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是兵器出鞘的声响。 李樵微微侧过脸、余光瞥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那里一片漆黑。 在没有星辉与月光的黑暗里,再锋利的刀剑也反射不出一丁点光亮。 是方外观的人吗? 又是一声刀剑入肉的钝响,左后方那两个扛着紫金锤的大汉应声倒地。 不,不对。他见过方外观的剑法,可没有这般隐蔽。 是他的同行。 李樵反手一掌挥出,三步开外的一名药商手里的油灯便跌落地上。半盏灯油洒了一地,灯芯上的火苗瞬间蔓延开一小片火光,他借着这一瞬间的光亮迅速望向身后。 两道白光在晃动的衣袖间闪过,又没入黑暗之中。 对方使的是袖里剑,而且不止一人。 或许,就是他方才盯上的那几个人。 心中有了结论的同时,他前进的姿势便发生了变化,整个人像一张拉得不能再紧的弓、蓄势待发。 但握着他手的人太紧张了,根本没有察觉他的变化。 “李樵?” 她又不知死活地唤了他的名字。 “我在。” 他只得低低应一声,心思显然不在此处。 而她只注意到他“碰掉”了旁人手中的油灯,当他也是吓得不轻,便用另一只瘦弱的手颤抖着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因为故作镇定而有些怪异。 “不要怕,跟紧我。” 又是一声夹杂在嘈杂中的破空声,少年的左手下意识地便要挣开,可那平日里看起来瘦弱的女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死死抓着他的手不松开。 左手上那股执拗的力道如今有些颤抖,她的手冰凉冰凉的,恐惧贴着他掌心的皮肤传递到他手上,令他感到陌生又熟悉。 为何明明已经自顾不暇,偏还要做出一副能护住他的样子? 他不明白,他只觉得…… 应该砍了她的手。 杀意和冷漠在他的眼底一闪而过,破空声转瞬间已经逼近。 低伏在人群中的女子仍仓皇四顾地寻找着出口。电光石火间,李樵垂下眼帘、右手反握住刀柄,抽出了腰间那把带锈的刀。 他右手也能使刀,只是刀法差上许多。 黑暗中一声金铁击鸣的脆响,顷刻便被四周渐渐密集的交手声盖过了。 秦九叶低着头在晃动的大腿屁股间艰难前行,唯一的信念就是牢牢抓着身后那人的手不放开。 她从弓着腰变为蹲着身,口中一直低声念叨着,不知是说给对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不要怕,不要怕……” 又是一阵骚乱,渐渐有人开始招架不住,出口的方向也越发拥挤,形势瞬息万变。在以一敌众的战局里,黑暗与混乱能为单打独斗者提供掩护,一旦落单、进入空地,迟早落得被围剿的下场。 还牵着他手的女子仍在黑暗中挣扎着,笃信凭借她这些年来受过的苦、吃过的亏,定能熬过眼下这场乱子。 “那边,我们去那边,跟着人群总能出去的……” 不,他们出不去的。 那些人若还在,他们便出不去。 锵。 对方再一次近身试探,身手受限的刀客险险应对住,左手手腕借力一沉,前方那闷头狗爬的女子便“诶呦”一声倒在地上。 微凉的柔软蓦地离开,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冷硬触感。 刀终于回到了年轻刀客的左手。 他屏气凝神、集中精神在四周空气细微的扰动上,随后一个撩刀利落挥出。 当。 金铁落地的一声脆响。 对方在一个回合间被断了兵器,显然有些不可思议,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轻敌。一番停顿过后,更多的脚步声从各处聚拢过来。 突然,出口处亮起几道光来,晃动的火把在那木栈道的缝隙间若隐若现,脚步声混着几道气势颇足的人声隐隐从地面上的方向传来。 “官府巡查,一个也不许走!” 黑暗中最后一批还在看热闹、等着捡漏的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下一刻,便听那离出口最近的江湖客们也开始喊叫起来。 “是官府的人、官府的人来了!” 今日的宝蜃楼可真是热闹。 可这热闹果然是不能多看的,多看了早晚要看到自己身上来。 耗子天生就怕猫,做地下生意的天生便怕官府的人。 谁也没搞明白为什么官府的人会突然出现,更没搞明白官府的人来了为何便要逃跑。总之是先有一个人带头逃跑,其余人也都不甘落后起来,一个个好似捅了蜂窝的狗熊一般,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起来。 各路土匪地仙各显神通,丢飞爪的丢飞爪、爬锁链的爬锁链,剩下的便是你推我搡、混乱出拳,谁的鞋上了谁的脸、谁的刀又扎进了谁的屁股,全都顾不得了。 总之,谁能先趁乱逃出去,谁便是今日的赢家。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不知是谁不管不顾地扔了雷火,整个宝蜃楼的顶部开了个大洞,刺眼的光亮从头顶那开了洞的木板上倾泻而下,在漆黑一片的楼底照出一角来。一阵灰尘落下,那洞瞬间塌开来一半,光亮在地面迅速扩大,站在阴影交界处的隐秘江湖客们即将暴露在阳光之下。 落下的尘土暂时遮住了他们彼此的视线,但坦诚相见显然是迟早的事了。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却也有经验老道者提前屏息而待、布巾遮面,就等这阵烟尘散去的一刻。 这绝非只是行走江湖便能练就的本能,而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杀戮任务中培养出的一种技能。 李樵明白这一切,就像对方明白这一切一样。 传闻豺狼可在千里之外嗅到同类行走过后留下的气味,并认出对方是否是先前遭遇过的同一只狼。 如果说这几人方才只是试探,试探过后便对他的身份有了一些猜想了。毕竟人能易容、刀能藏鞘,身法和刀法却是藏不了的。 “李樵?你在哪……” 女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人群中响起。 她再次失去了他的下落,却仍站在原地不肯离开,只在黑暗中抱着头、将自己缩成一团。又有几人趁乱奔袭而过,险些将她撞翻在地。 她就算并非习武之人,也能觉察到四周的混乱转瞬升级,交错的人影和晃动的光斑令她看不清近处、也分不清远方。 手中空落落的,秦九叶的心又开始狂跳不止,连带着视线也跟着天旋地转起来。 当初是她花言巧语骗他跟来的。她能欠他一个人情,可却欠不起他一条命啊…… 可怜那果然居的抠门掌柜还没来得及算明白这笔烂账,突然感觉头上一轻,随即有人在她后背上拍了一下,她便似一条被抛上岸的鱼一般越过人群、飞了出去。 绣了小草的布巾一晃便已牢牢系在李樵脑后,轻巧地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半空中的秦九叶昏头转向,恍惚间只听见一个声音在耳畔飘过,依稀是那少年的声音。 “糖糕店见。” 下一刻,秦九叶便四脚着地、像只□□一样落在地上,同方才算计白浔后摔倒的那一下子不同,这一回她似乎飞出去很远,爬起来时身上却并没有那么痛。 匆匆回过头去,她正好看到那洞口飘落的最后一点烟尘落定。 少年的声音还在耳边徘徊,人却已不见踪影,只剩那只眼熟的背篓孤零零坐在地上。 楼中的唱卖官早已不知去向,飞檐走壁者已顺着顶头的大洞遁走,有人将那摆放油灯的破木架子堆在了那洞底下,正手脚并用地往外爬去。 沉重的脚步声已入楼中,秦九叶发现自己离那大洞近了不少,环顾四周只见一片狼藉,依稀还有些伤了胳膊伤了腿的人往各个方向四处逃窜着,无数张晃动的面孔从她身旁一闪而过,她努力睁着眼睛寻视着,却还是没有看见李樵的身影。 罢了,就信他自有神通好了。她只是个掌柜,又不是他亲娘。若真出了什么事……谁教他方才没有好好握住她的手呢? 官府的人已经入场,秦九叶自知再不能耽搁,咬牙背起那沉重的背篓、东倒西歪地跟着前面人的屁股往洞外爬去。
第15章 邱某人 前脚刚跨出那蛩尾巷子,身后那挂了鱼皮灯的古旧门面瞬间倒塌,将整个宝蜃楼的入口埋了个严严实实。 秦九叶不敢再回头,拖着两条发软的腿走到隐蔽处,第一件事是检查自己匆忙间塞进腰间的野馥子,虽只到手三枚,但也算是有所收获了。她随即清点了一番身后的两个背篓,好在先前在外街买下的东西都还完好无损,唯一一点损失就是方才被那发疯的人群扯坏了袴角。 天色已近黄昏,秦九叶抬手去理乱七八糟的头发,可散下来的头发怎么也捋不回去,她这才发现头上包头发的帕子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许是方才在楼里逃命的时候掉在哪里了? 欸,那块绣了小草的帕子她还挺喜欢的,总共就只得两条,一条先前弄丢了,剩下的这一条平日都舍不得用,今日为了这特别日子才特意带出来。 果然珍贵的东西留到最后就是这般下场。 想到今日莫名摊上的这场飞来横祸,秦九叶又是一阵后怕。从前她自恃艺高人胆大,带着金宝那软脚虾也敢在宝蜃楼进进出出,如今来看其实只是命大。 喘了口气,她踏着落日、脚步沉重地走着。 要说倒霉,今日她绝不是最倒霉的那一个。 想想那付了银子货却不翼而飞的滕狐,再想想那些混乱中挨刀被砍的江湖贩子们,今日发生的事便有些奇怪了。 大家都是来做生意的,买卖才是第一位。往年虽也出过大大小小的乱子,却从没死伤过这么多人。可方才拍卖铜箱子时那石台附近几人的反应,像是要打生死架一般,实在令人后怕。 再者说,不论是擎羊集、还是宝蜃楼,虽是个地下集会,却也不是这几年才有的,往年折腾上一天,官府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差人来清过场子。今年先是赶上宵禁,如今又大白天地来抓人,实在有些反常。 或许上面有人同她一样,想在宝蜃楼中找什么东西。 秦九叶的心突地漏跳了一拍,她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心的汗,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闷头向着钵钵街的方向而去。 天色渐暗,太阳马上就要落山。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宵禁便要开始了。 蛩尾巷子离钵钵街大概三四个街口的距离,可路上却少说也有三四批巡视的差官。她知道自己现在灰头土脸的一副倒霉相,应当并不会有人想要捉她回去问话,但缩头缩尾地活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下意识地有些心虚,一边暗骂那李樵偏偏要约在钵钵街碰头,一边想着抄个近道快些离开这是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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