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朔一脸诚恳:“我跟着公子也听了不少江湖故事,你们在长治的义举人人皆知。”秦绝心下微微一热,阳朔又问他来陵阳做什么,秦绝这次终于保持了警惕,寡淡地说只是来找人办些事情。 他照着阳朔指的路把人送到戴府,正要出门的那位公子他见过,当日在倚翠楼下,这位仙气飘飘的公子让人给顾衍誉递过靴子。 阳朔见了主人,三两句把秦绝身份交待得清清楚楚。秦绝在一边默默无言,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希望不要生出什么波折才好。那公子倒是斯文有礼,对他微微点头,打量他片刻之后道:“少侠这一身衣裳怎么脏了,都到门口了,跟阳朔回府上换了吧,如果要办事见人也方便些。” 秦绝这才打量自己,他一路风尘仆仆过来,衣服本就沾了灰尘,一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利器破开两条口子。想起顾衍誉曾经说过的,下次见他换一身好衣裳,秦绝稍作犹豫便答应,跟着阳朔进了戴府,而那公子抬脚出门去。 另一边顾衍誉听书听得有些入神,这说书人讲的是跟於镜庭有关的一段野史,俨然把皇帝的鹰犬都说成了江湖侠客,千里之外取贪官首级,雷霆手段,手眼通天。 要顾衍誉说,监察机构自古以来都不好做。若真的上监皇帝、下管百官那是开玩笑,跟谁都不站在一起,很快就得被弄死。 如果这种机构替皇帝监察百官,说穿了是私兵,皇帝也是人,说法再怎么大义凛然,只怕私底下黑白不分的事也要做; 只监察百官,不背靠皇帝是更不好做的,总要选一派投个诚。监察不是自立一国,自己不能从查案、抓人到审判做全了,若真是自成一体,又有谁能保证监察的立场不偏不倚,谁又来监管监察呢? 顾衍誉听闻漠北那边的雅克苏部族是最后一种,他们信奉草原上的神,代表神的意志的长老权力也是天授,并不比部落首领地位低下,亦有监察之职。 但无论哪一种,都是个直接在别人切身利益上动刀子的危险位置,越有用则越凶险。 百姓乐于听这种故事,愿意相信有这么一把看不见的剑,大概它切中了百姓的某种期待——手握尚方宝剑,内藏侠义之心,就算吏治浑浊、圣上昏聩时,也有人能替天行道。又像一双暗处的眼,盯着芸芸众生,叫作恶的伸手前都要多想一想,是不是今天多做了两件亏心事,明天睡梦里就会被摘了脑袋。 最初的版本还不是现在这样,是指名道姓说的当今皇帝与於镜庭的故事,后来被禁了一回,剧作家把里面国名和人名都改换了,情节又做调整,才渐渐又流传起来。今上不禁改后的版本大约也是怕再禁下去反而惹人多想。 最初那个版本说今上当初上位时,皇位来得也不那么名正言顺,他以皇子之身,笼络了一批私兵为自己做事,最后先皇传位于他,乃是遭遇了逼宫。 不过先皇在位时,皇权滥用,皇帝失察,使得民间怨声载道,反而是当时不怎么得圣心的聂弘盛得了人心,支持他的有激进派文人,也有武将。 但先皇不喜欢他。这就是皇权亦是私权的弊端,哪怕这位真的文韬武略都不错,他老子不乐意,他也得不到皇位。可拱卫聂弘盛的人怎么肯任由皇位落在软弱的继承人手中,于是就不那么讲究手段,逼宫使得先皇下旨。 真的当上皇帝之后,聂弘盛在意起名正言顺这件事来,悄么声处理了自己的私兵。有人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说是被编入了立朝以来几经废立的於镜庭,私兵成为官差,暗中依然有监察之权。 故事被改头换面之后,跟原版本有些许出入,但人物形象没差太远,里面唱的那个“问青山”,就以戴文嵩本人为原型。据说聂弘盛登基之初,为了解决一直以来文臣武将之间的不合,也为这监察之权用得更慎重一些,聂弘盛将能调令私兵的镜令给了学士戴文嵩。戴大人也不负所托,刀剑加身志不改,后面愣是把几个还有从龙之功的大贪官给弄死了。结尾一个问青山的独白唱段,那真是感人肺腑,有激浊扬清之势。顾衍誉每听一遍都感觉自己的道德水平能上一个台阶。 但这段故事嘛……顾衍誉其实并不买账,顾家最好的探子都没能查出什么端倪来,这段曲折的传奇剧作,大概是民间剧作家发挥想象力拼凑的。聂弘盛扑朔迷离的登基之路,自建国初几经废立的於镜庭以及聂弘盛当初倚重却意外死亡的几个重臣,几件事杂糅在一起凑出一个神话。荒诞程度好比说齐天大圣是牛魔王和铁扇公主的孩子,有第三只眼但没鼻子,长大后去了高老庄倒拔垂杨柳。 只当故事是很有趣的,顾衍誉心想若於镜庭真是这么个地方,她这样的人,活着可就危险了。就说此番,若谢大人因她而死,她岂不是脑袋要在城门上被挂三天才行? 可惜了,那就是个吉祥摆件,人们头顶的青天也好像不爱管闲事,只管刮风下雨,民生依然多艰。 顾衍誉正这么想着,眼前忽然出现一个清隽的身影。她嗅到戴珺身上好闻的冷香,玉珩公子走到哪儿都自带仙气,叫人赏心悦目。 “玉珩?” 戴珺朝她微微一笑:“燕安身体可大好了?”
第21章 秦绝美貌正直,但实在愚蠢 顾衍誉又装上了,笑道:“大好大好,还要谢谢你上次的汤。”这么一提又想起当时在楼上看的那一眼,两人各有不可说的心思,眼神一触即分,又因各怀心事,都没捕捉到对方也不大自然。 戴珺问她怎么一个人在聚贤阁喝茶,顾衍誉故作遗憾:“冬猎在即,又赶上节庆多。大家都忙,就我一个闲人。”他做戏也很真实,戴珺仔细端详他那张脸,却没找出半点可称心机的东西,生动得浑然天成。 他说着在顾衍誉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还以为你是约了人在这里,既如此,那我就讨个座。” 顾衍誉心想该死的秦绝也不知道到底派人传信没有,别是出了什么岔子,脸上却笑得欢喜:“有玉珩陪我,那再好不过。”她顺手给他倒了茶递过去。在陵阳待了这么久,她知道很多人喝茶的习惯,比如戴珺喝茶不喜欢杯子太满,最好六分满,她猜是怕递杯子的过程中泼洒出来湿了袖子,这个清贵人不喜欢。而严柯不喜欢太清苦的茶,回甘越明显的他越中意。 戴珺看了一眼她倒茶的动作,忽然升起一个念头:这不是他最放松的状态。他在演。 若他只做自己的时候,应该是懒洋洋不爱动弹,等着人把茶水斟好,放到刚好能入口的时候,递到他唇边。意识到这一点,他好像窥见顾衍誉的什么秘密,这份看穿忽然叫他有些愉悦了。 戴珺自然而然接过茶,也听了一段说书。 他忽然一转头:“你相信么?” 顾衍誉微微一愣,她原本在打量对方,这一转头使得二人距离倏然缩进。她不动声色微微挪开一点:“野史嘛,听个乐子。不过我看安大人长得确实是刚正不阿,或许确有镇国辟邪的用处。” 戴珺跟着一笑,同时他心里在想,他不知道於镜庭的事,否则不是这个反应。 两人正对坐喝茶,忽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顾衍誉心头一跳,心说秦绝的人不会这时候来了吧。她的担忧还没来得及成形,就看到秦少帮主那张正直有余的脸出现在了面前,带点着急地喊她:“公子!” 在他下一句说出口之前,顾衍誉及时打住,她亲切地引秦绝在自己身边坐下,热络地抢白:“秦小兄弟,你来了。”然后不着痕迹地对戴珺介绍:“这位小兄弟是江湖人,上次喝酒认识的,想让我帮忙引荐给我哥去军中。”本不必说到这个程度,她自己心虚,编得较为具体。 秦绝彻底没说出话,一脸空白。 顾衍誉略有些失望,可真是……一点不机灵啊。棒槌成精都比他要灵活三分。话递到嘴边,附和个一声两声的,怎么就难死他了呢。 戴珺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一趟,心下一片明了,他觉得更加有趣,欣赏了片刻秦绝空白的表情和顾衍誉表面平静之下的恼火,悠然起身道:“燕安有约我就先走一步,改日我再请回这杯茶。” 理论上没有这么快送客的,但秦绝瞧着属实不大聪明,不知道还能捅出什么漏洞,顾衍誉也就顺势跟戴珺告辞。等人走了,顾衍誉看向秦绝:“你这是怎么了?” 秦绝发愣的眼神还没收回来:“他知道我是谁,我刚在他府上换的衣裳。” 顾衍誉:“……” 她听秦绝说完前因后果,顺手支使他给自己灌一杯茶来压压惊。不幸秦绝没懂她的眼神暗示,看她目光在茶壶和茶盏之间来回,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紧绷起来,最终压低了声音问:“有人下毒?” 顾衍誉沉默了,她开始体会到世界上最美丽的道德是勤劳,她自己动手斟了茶。 进城撞上戴珺的随从,又去换了个衣裳,很难说到底是不是巧合……不过就算戴珺知道秦绝真实身份又怎么样呢? 玉珩公子心不在朝堂之上,因文名在外,皮相又实在是好,老皇帝硬是给他在大鸿胪寺挂了个虚职。每每有接待外使之类的活儿,就得把戴珺拉出去展示一番,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庆国有如此美人。 但戴珺除了这些不牵涉任何人利益的面子活儿,是半点人间烟火不沾,从不搅和世家大族那些污糟事。他每年还有相当的时间往陵阳之外跑,顾衍誉让人跟过几回,左不过是寄情山水,以及参与一些文人集会。公子玉珩一字千金,这名头除了他老爹给的好处,戴珺自己在文人雅士中的影响力也很重要。 顾衍誉的疑心一起,把这位友人翻来覆去想一遍,奇的是,说他是出世之人,这些世家的聚会他倒也没落下多少。那到底怎么给了人一个出尘绝世的印象? 不过她看了这么些年总不会走眼。如果戴珺有心搅进什么浑水里,不会不露端倪。 顾衍誉一杯茶喝完,一连串的心思在脑中也跑了好几遍,秦绝还是一脸“我们是不是要完蛋了”的表情,她叹气道:“知道也无妨。我还没让你杀人放火呢。” 秦绝倏然紧张,神情几乎是严肃了:“说,说好不违道义的,我不能为公子杀人放火。” 顾衍誉再次沉默,她怀疑秦绝游泳来的。 秦绝虽美貌正直,但实在愚蠢,令顾衍誉扼腕。秦少帮主不知道自己刚刚被如此审视一番,赶紧把淮山的情况同她说了—— 他回去之后立马按照顾衍誉吩咐,派人去淮山。证据递上去,攀咬谢为良的人被揭露出跟谢为良有私仇,因事情闹得挺大,当地负责的官员也是一头恼火。贪墨案几乎把江南一带的大员要员都牵扯进去,再加上各自手底下小喽啰一帮,以至于此案不定,几乎连办事的人都没有了。这么个小官,不涉及世家根本利益,眼看还要节外生枝,拉拉杂杂搞出一堆破事,实在叫人不敢再牵连,问清情况之后很快把他放了出来。不过秦绝觉得这件事办起来过于顺畅,还问是不是顾衍誉有打点过上面的人,顾衍誉垂眸想了片刻,忽然觉得秦绝还是有点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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