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锦繁本想说,等私事了了,若还有闲,他们或许能在沃城一起过中秋。 可她话还没说出口,他忽沉声道了句:“赵臻,现在立刻离开沃城。” 赵锦繁愣了愣,不解道:“为什么?” “如果您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是不会走的。”她凝着他道。 荀子微闭了闭眼,开口道:“十五年前,大周与北狄在灵州交战,那场仗至关重要,敌军为了能赢下灵州一战,勾结叛将梁冀,切断了往城中运粮的通路。我的祖父领军守城,因为没等到粮草和援兵,在城内苦撑一月后,力竭而亡。” 当年灵州一战,太过惨烈。牺牲的不止荀老将军,送走城中百姓后,守城的将士没有一个撤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顽抗到底,敌军攻入城门之时,死得只剩百余人,城门前皆是枯骨腐肉,仿佛人间炼狱。 这一切都与一个人脱不了关系,那个人就是梁冀。 梁冀是天生的将才,为人善谋,自命不凡,自小立誓要扬名立万。他入军营后,屡立战功,很快升迁为一军主将,担任要职。但他认为自己的实力远远被低估了,他应该坐在更高的位置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做点什么还要看上头那群老家伙的眼色。 为了证明自己,他在一次围剿中采用冒进战术,尽管经验丰富的老将们力劝他慎重,但他还是一意孤行,结果导致那一战大周全军覆没,死伤惨重,他也因此遭到贬斥。遭逢此次大挫后,他多年未曾升迁,心有不甘。 北狄人吃准了他心中有怨,又心比天高。就对他说,他这样的天纵奇才留在大周永无出头之日,只要他投诚北狄,北狄愿意给他想要的一切,地位、名誉、金钱、权力都会有。不仅如此,他投诚北狄,也能让大周知道,没有好好珍惜他这样的将才,错得有多离谱。 梁冀心动了,投靠了北狄,在灵州那一战,与北狄人里应外合,切断粮草通路,炸毁山道导致大周援军无法及时赶到灵州。 他背叛了自己的母国,致使灵州战败,千万人惨死,竟然还有脸说自己这么做只不过是顺势而为,仅用一句“朝秦暮楚”就将自己的过错轻轻揭过。 荀子微对此人认知只有四个字——他必须死。 梁冀为北狄人立下大功,北狄人却未遵守承诺给他应有的回报。一个为了一己私利背叛自己母国,害死那么多母国子民的人,北狄人怎可能重用? 北狄不肯重用,梁冀也无可奈何,他已无路可退,回不去大周,只能躲在北狄。后来北狄王萧衍上位,他一惯最厌恶不忠不义之人,找了个借口把梁冀驱逐出了北狄。 荀子微离开荀家后的第三年,在西北找到了出逃在外的梁冀,一剑穿其心脏,用他的鲜血告祭了当年在灵州死去的万千亡灵。 原本以为这件事到此就结束了,但梁冀没有死。有的人心脏长在右边,或许梁冀就碰巧是这种人。 多年后,这位死去多时的叛将,给曾经“杀死”自己的大周摄政王去了信。请荀子微务必在今年中秋前,前来沃城与他单独叙一叙旧。 原来此人多年前大难不死,从乱葬岗里爬起来,改头换面冒名顶替他人躲去了沃城。沃城,一个大周兵马无法抵达的地方。 多年经营,此人从一介无名之辈,成了沃城赌业行首。谁也不知道,这位为人谦和,受人敬仰,乐善好施的巨富是曾经臭名昭著的叛将。 如无意外,他会一直戴着这副假面活下去。直到年初他因胸口那道旧伤复发,被大夫诊出时日无多。 赵锦繁问:“您见到他了吗?” 荀子微道:“见到了。我很想亲自了结了他,可惜在我赶到时,此人已在前夜身故。他看上去很想撑过中秋,但老天没给他这个机会。” 赵锦繁蹙眉。照理说此人已死,事情到此就该了结,荀子微又为何要她现在立刻离开沃城? 荀子微自袖中取出一封信,告诉她:“因为这个人在临死前,为我留了份大礼。” 赵锦繁从他手里拿过信,抬指展开一阅,见信上写说,他知荀子微一定会来赴约,特意为荀子微准备了一场礼花盛宴,这场盛宴将于中秋时分,在沃城最璀璨之地,灿烂开场。 信的最后,他给荀子微留了这样一句话:“有你和那么多人为我陪葬,我死得很安心。” 赵锦繁嗅见信上火药的味道,怔怔地望了荀子微一眼。 如果她没猜错,这个人在沃城的某个地方投放了足量的火药,他应该是在这些火药旁设置了什么机关,能让这些火药在中秋时分燃起。 赵锦繁道:“沃城于大周和北狄而言,皆意义非凡。我想他这份大礼不仅仅是留给您的,也是留给他口中没有重用他的大周,以及没有信守承诺给他应有回报的北狄的。这是他临死前的报复。” 不过赵锦繁盯着信最后的那句话深思。为什么这个人确定荀子微会为他陪葬? 荀子微道:“所以你明白了吗?这里很危险。” 赵锦繁抬眼,对上他的视线,道:“我明白,但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沃城的子民皆是我大周骨血,如今这些子民性命受胁,身为一国之君,我又怎能弃自己的子民于不顾?” 荀子微苦笑了一声:“我猜到你一定会这么回答。” 赵锦繁道:“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荀子微道:“这句话似乎是我常说的。” 赵锦繁瞥他一眼:“走吧,仲父。” 荀子微顿了顿,道:“或许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赵锦繁张了张嘴,没叫出来。 现在他们能做的,就是在中秋之前,找到梁冀投放火药的地点,在火药燃起前,将隐患解除。 可是偌大的沃城,与璀璨一词有关的地方何其多,想要找到梁冀投放火药的地方谈何容易? 他们需要人手,为避免引起恐慌,普通百姓不行。大周的兵马进不来沃城,尽管希望渺茫,但他们仍去找了北狄官兵,毫无意外被赶了出来。 梁冀是沃城赌业行首,每年都有数以百计的赌徒状告他犯有各种重罪,北狄官府对此见怪不怪。再加上梁冀每年都会上供不少银两给这些北狄官员,这些官员对他这样的“大善人”维护有加。根本不会信任他们这样的外乡大周人。 结果到头来,他们能完全信任的还是只剩彼此。 赵锦繁叹了声:“离中秋还剩两天,还有时间。” 荀子微道:“嗯。” 赵锦繁道:“走吧,分头找。” 荀子微道:“好。赵锦繁眼前没有绝路。” 赵锦繁鼓着脸道:“请您不要抢我的话说。” 他们在北狄府衙门前分别,荀子微去了城东,赵锦繁则往城西方向寻。 梁冀那封遗书上写,将有很多人为他陪葬,赵锦繁猜测他投放的地方,应该在常有人群聚集的地方,且想要伤及多人,他投放的 量应该不少。 顺着这个思路,马不停蹄找了一日,没有任何线索。入夜,赵锦繁与荀子微在昨日分别的地方碰头,相视摇头。荀子微那边也和她一样,几乎没有找到线索。 忙了一天,好不容易停下来进食,赵锦繁咬着糙面窝头,看向正拿着水囊仰头饮水的荀子微,愣了愣提醒道:“仲父,那是我的水囊。” 荀子微道:“我知道。” 赵锦繁道:“那你还……” 荀子微道:“我的没水了就喝你的。我们之前一直是这么做的,不是吗?” 赵锦繁道:“可现在情况不一样。” 荀子微看着她问:“哪里不一样?我还是我,你还是你。” 赵锦繁垂眸,心想难道回到京城之后,他们也用一个水囊吗?他就不觉得这样不妥吗? 当然这句假设的前提是,他们都能平安归京。 赵锦繁没再继续想下去,重新理了理思路,继续和荀子微分头找线索。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她把重点放在了璀璨二字上。什么样的地方才算做璀璨?哪里才是沃城最璀璨的地方? 彻夜在城中奔走搜寻,还是无果。离中秋还剩不到十二个时辰,城内仍有大半地方未经搜寻。赵锦繁心里不由升起一股躁意,但她明白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该冷静。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完心绪继续向前。 夜在马蹄声中度过,时间越来越紧迫,赵锦繁不敢有一丝一毫松懈,她骑着马奔走在沃城长街之上,日照初升,她抬眼望向山头微露的朝阳,忽然间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闪过。 她想她大概明白,梁冀遗言中,那个沃城最璀璨之地到底在哪了。 她立刻骑着马朝心中所想之地奔去,半道遇上了骑马赶来的荀子微。 荀子微并行在她侧边,道:“想通了?” “当然。”赵锦繁笑道,“和你一样。” 荀子微笑道:“对个答案?” 赵锦繁道:“成啊。” 随即两人异口同声道:“扶珠山。” 他们都以为这件事很快就能了结,可惜事与愿违。等到了那里,赵锦繁才终于明白,为何梁冀要在遗书的最后留下那一句话,为何他那么肯定荀子微会为他陪葬。
第96章 扶珠山原名明珠山,山上流下来的泉水滋养了一方土地,沃城美酒若少了扶珠山泉为佐,便没了那份独特的滋味。为了就近取材,沃城的酿酒厂大多建在山上。 沃城之所以能成为荒漠上的明珠,干净的水源是必不可少的因素,因此这里的人将明珠山改叫成了扶珠山,意有扶持明珠之意。 而这座山从前之所以叫明珠山,是因为日照初升之时,整座山沐浴在朝阳金色辉光之下犹如璀璨生辉的明珠。 扶珠山几乎横跨整个沃城,两人骑马赶到扶珠山,开始在山内搜寻。从日照初升到黄昏日落,终于在临近城中的山坡上,找到了梁冀投放火药的地点。 他在遗书中写说会有很多人为他陪葬,这让他们下意识以为他把火药投放在了人群密集的地方。事实上他将火药埋藏在了人烟稀少的山间,以山道为阻,借地势之利,用石料搭建了一个大型机括。简单来说,就是造了个,人不在也能定时引燃火药的机关。 这种机关的原理赵锦繁并不陌生,从前她给荀子微下战书,也设过类似的机关。只不过相比较而言,她那个小而简陋,而梁冀这个繁复且精妙。显然为了造出这东西他费尽了心力和财力。 赵锦繁盯着眼前的机括道:“看上去这个机关到了时辰就会启动,引燃梁冀埋在山间的火药,大量火药炸开,引发大面积山石崩塌,击毁临山民居建筑,再加上此处临近城中,中秋节庆这里的百姓不分日夜在附近聚集,届时必定死伤惨重。所以梁冀才会在遗言中写说会有很多人为他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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