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他的地下组织[死屋之鼠]开张了。开始这是一个活跃在网络上的情报屋,一来二去卖起了伪造的证件,渐渐演变成后来的恐怖组织。有天费佳把他自费出版的手札也挂了上去,用闻人肆的话说,就是看起来商品链接很多,花团锦簇的样子,实则根本没指望有人会拍下来。 费佳的坚持在有天上线时被打破。那是九月的一天,一个ip在意大利的用户下单买了他的书和假证,第一句话是包邮吗,第二句话是你不能换一个缩写的ID吗,亲? 她居然嫌他的名字太长不好念。 费佳冷冷回覆了一句[你活不过20岁],希望帐号的主人自讨没趣。 第二天,他的账号头像一变成彩色,这位[远东文具公司官方指定唯二继承人]守株待兔,厚着脸皮地贴上来,表示自己刚上高三,也想成为一名作家。从共同的朋友那里看到他有段自问自答写得特别好,具体是这样的: 【如果为了和平、我们的幸福、永恒的和谐,为了它们基础的牢固,需要无辜的孩子流下哪怕仅仅一滴泪水,我们是否能为此找到一个充分的理由?】 他几年前的回答斩钉截铁: 【…全世界的幸福都抵不上一个无辜孩子面颊上的一滴泪水。】 她问:[有什么写作技巧吗?] 费佳答:【我知道有种俄罗斯的草药特别管用,我就因此治好了癫痫病和妄想症,你也吃两剂调理一下吧。】 [好吧,]她慢吞吞地打字,[包邮吗?] 蛮不讲理,莫名其妙,就跟他日后认识的这个人一模一样。 果戈里在旁边玩一副纸牌,笑嘻嘻地说你干嘛不拉黑她。 费佳拉黑了果戈里。 一个月后,她说费佳可以把ID改成麦田守望者,原因是她从书里看到一段话,特别契合他写书的气质: 【有那么一群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玩…附近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 【我的职务就是在那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来…我是说孩子们都是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做个麦田里的守望者。】 一个瞬间里,他觉得无法面对写下那段话的自己。那个只有十四岁的自己。 回过神来,他恶毒地表示【你真的不知道死屋之鼠是做什么的吗,你的手难道就干净了吗?不会说话可以当哑巴。】 这一年秋天直到十二月初,她的聊天框没再亮起过。 十二月上旬,费佳状若无意地拜访了特兰娜,即两人“共同的朋友”。特兰娜的全名是S.A.阿列克谢耶维奇,自由异能者兼作家,曾经在自己的作品里引用过他的话。费佳问那位“远东文具公司的唯二继承人”是什么底细。特兰娜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 “她还是不肯把ID改掉吗?” 这是一个过时近半年的称呼了。 这个夏天,她的哥哥死去,组织内部为了新继承人的位置展开角逐,她因此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有人为自己抢椅子,有人为别人抢椅子,还有人要她证明能配得上那把椅子。只有她自己不过是回家过一个暑假。 等她的苦夏结束,回到意大利的学校上课,她的守护者却没能一起回去。远东的异能组织不像彭格列财大气粗到配六名守护者,两名还是有的,标配是一男一女,曾经陪她拜访过横滨,给她定下了篡位港-黑的计谋,即嫁给老首领,把他熬死了美美吃绝户。 费佳:“那两个人…” “都没活下来,”特兰娜垂下眼,“死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爱你],这跟把她往绝路上逼有什么两样。让她选新的也不肯选。道听途说的传闻是,自从她回学校就很少开口说话了,有时面对面交谈也懒得开口,全靠打字,这还是亲近的人的待遇。” 所以他是真的欺负了一个哑巴。 费佳面无表情地想。 半夜睡不着,他把果戈里从黑名单放出来,虚心讨教要怎么办。果戈里津津有味地出主意:“你送她一个赌场吧,要不然帮她杀几个人。” 费佳把他放回黑名单,直到下一次任务,接着点开聊天软件。 年轻的俄罗斯人打多少字就删多少,熬到知更鸟在窗户外面啼鸣,天边的鱼肚白微微泛起,他用力敲键盘,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好吧。】 有关意大利属不属于包邮区的分歧,在四个月后的这一刻分出胜负:【好吧,包邮】。 他近乎恼怒地表示,死屋之鼠是一个热情好客的国际组织,致力于全人类和全体异能者的福祉,放寒假的时候你要来游学吗? 考虑到远东人骨子里的功利主义倾向,他附了一句:【包吃住,可提供实习报告。】 - 这一年的年底,费佳收到一封西西里寄来的信,上面打了一个勾,以及她对钢琴过敏的备注。快递员也是一个不怕死的女人,拆完信对他一伸手,说信是到付。 邮费贵得要死,他到今天都记得。 俄国人从不过12月25号的圣诞节,他们的圣诞日是次年的1月7日。费佳在西伯利亚有一栋乡村别墅,果戈里的意思是,必须准备圣诞树欢迎新室友。女孩子总喜欢雪松,彩球,巧克力和槲寄生,以及地下室的水牢。费佳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说: "这次没有水刑和枪决表演,这次不行。" 下次看情况。 客房打扫完毕,果戈里问:“钢琴怎么办,收进仓库?” 费佳轻描淡写地说烧了。 那天有三个他们的犯人连同钢琴一起被烧死。 过完元旦,踏雪而来的是一个少女。黑色头发,倦怠的面容,沉默的蓝眼睛,她说:"你好,我想我大概迷路了。" 风雪扑面。 费佳摁住帽子,想起在某年某个瞬间,那座承接战场功能的远东小岛。当时他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加入了所谓的联合志愿军,以为真的可以凭一双少年幼稚的手阻止人类自相残杀的命运。除了一个不名誉的审判和□□的身份,他从那座岛无功而返。 或许是有的。 他收到了一次求婚。或许是两次,针对他可能存在的不同性向。 战争结束的那天,他躺在野战医院。面部以上被严重烧伤,脓水和药物透过绷带沁出来,散发腐臭的味道。窗外传来喜气的礼炮声,明明坦克方队在不到一天前还是杀人的武器。活下来的士兵开始分批次撤离,为了显示和平的可贵,军需官特地选了其中一批的家属,来岛上亲自接他们的士兵回家。 费佳觉得吵得要死,只想喝一杯水。 他的帐篷门口传来一个迟疑的童声:“你好,我可能迷路了。” 那是一个黑色短发的女孩子,发尾微翘,很像动画片里离家出走闹得警察局出动的愚蠢小鬼。出于对阵亡士兵的尊重穿了一件款式简单的黑色连衣裙,裙摆摇晃的蝴蝶结拍打她的小腿,一望便知和生活的真相之间隔着她的家人。 看见他裹满绷带的脸,孩子瞪大眼睛。 少年费佳冷笑:“没见过毁容的丑八怪吗?” 她愣了一下,像小狗一样笑了:“你嘴巴好毒。” 费佳厌恶地挥了挥手:“快点走开,你的家人一天前说不定是我的敌人,死在我手里都有可能。军装的颜色不同,立场就不可能一样。” 女孩子一边说“给我腾个位置”,一边坐到了病床上他骨折的手。费佳大叫一声,女孩说你吓到我了(费佳:才怪)。他会记得她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和海一个颜色,很愉快,没有战败过。她说: “你们身上穿的那些五颜六色的衣服吗,可是你不是脱下来了吗?” “……” 战争就这样在一个孩子口中成了笑话。 他说不过她,只好请她给自己倒杯水,然而女孩却在此时看见了角落里的钢琴。那是他的上一任长官留下的。长官是某个贵族的次子,来了三天就叫了直升机逃回圣彼得堡,留下这具费佳讨厌的乐器。因为它跟他一样被炸断了一条腿,费佳居然开拖车把残骸弄回了自己的帐篷,目前承担放脏衣服的职责。 孩子兴致高涨地说:"你先别急,让我弹奏一曲安抚一下你在战场上受伤的心灵。" 好不容易一曲毕,他的心灵没再得到进一步的破坏。她问弹得怎么样,费佳说:"很后悔没被敌人炸死。" 她绝对是故意把水泼在他胸口的,费佳郁郁寡欢道: “你是命运派来的我的敌人吗?” 她拍了拍他的肩(没错,他锁骨也骨折了),说道:“不是今天,今天我只是一个希望你活下来的陌生人,因为我今天心情很好。” 她说,如果只能选择两个人活下来,除了她自己的哥哥,他是她最希望活着的人。连将军都不是,因为她不认识将军。 多么天真到引人发笑的发言。他忍不住恶意地想打碎她: “可是你知道,我很快就要被引渡回国当战犯了吗?我为那些人弄脏了手,就因为战利品没有达到预期,嫌我不够体面了。那么我是什么,一件脏衣服吗,脏了破了就应该被收起来。你为什么不接着哄我了呢,小女士?” 她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远超出她的年龄:“别吵,我在思考一个问题。你是同性恋吗?” 这是费佳始料未及的发展。 她接着说:“理论上,你可以和别的国家的人结婚,拿到配偶保护跟申请政治避难的资格。” “但很显然,你不可能跟我结婚,我才十岁,这是不合法的,”她气势非凡地划拉了一下,以示法律神圣不可侵犯,“于是我想到了,你可以跟我哥结婚。我会把他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偷来给你,他没有男朋友(但是有女朋友)——如果你不介意放弃异性恋的身份认同,或者你干脆就是同性恋的话。” 费佳能说什么? “不,我不是同性恋。” “你确定?这不是你逞强的时候。” 再一次确认了他是异性恋,不,他不会被马上枪毙,以及需要帮忙会写信给她。然后她就会长大,来跟他结婚,带他私奔。之后孩子压低声音:“你能提前行使一下夫妻义务吗?” 费奥多尔惊恐万分,因为他确实不是恋童癖。 “你亲吻过女孩子吗?我反正还没吻过男孩。” 费佳:“?”他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但他同样担心,拒绝回答会被误认为非异性恋,没有说同性恋不好的意思,他支持LGBT平权和女权以及任何动物保护组织。 “我哥哥说,三十岁以前我和男孩接吻,他就会打断男孩的腿,”她看起来对人腿被打断充满了热情,“马上我们要回家了,他大概率会把我锁在房间直到我三十岁。你的腿已经断了,能让我亲一口吗?我保证只亲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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