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因为看宋小姐深陷迷局实在辛苦,所以,带宋小姐找寻真相呀。” 言罢,他站起身,走到角落,摸上了灰砖墙上的那一抹异色。 伴随着隆隆声响,右侧石门打开。 约莫六七丈宽的地方,一侧摆放着密密麻麻的刑具,另一侧,则是三个身着描金绣线喜服的新娘。崔燕被五花大绑,和其他两位面色惨白的女子靠在一起。 李茵横眉,“果然是你们。” “确实是我们。” “不过,你们反应神速,不过几日就查明了这月山县的奥秘,也真是让人惊叹!看来,京中已经放弃了月山县,不准备帮忙遮掩了。” 孟松云似乎有几分感慨,又似乎在意料之中,沉默片刻,他指着崔燕道:“她倒是刚烈,轻易不肯就范,看看,我身上的伤,都是拜她所赐。” 他掀开袖子,把手臂递到李茵眼前,上面是一连串青紫带血的齿痕。 李茵只看了一眼,便转开视线,吐出两个字,“活该。” “确实活该。”孟松云呵呵一笑,将衣袖拢下,覆盖了那些伤痕。 “在你眼里,如今,不管我是遭雷劈还是受斧砍,都是自作自受,天降正义。” 李茵靠在身后的桌案上,扯了扯嘴唇,笑得苍白无力。 但是,趁着孟松云伤春悲秋,她不动声色地缩了缩腿。 刚掉下来的时候,在她的脚边,有一把遗落的剪刀,上面锈迹斑斑,沾有几点血迹。 应该是之前落入陷阱的姑娘留下的。 她笑得讽刺,孟松云微微侧身,“阿茵,你我之间,原不必走到这一步的……” 看来,孟松云还有闲情逸致,要同她叙旧,李茵听着,心中静如止水。 她趁着孟松云侧身,伸脚一勾,将剪刀勾到了腿弯处,孟松云还在絮絮叨叨—— “你还记得吗?我们从前……” 李茵懒得听,硬了口气,主动发问,“你们将这些姑娘骗来,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献祭呀!”孟松云抬起双手,似拥日月,“拿尚未出阁、面容秀美的清白女子献祭,一定能感动上苍,降福于月山县,让百姓脱离困苦!” 他斩钉截铁,“我们这是在做好事!” 扭曲的脸上,是与其他月山县民众一般的痴狂。 李茵压低了眸子,冷声道:“那你引我们前来,又是为什么?图害生灵,难道你觉得沈大人和肃王殿下会与你合谋不成?” “不,”孟松云伸出一指,在李茵面前摇了摇,“我只是引宋小姐前来,肃王殿下与沈大人,可不是我引得来的。” 李茵瞬间想到了那两封相似的信。 一封让她从京城来到月山县,一封让她夤夜上山,腕骨碎裂。 她恍然大悟,“信是你故意写的?” “是。” 承认得这么爽快,李茵倒是没料到。 “为什么?” “我若说,是因为我尚存一丝良知,不愿意那些姑娘们真的做献祭品,烈火焚身,烧得骨头渣都不剩,你还会相信我吗?” 李茵漠然以对,皱眉不语。 “哈哈,”孟松云畅快地笑起来,“你果然是不会信的。” “阿茵。”他唤得亲昵,李茵只觉得恶心。 “本来呢,宋大小姐多番暗示,甚至不惜拿出千金相诱,许诺事成之后绝不会亏待在下。但是,我还是觉得,阿茵的价值绝不只是嫁人洗手作羹汤。” 李茵直直盯着他,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阿茵不想知道宋大小姐许诺我什么吗?” 李茵没想到此事还与宋令嘉有关,语气瞬间冷若冰霜,“宋令嘉答应了你什么?” “宋大小姐聪慧过人,自然并没有答应我什么。她只是暗示我,若能一举中第,便愿意帮我,让我做国公府的乘龙快婿,让国公府由我掌控。当然,若是能让你消失在她面前,她会更高兴。” 他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宋令嘉,将这些足够让李茵崩溃的话尽数告知。 原来,早在会面第一天,宋令嘉就对她动手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们永远都不可能一条心。 李茵:“你信了?” 孟松云摇摇头,有几分猜中人心的得意,“我自然不信。” “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即便你失身于我,只要国公府不想承认,捏死我,比杀死一只蚂蚁还要轻松。” 所求不是国公府的乘龙快婿,那将她骗来,是为了什么?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李茵道:“所以,你骗我来,是要把我也做成献祭之物吗?” “阿茵真是聪明!”孟松云眼中有惊喜一闪而过,“从前我就说你聪颖过人、不输王侯,他们都不信。” “东南西北四方,各需一名女子献祭,先前寻来寻去,也只找到了三位,如今你来了,正好凑齐!” 说着,孟松云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垂而微抬的双手如同锁链铁钩,一旦触碰,就要拉着她下地狱。 李茵猛地抄起腿边剪刀,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你别过来,不然我立刻自刎。” 剪子刃上红锈斑斑,不够锋利,若是刺入柔软的脖颈,只怕不能速死。 孟松云即刻停步,“阿茵,怪不得你同崔燕能成为朋友,还真是相像,真是如出一辙的倔强。” 他似乎对李茵的反应早有预料,转过身,一脚踢开旁侧暗门。 墙上一侧长鞭短棍夹板罗列,另一侧,与先前稍有不同的是,刑架之上,牢牢绑着一个人。 长发散乱,狼狈不堪。 一袭锦缎白袍染成淡粉。 孟松云把刀横在沈慕之右臂上。 “你们还真是郎情妾意,他怕暗卫救你不及,肃王殿下弃你不顾,竟抢先一步前来送死。” “把剪刀放下,不要伤了自己,不然我断了他的手臂。” 沈慕之垂着头,被折磨得意识不清醒,口中却不住喃喃,“阿茵,不要……” 前几个时辰他们还见过,那个时候还仙姿卓然,此刻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茵五指收拢,攥紧了剪子,一字一句质问:“你做这一切的时候,有想过瑶娘吗?” 他的未婚妻,李茵只有过一面之缘,在她的印象中,是个极温婉柔美的女子。 “她当然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漏出一丝邪气。 李茵像是联想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事情一样,她转头向那三名“新娘”望去,那最右边的女子,不是瑶娘是谁?! “你疯了!你简直罄竹难书!”李茵气血翻涌,“她是你的未婚妻!你怎么能——” “青州地处偏僻,常言道穷山恶水出刁民,不就是如此吗?” “你今日上街,应该也看到了,民不聊生的模样是怎么样的。不久前,有人发现,似有蝗灾泛滥的迹象,大家废了万般力气才勉强止住局面。” “他们愚蠢不堪,被生活压得麻木了,根本就不知道反抗,所以需要神来拯救。” “他们喝了粥,就算是接了神的指示,一物换一物,就要献出性命!” “瑶娘能够献祭自身,已算是她的造化了。” 李茵不可置信,“所以你们的拯救之法,就是让那些少女去献祭吗?” “有什么问题吗?她们应该为世代生长的家园作出贡献。” 他偏过头,眯起眼睛,眼里透着凶狠,手中利刃向下一寸,扎进了肉里。 鲜血涌了出来,滴滴向下。 沈慕之一贯温和的面容扭曲痛苦起来,挣扎喘息几许,然后,彻底昏了过去。 “阿茵,把剪刀放下吧,不然,我下一刀就会落在他脖子上了。” 李茵还欲开口,他手中尖刀转向,直刺沈慕之喉间。 哐当—— 李茵手中的剪刀被她扔出去几丈开。 她的喉咙有些发紧,艰难开口,“我已经放下了,你放开他。” 皮肉绽开的伤口,鲜血覆盖的衣襟,这些映在眸中,她的眉宇间尽是不忍。 看见她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孟松云扔了刀子,连折磨沈慕之的兴趣都没有了。 他走过来,紧紧攥住李茵双肩,咬牙切齿,“这么喜欢?当初你喜欢我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样?” “你疯了吗?!” 孟松云的面容扭曲,眼眶发红,“你是不是也会为了我委曲求全?是不是……” 话音陡停,因为,李茵拔下头上的金钗,用力刺进了孟松云的左胸。 那是心脏偏两寸的位置。 “你……”尖锐的痛感冲上来,他的眼底一片猩红,刺痛难捱,仿佛筋骨寸裂,但他仍不愿推开李茵。 这是一个极近的距离,就像年少时一同坐在田埂上编草结一样。不远处几只白鹭凫水,微风吹开縠纹。 孟松云看着她,忽然扯出一个笑,而后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李茵的侧脸。 “啊……” 刺入血肉的金钗转动,向着心脏一侧偏过去,人最柔软珍贵而脆弱的地方受胁迫,濒死感急剧降临。 孟松云再也支撑不住,滚倒在地。 地上的灰尘与绿霉粘在白袍上,大片大片的脏秽,实在违和。 他捂着心口,嘴角咳出血沫,“阿茵怎么不杀了我?” 李茵左手攀上桌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我不杀你,自然是要留下你的性命,留待回京审问。” “哈哈哈哈,”他闷闷地笑起来,“这里,这里哪有如此高明的医师,我恐怕等不到酷刑加身,就要死了……咳咳咳……” 李茵不为所动,“那就说几句遗言,不然,我让你死得更痛苦。” 她的右手垂在衣袖里,手腕止不住地抖动,该是因为疼痛的缘故。 蛾眉淡扫,清秀的脸上只剩疏冷。 孟松云很确定,如果自己再说些什么违逆她心意的话,她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再给他一刀。 无情,真是无情。 可是,曾经他也拥有过那份纯粹无暇的爱,只是…… 物是人非。 “李茵!”他用力地叫着她的名字,“你以为,他们都是真心对你的吗?他们都是在骗你,利用你,回到国公府,你真以为只是一场巧合吗?!” “不!你是被卖了还替人数钱!” “京城里人人为己,每一个人都精于算计,他们永远都不可能纯粹地爱一个人,所有的爱意背后,都是利益纠葛、都是欺骗、都是……” 他吼得上气不接下气,脸涨得发红。 本来,他想用更恶毒的词汇去描摹李茵如今深陷其中的“爱情”,但是,说着说着,他忽然一愣,而后,像是被抽尽力气一般,嘲讽地闭上了眼。 李茵只听见他低声的叹息,“只是,我的爱,如今也变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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