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福端着药进来,看到染血的帕子,顿时红了眼,他把药搁在书案上,扑通一声跪倒,膝行至谢珩脚边,哭道: “主子,算是奴才求您了,离苓娘子远些吧,不要再见她、想她,不然您早晚…早晚会丧命啊!” 谢珩垂眸看着面前的文书,浓密的睫羽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半晌,远福才听到他微哑的声音响起。 “我怎能不见她?焉能不想她?” “你不必再劝,我只想在死前,让她和昱儿过上安稳日子。” 长公主动作愈发频繁,不少小世家都被扶持起来对抗谢氏,还有些寒门出身的朝臣也隔三差五找茬,紧盯着不放。 谢氏现在就像是一颗招风的大树,各方势力都想将它推到。若稍有不慎就会被连根拔起,什么都不剩。 若不彻底夺了司马氏的权,等日后他死了,沈苓和昱儿就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其实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就如同郑佩竹所言,不要见沈苓,也不要想她,坐上皇位娶了禾穗。 这样,他不会死,沈苓也不会死,只是他们将不复相见。 若是几年前的他,定然会选择这条路,可如今不一样,他觉得这样的人生没意思,他宁可死,都不想如了郑佩竹的意。 再者,他只剩下沈苓跟昱儿了,根本做不到不去想她、见她。 说他疯也好,蠢也好,他只想求得她的原谅,再做几日真正的夫妻。 前些日子毒发时,恍惚间他做了很多梦,时而梦到沈苓杀了他又自戕,时而梦到她被污成妖妃烈火焚身。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些都是真的,似乎就是郑佩竹口中的上辈子、上上辈子。 他心痛不已,只觉得欠她良多。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快些解决好这一切,给她和昱儿亲手奉上一个安稳的天下。 算是晚到的弥补。 第145章 颠倒乾坤自敢当二合一 入秋后,天气很快凉了下来,从北到南,各地都接连下了雨。 谢择用兵如神,谢三爷不久前也官复原职,带兵前去援助,再加上又有西域诸国相助,战场上的形势很快被扭转,战事渐渐平稳下来。 只是前秦和吐谷浑就像是鬣狗,紧咬不放,想要彻底将其打退,恐怕还得费不少力。 战场上形势在变,朝堂也在变。 这段时间,长公主由最开始的代笔朱批,变成了垂帘上朝,朝臣们虽有意见,但也因为司马佑病重,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部分人都打着等司马佑驾崩,幼帝即位后让长公主辅佐摄政的心思。 至于沈苓这个贵妃,要么老老实实做太后,要么给司马佑殉葬。总之在大部分朝臣眼里,她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无人知晓,朝中大半寒门子弟,早已成了这个不起眼贵妃的门下臣。 沈苓近日将谢二爷通敌叛国的证据都收集齐全,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将其交给了心腹朝臣文子章,只等着中秋那天的早朝,将这东西呈上去。 中秋当天,阴雨绵绵。 长公主很勤勉,早早起身去了太极殿正殿,于龙椅后专门设的椅子上垂帘听政。 朝臣们把该报的事报了,长公主又说了几句话,便微微抬手,示意旁边的崇明。 崇明将拂尘甩到小臂上,扬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底下的朝臣静悄悄的没人说话,长公主站起身正准备离开,就听到有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是膝盖触地的声响。 “臣廷尉监文子章,有本启奏。” 声音在大殿玉砖上激起回响。 长公主停下脚步,透过晃动的珠帘,看到了跪在地上的臣子。 文子章,寒门出身,两年前被定远侯府的裴凛举荐为官。印象中,此人耿直刚正,判案能力出挑,是清流直臣。 长公主凤目微垂,保养得宜的手轻点扶手。 前排紫袍玉带的贵胄们纹丝未动,倒是后排几个青袍官员诧异地回头。六品小官在朔日大朝上奏事,本朝尚未发生过。 谢珩站在首位,一身紫袍沉得他眉目如画,只是神色太过淡漠,哪怕听到这突兀的启奏,也只是垂眸静立,恍若无他无关。 新上任的尚书仆射崔延年冷笑:“文廷尉监的奏本,莫不是又要参劾哪家僮客逾制?” 崔延年乃是崔瑛族兄,因着崔瑛收集桓氏反叛证据有功,王桓倒台后,长公主便把清河崔氏扶持起来,收为己用。 崔氏作为老牌世家,对寒门子弟一向看不起,因此说得话也颇难入耳。 文子章冷冷看他一眼,不为所动,朗声道:“臣参劾左民尚书谢山,私通苻秦![1]” 话音未落,殿角铜漏的水滴声骤然清晰可闻。 谢珩掀起眼皮看了眼文子章,转而目光落在侧后方谢二爷谢山的身上,看到对方霎时白了脸,口中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冷嗤。 蠢东西。 一石激起千层浪,殿中不少人都面露惊诧,不可置信的看着文子章,心想这寒门郎怎么这般胆大,敢在谢氏头上动土。 要知道谢珩此人最是睚眦必报,文子章今日敢弹劾谢家人,明日说不上阖家都得丧命。 官员们心思各异,暗中观察着谢珩的神色,见他只是瞥了二人一眼,又漠然垂眸,不免有些狐疑起来。 这事…难道还有隐情?不然谢珩怎么依旧泰然自若,不为所动。 谢山现在在自己侄儿手底下活命,听到文子章的话后先是一惊,下意识转头看向谢珩,待看到对方事不关己的样子,心中顿时大骇。 他和苻秦丞相之子通信的事……谢珩怕是早都知道了。 谢山头上渗出冷汗,他咽了口吐沫,不敢再往下想,只想着先把眼下的难关过了。 “寒门竖子也敢污蔑三品大员?”谢山阴沉沉的盯着跪在地上的文子章,“拿不出实证,本官今日就请殿下剥了你这身官服!” 文子章从袖袋中捧出泛黄的信笺,神色镇定:“永安二年十月廿七,谢府掌书记谢时夜出北邙,与苻秦使者密会于白马寺。此信由谢山亲笔所书,盖有私印,殿下可请廷尉署验笔迹。” 侍中欲接密信,却被谢山横身挡住:“殿下明鉴,我谢氏北府兵上月刚破吐谷浑和苻秦的五万铁骑,臣若有异心,何须自断臂膀?” 朱衣大臣们纷纷点头。 文子章却不卑不亢,神色依旧镇定,他知道谢山这是打算把这件事推给谢氏阖族,逼迫谢珩保他。 但贵妃说过,谢珩不会管谢山,让他放手去做。 文子章最看不上这些士族出身的酒囊饭袋,享受着奢靡的日子却通敌叛国,实属该死。 他冷笑一声,抬高声音:“破敌是真,通敌亦是真。” “他说的不错!”殿外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身穿绛纱官袍的余有年大步行来,看向谢山时,坚毅俊郎的脸庞上充满厌恶之色。 余有年怎么无召回京?他不应该在边境御敌吗?难不成这是余丞相也有参与。 众臣看向余丞相,只见他怒瞪着余有年,疯狂眨眼,显然是在示意余有年别胡闹。 可余有年却像是没看见,径直走到大殿内,掀袍跪地。 “微臣参见长公主,臣可以证明,文廷尉监所言非虚。” 他从怀中拿出一张货单,盯着谢山道:“上月廿九,谢山下属荀嵩在广陵码头私运二十船精铁,货单写明送往邺城!” 他转向御座深深叩首,“我边军盔甲破损月余未补,敢问谢将军,精铁都去了何处!” 谢山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一干二净,他唇瓣颤抖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呼冤:“殿下,臣冤枉,臣根本不知此事,余有年无诏入京,他才是那个别有用心之人!” 余有年冷笑:“我余某无诏入京之事,自会按律受罚,但现在要紧的,是你对这 些证据如何做解!” 谢氏的人三三两两站出来为他说话,与谢氏对立的世家朝臣则纷纷出言质问。 偌大的正殿一阵喧闹,吵得不可开交,长公主指尖在龙纹扶手上轻叩,目光扫过谢山清冷淡漠的脸。 事关谢氏,他为何不紧张?为何还不出言? 她听着底下的人吵,不禁有些头疼,于是拍了拍扶手,“吵什么?这里是街市吗?” 朝臣们渐渐歇了声,殿内又恢复安静。 长公主看向崇明,崇明便去文子章和余有年跟前,把两样证物呈了上去。 她扫了几眼,似笑非笑看着谢珩,温声道“谢大人,你怎么看?” 谢珩上前半步,腰间环佩轻响,他拱手,“回殿下,臣并无看法。” 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眸色也平静无澜。 长公主挑眉,玉白的指尖挑开珠帘,“谢大人这是何意?” 谢珩睨了眼谢山,谢山感受到目光,浑身止不住发起抖来,他哀求的目光看向谢珩,期望对方能看在叔侄的面上放他一码,救他一命。 “各司依律彻查便是。”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谢山猛地看向谢珩,脸上尽是愕然之色。 长公主也没想到谢珩一句解释都没有,似乎并不打算保谢山。 沉思片刻,心中愈发怀疑对方别有用心,不然兹事体大,他为何无动于衷? “谢山,你作何解释?” 谢山瘫坐在地上,嘴唇翕动着说不出一句话,他虽然不聪明,但也知道谢珩是明摆着早就知道他通敌叛国,却故意放纵。 可都是谢氏出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下,谢珩到底为什么要冷眼旁观。 他想不通,只知道等待他的,是刑场上的鬼头刀。 长公主端详着谢珩的脸,俄而淡声道:“着御史中丞周顗、廷尉顾荣共审此案。” 她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丝帛,“谢山暂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按照惯例,同族做出通敌叛国之事,谢珩身为家主,在查清真相前,该革职在家。 但长公主只言未提,底下的朝臣也没有吭声的。 与谢氏敌对的,都和长公主想法差不多,打算先观望一二,生怕谢珩有后手。 长公主心中闪过无数念头,目光透过珠帘落在谢珩冷漠的脸上,朱唇微启: “退朝。” 她站起身,将手搭在崇明小臂上,施施然转身离去。 满地朝臣面面相觑,谢山被拖下去,余有年也被带走,罚他无召回京的错。 谢珩拿着笏板,缓步离开,好似没注意到他人或探究,或惧怕的目光。 秋雨越下越大,天光是灰蒙蒙的暗淡,檐间水珠如帘滑落,谢珩望着含章殿的方向,眸色晦暗不明。 俄而,他收回视线,撑伞拾级而下。 青砖上的水痕沾湿衣摆,将紫袍洇出一片深色痕迹,他走了几步,喉间泛上痒意,脸色愈发苍白,却将那几声即将出口的闷咳,生生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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