘从前的朋友呢。” 李茵:…… 晕乎乎如踩云端,李茵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楼,又是怎么坐在桌边的,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桌子的菜肴已经摆好了。 李茵与孟松云相对而坐,沈慕之与萧澈则坐在她两侧。 至于耿空,他说他不饿。 青州的菜讲究色香味俱全,桌上的菜荤素皆有,搭配丰富,虽不比京城酒楼,但也还算过得去。 只是,众人沉默,无人动筷。 李茵其实也很想与耿空一样,说她不饿,然后理直气壮地站在一旁。 头一次,她觉得坐不如站。 几道视线交汇,不论是谁看着谁,都显得很诡异。 气氛着实尴尬,但孟松云像是半分也没察觉到一般,自顾自拿出一盒蜜饯果脯,道:“我今日见街上有卖果脯的,便买了一些。” “我记得,宋姑娘爱吃甜的。” 他扯开精细缠绕的红线,拆了油纸包,把东西摆到李茵面前。 海棠蜜饯上裹了层桂花蜜,几朵桂花点缀,果香与花香融合,味道想必差不了。 李茵并不嗜甜,只有心中憋闷苦楚的时候爱吃一点甜腻的东西纾解情绪,今日已经吃过桃脯,那股清甜味还唇齿留香,面前摆着的东西虽好,她却并不为之动容。 但是,她也不想当众驳孟松云的面子,便勉强挑了一个略小的,微微一笑,“多谢孟大哥,我吃一个就行。” “那,沈大人和肃王殿下也尝尝?” 李茵拿着果子正要往嘴里喂的手一顿,猛地抬头。 沈慕之与萧澈同时转头看向孟松云,眼中是如出一辙的冷意。 那日在国公府,他们三个人也是会过面的,只是孟松云跪着,沈慕之站着,肃王殿下坐着而已。 乡野之物,沈慕之和萧澈大概不会喜欢。 李茵在心里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脸上泛出笑意温柔似水,如春雨甘霖润泽人间。 “孟大哥,”她控制着语气,尽量自然地道,“沈大人他,不爱吃甜的。” 实际上,沈慕之何止是不爱吃甜的,简直是到了厌恶的程度。 当初刚救下他时,伤势太重,李茵怕他一心求死,每每喂完了药,都会留一颗糖在床头案上。但他从来没有吃过,只会闭着眼叫李茵把它拿走。 语气嫌恶,情绪激动,连胸膛都微微起伏。 但是—— 后来,为了她,偶尔也肯迁就。 “无事,”沈慕之换了温润颜色,“偶尔吃一个,也未尝不可。” 见他拿走一颗,孟松云转向了萧澈,“殿下?” 李茵倒是不知道他喜不喜欢甜食,但看他那阴沉了许久的脸,两眉间凌厉之气不散…… 吃点甜的,应该会高兴一些吧。李茵心想。 她看着萧澈,试探着开口,“其实,味道还可以,虽比不得京中,但……” 话未说完,肃王殿下伸出金尊玉贵的手,也拿了一个。 他咬了一口,淡淡评价,“确实不错。比之京城,倒也不输。” 孟松云道:“这是文芳斋的果脯,也算是此地上品。” 李茵实在不愿意在果脯上多扯闲话了,遂主动发问:“孟大哥,你可有崔燕的消息?” 孟松云摇摇头,“我回来之后,也曾去崔伯父崔伯母处问过,他们只说崔燕回了京,不知道去了何处。” “说不定,她真的就是回京找你去了,只是不小心,你们错过了而已。” 事到如今,李茵倒真希望她回了国公府,只是二人错过了而已。 她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趁此间隙,萧澈轻咳了声,“陈县令一月娶三妾,孟公子可知,都是何人?” 孟松云摆出为难神色,“这……” 耿空靠在一旁,冷冷道:“你在他手下做主簿,不会连这个也不清楚吧?” “这位大人说笑了,在下虽任职县衙,但也不好打听上司的闺房事。” 说的也是。 李茵又问:“那,孟大哥可知,此地是何时开始流行祭祀的?我从前在时,似乎极少有这些事。” 孟松云一笑,“那是宋姑娘你不信鬼神,青州偏僻,月山县更是贫瘠,百姓们起早贪黑地劳作,却没有个好收成,有不少人都寄托于鬼神之事,也算是个念想。” “原来如此。”李茵轻声道,“只是,我从前从未见过他们那种痴狂之态,不知,近来发生了什么?” 孟松云敛了笑意,“近来蝗灾频发,干旱无雨。宋姑娘想必也看见了,今岁的稻穗生得稀、谷粒也不够饱满。沿街行乞的人,又多了不少。” 他说的,倒是实情。 李茵道:“开坛祭法之后,可有效果?” “蝗灾渐少,雨也已经落了一场了。” 萧澈一直冷冷听着,此刻才淡淡道:“怪力乱神,毫无依据之事。” 孟松云语气平和,“话虽如此,但到底卓有成效,时间久了,难免愈信愈深。而且,有人夜行山路,曾经在慧明寺外听见过啼哭的声音,是像翠鸟活生生被拔毛时一样尖锐的哀啼。” 第15章 云溪(三) 李茵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 翠鸟羽毛呈翠蓝色,光泽鲜艳,华美万千,可作饰品。凤冠点翠,用的便是它的羽毛。 只是,有的人认为翠鸟自然脱落或者死后的羽毛色泽渐黯,不如活着的时候艳丽,便活捉了翠鸟,将羽毛生生拔下来。 带着血肉的翠蓝流光的羽毛,备受折磨将死之时的啼叫。 救命—— 李茵瘆得慌,声音发虚,“为什么?慧明寺中有什么?” 孟松云的声音沉静,“陈县令曾传唤寺中僧人,询问原由,也派过衙役到寺中探察,却始终一无所获。” “后来,僧人说,那是大仙开坛祭祀后,压制在铜鼎中的恶鬼及作乱的虫怪哀嚎的声音。久而久之,人们信以为真,也就不怕了。” 这下,李茵食欲全无,即便坐在山珍海味面前也食不甘味了。 她拿帕子净了手,认真问:“那大仙是什么人?就凭他一张嘴,便能认定是妖鬼?” 孟松云答道:“是慧明寺中的得道高僧,法号镜尘。” “镜尘法师开坛祭祀时,头上插一柄钢刀,在铜鼎前施法,将作恶之鬼的名号及生辰八字写在木牌上,扔入烈火之中。据说,如此能让恶鬼魂飞魄散,不再作乱。” “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如今,夜里的恶鬼叫得越凄厉,百姓们反而更安心呢。” 他的尾音微微上翘,十分自得,仿佛镜尘法师及慧明寺做了天大的好事。 孟松云的面容素来白净无暇,虽不及沈慕之温润似水、谦谦如玉,但眉尾下弯,有一股佛意。 可是,李茵如今看着他的面容,却只觉得佛面皮囊之下,早已被厉鬼掏了个空。 日落西山,明月挂上枝头。窗牖侧开,吹来晚风阵阵。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备受煎熬。所幸的是,没过一会儿孟松云就接到传信,说是县衙还有公务要处理,便告辞离去了。 李茵绷直的脊背松下来,靠在椅背上,面前是几乎完好无损的菜肴和海棠蜜饯。 肃王殿下微垂视线,一言不发,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似在出神。 良久,他轻抬眼帘,向李茵看去,“去了一趟慧明寺,可有什么发现?” 声音不似之前绷得紧紧的,脸色也和缓不少。 应该,是不生气了吧。 虽然李茵也没弄明白他为什么生气。 “今日我与沈大人去了一趟慧明寺,”她回想起今日在慧明寺的所见所闻,看着萧澈缓缓道,“见过那个所谓的镜尘法师开坛祭祀,从那个情形来看,根本不像得道高僧,反而像妖道。而且,月山县的民众痴迷此道,似乎,已经不复从前淳朴善良。” 例如,锦衣华服者争夺用作救济的粥米,年迈的乞丐躯干腐烂而过者不闻…… 萧澈点点头,神色不明,对于这些愚民,他说不上是厌恶还是怜悯,只道:“如此说来,慧明寺异象丛生,我们是非得走一趟不可了?” 言罢,他目色微凝,回忆着孟松云的话,再转头时,略带笑意的深邃黑眸像是能将人卷进去一般。 他问李茵:“慧明寺半夜哀啼,你觉得,真的是恶鬼吗?” 李茵摇头,“我不信这些。” “那沈大人呢?” 沈慕之正色道:“大晋尊崇儒道,在下自小习儒家经书礼义,自然也是不信这些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妨猜一猜,寺中半夜啼哭的如果不是恶鬼,那是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微冷的嗓音蒙上一层阴暗幽幽,刹那间,将所有人拉入了夤夜的深山寺外。 半夜哀啼,万一,不是落难的翠鸟、不是被镇压的厉鬼,而是—— 活生生的人! 又当如何?! 萧澈见李茵脸色微变,继续问道:“你可知县令大人娶的都是什么人?” “什么人?” 耿空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郑重其事地道:“上月二十,娶赵氏女;今日,娶白氏女。” 李茵看向他,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艰难追问道:“还有一个呢?” “上月二十八,娶……不知籍贯来历者……” 李茵脸色煞白,“我只知道,崔燕的哥哥要娶亲了,因崔家家贫,这桩婚事已经拖了许久……” 所以,是从何处得来的钱财? “经由耿空查证,陈县令纳妾与慧明寺祭祀脱不了干系,”萧澈薄唇紧抿,剑眉间蕴着一股狠意,“身为地方官员,不为民造福,反而任由巫蛊祸乱一方,枉顾人命,实在该杀。” 字里行间,杀意尽显。 再看看站在一旁的耿空那架势,大概只要肃王殿下一声令下,他就能冲出门去,直取陈松首级。 见此,沈慕之淡色的瞳孔中流露出担忧,语气是罕见的强硬,“殿下不会是想,立刻上山围剿吧?” “月山县是陈松的地盘,他看起来昏聩无用,难道实际上也是如此吗?只这数百暗卫,真的能够护住殿下的安危吗?” 一连三个疑问砸过来,砸得耿空那握刀的手僵了一瞬。 不知为何,即便被如此质问,萧澈也并未生气,只是视线无意识地往李茵这边偏了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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