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樵拎起那包糖糕,对那伙计笑了笑,随后跟了上去。 天色越来越暗,西葑门附近入城出城的行人脚步匆匆。 城门就要关闭,宵禁就要开始了。 秦九叶一步步向着城门走去,她身后两三步远的位置,少年就背着背篓一言不发地跟着。 最近城中确实有些不太平,往日这城门处查验符引的士兵大都睁只眼、闭只眼,许多经常进出的熟面孔都不会多加询问,如今不仅入城时挨个查验,出城时竟也要再查一道,若是再迟一些,恐怕还真要耽搁在城里了。 排队等了一会,终于到了城门处,秦九叶这才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猛地抬头。 “你哪来的钱买糖糕?” 他背着一只手站在她身后,依稀还是先前那副乖顺的样子,只是说出口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你先前买东西剩下的。” 秦九叶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流、手指头尖都颤抖起来。 “你、你竟敢用我的银子解你的馋嘴?!” “我不吃,这些是给你的。你今日都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他伸出右手,轻轻将她颤抖的指尖拢在了掌心,那双柔和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似是哀求又似是在同她打趣,“阿姊从我的工钱里扣吧,就当是我请你吃的,好不好?” 先前一口一个秦掌柜,如今自己就把称呼换回来了。 他太会讨好人了,一切都恰到好处让人生不出一丁点的别扭来。 四周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过了一会才又恢复了流动。 秦九叶心中一阵莫名颤动,她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情绪,但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继续生气。 于是她依旧不看他,只飞快将符引从守城士兵手中接过,背好自己的药篓、气哼哼地走出城去。 “你一个月才几个工钱?怕是都不够我扣的……” 她身后,李樵将那只一直拎着糖糕的手放了下来,背在身后的左手不自觉地搓了搓手指。 此时若有人仔细去瞧,便会发现那只手的指间染着一片暗红色。 那是鲜血凝结之后的颜色。 翻起的袖口间,半截沾了血的帕子露了出来,很快又被塞了回去。 守城的士兵将视线转向下一名出城的行人身上,少年早已恢复了往常的模样,跟着女子瘦小的背影、迎着黄昏走出了西葑门。
第17章 送上门的生意 许是今日发生意外之事太多,秦九叶的脚步格外沉重,回到丁翁村时天色已经半黑了。 果然居里亮着光,柴门却闭得紧紧的。 她叹口气,从门框上摸出半截锈了的铁片,顺着门缝伸进去后左右拨弄了一番,那门栓便应声落下。 进了院子,她直奔亮着光的东房而去,李樵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 屋内灶台上奢侈地点着一盏油灯,金宝就翘着脚倚在米缸前,手里捧着本册子一副挑灯苦读、闲人勿扰的模样。 秦九叶眯起眼仔细一看,那书封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花墟集。 那是两个月前她去城里买米的时候,那叫什么许秋迟的纨绔给她的书。 她不爱看闲书,更不爱看一个纨绔给的书。果然居里除了医书没别的书,这本“漏网之鱼”先前没有出现在她眼皮子底下,却原来是被金宝捡走了。 “看书呢?” 金宝扭了扭身子,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继续装模作样地翻着书。 秦九叶心下冷笑,知道对方还在为没能去擎羊集的事怄气,当下也不搭理他,只将那包着糖糕的纸包放在了桌上,对李樵道。 “坐。他忙着呢,咱俩先吃。” 金宝依旧没回头,但那脑袋顶上的每一根头发丝似乎都立了起来,整个背影写满了“忍受屈辱”与“绝不妥协”交战时的纠结。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秦九叶已灵活地拆开纸包,又端出一碟酱萝卜,他再也坐不住,从那米缸前“唰”地一下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桌前。 “我的份呢?” 秦九叶都懒得抬眼皮看他,拿起那糖糕就要往嘴里送。 “你不是忙着看书呢吗?” 司徒金宝又气又憋,一时说不出话。 他并非对秦九叶有什么不满,而是对那李樵很有些怨气。 这怨气自打那方家二女儿总来药堂盯着李樵看的时候就有了,如今见秦九叶也开始偏袒一个“外人”,他这内心的不平衡已经不能用幽怨来形容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做什么要你管?!” 金宝一屁股又坐回米缸旁,头顶上的每一根头发都在控诉抱怨。 李樵看一眼那背影,自觉起身走出门去。 “我去看看明天的药备好没有。” 他前脚刚走,金宝就回到了饭桌旁。他三两下扒开那纸包,一边恶狠狠地往嘴里塞着白糖糕,一边鼻孔出气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你们是不是在城里吃了好吃的,就只带了几块糖糕回来敷衍我?” 秦九叶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对方。 “我若真想敷衍你,还带个糖糕回来做什么?什么都不带不是最好?” 金宝一顿,随即仔细想了想、似乎确实如此,可又不想承认自己的愚蠢,嘴硬道。 “你觉得愧疚了呗?这些日子你可是偏心得很,戏折子里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秦九叶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当今日是个什么好差?改天进城去问问,今年的擎羊集出了什么乱子。” 金宝一愣,随即来了劲头,压低嗓子道。 “怎么今年出事了?往年不都好好的!欸,不是我多嘴,我看他这人晦气得很,谁碰上谁倒霉。” 秦九叶瞥他一眼。 “当初不是你搬阿翁出来压我,非要我把他捡回来吗?” 金宝语塞。 为了多吃一口米这种事他当然说不出口,情急之下只得找些歪理来论。 “当初我没想这么多啊!可如今你看,就他这个名字,就不吉利。” “哪不吉利?” “对你不吉利。” “对我?”秦九叶嘴里塞着两块萝卜,像只求偶的□□一样发出一阵咯咯笑声,“这名字吉不吉利还看对谁?” “当然。”金宝在桌子上比比划划起来,一脸认真,“你看这个樵字,意思是打柴。你这名中九叶两个字正好带草木,他这名便是克你,要将你当柴砍了。” “是吗?”秦九叶咽下萝卜,筷子啪地一声撂在桌上,“我这辈子只有克别人的份、没有别人克我的份。让他放马过来好了。” 金宝认真想了想,觉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你确实命硬。反正这人与人之间,不是你来克我、就是我来克你。你瞧我,这么些年被你克得头发都快掉没了……” 莫名被扣上罪名,秦九叶大怒。 “你没头发能怪我吗?你爹就没头发,你祖父也没头发,你那几个叔叔姑姑哪个有头发?!” 金宝被呛得满脸通红,不能忍受自己的家族被扣上“秃头”的帽子。 “我爹年轻时头发很多的!不仅头发多,胡子也很多……” 本来也就只是寻常斗嘴,秦九叶懒得和对方为几根头发再吵架,正要起身端碗走人,突然便听得前院传来一阵响动,似乎是有人在拍门。 秦九叶走出房门探出头去,提起嗓门喊道。 “今日事多,不接诊了,没有急事便明日再来吧!” 拍门声顿了顿,又继续响起来,同方才一样坚定有力。 不会又是那窦五娘犯了咳疾,又或者是那牧牛的老王偷摘野果子拉了肚子吧?这一天天的,不情愿给钱也就算了,还真不让人消停了? 秦九叶憋着口气,突然就不想和气生财了,趿拉着两只破鞋蹭蹭蹭走到柴门前,抬起门栓、将门拉开一道缝。 “都说不接诊了……” 话吐出一半,她整个人便顿住了。 柴门外站着的既不是窦五娘,也不是那牧户老王。 那是个身形高挑的女子,一身红衣、发丝高束、神情很是冷漠,见她露出头来,一声不吭推门便进到院子里来。 这人是谁?瞧样子应当不是附近村里的人。 秦九叶有些莫名其妙,一边提鞋、一边跟了过去。 “今日已经闭门了,姑娘可是有急症?还是家中什么人……” 那身影停下脚步,皱起眉打量四周。 “这里可是果然居?秦掌柜在哪里?叫她出来见我。” 这女子虽生得眉清目秀,可瞧这架势态度却比那前来征田赋的大头县尉还要令人生厌。不过看对方周身穿着打扮,就算称不上有钱人家小姐的样子,却也绝对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 总之在果然居,有钱就是爷。 秦九叶捋了捋头发丝,腆着脸凑上前。 “正是在下。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姜辛儿这才将目光好好投在秦九叶身上。 这瘦小女子今日虽也穿得不算体面,但好歹梳起了头发,同那日马车前披头散发的样子相比有了不少改善,这才令她方才没认出来。 不过那都不重要,她实在不需要认得她。若不是少爷要她亲自跑一趟,她都不想看见她。 想到这里,她的声音更冷了。 “今日你去了宝蜃楼?” 秦九叶心中一紧,想起白日里那些当街而过的官差,下意识便要找个借口搪塞过去,谁知李樵的声音却突然在身后响起。 “阿姊,可是有客人来了?” 他的声音上一刻还在门廊旁边,人却在下一瞬便到了她身后。 秦九叶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便觉手臂被人轻轻一扯,她便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跌在了他的背影之后。 “姑娘是来问诊的?看脸色应无大碍,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来吧。” 她这个做掌柜的还没开口,送客的话好像怎么着也轮不到他来说吧? 秦九叶正要找补几句,却见那女子瞧见李樵的一刻,整个人的姿态似乎瞬间有了些许不同,虽说也并无什么动作,但就是觉得浑身上下、连一根头发丝都紧绷了起来。 再看李樵,虽然依旧是那副乖顺少年郎的模样,眼神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秦九叶只看到他那张侧脸像是突然从那氤氲不清的山水画里跳了出来,从鼻尖到下颌的轮廓都锋利了起来。 她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视线艰难地在两个高个子中间转来转去,一会觉得眼前的两个人像是两头山间狭路相逢的虎豹、一会觉得像一对房瓦上准备打架的野猫、一会又觉得像那村头两只窜了窝的母鸡…… 眼见两人还是一言不发地定在地上,她终于有些忍不住。 “我说二位,有事咱不妨坐下来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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