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太宰治望向我,“您希望年轻的时候就死掉吗?” “……” 顿了一下,我给出回答:“我尽量不去思考死亡。” “尽管我已经想好墓志铭上写什么了,[未经本人同意禁止复活]。我希望我像一枚滚到桌边的鸡蛋,啪的一下,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死了。” “死亡太轻易也太狡猾了,”我对上他的笑眼,慢慢地他却不再笑了,“有人说,爱和死一样强大。死亡的强度怎么能跟爱比?更不用说跟生存和生存的艰辛比了。” 我在他的心脏上敲下最后一颗图钉:“我猜,这个道理你比我明白不是吗,太宰?” 他给了我一个阴沉的眼神:“我收回前言。您实在是一位不讨喜的女士,我要求分手。” 我:“……” - 他生了五分钟的闷气,再一次亲切地贴上来要求复合。 我:“……” “A干部的宴会玩得花样总是很多,今天晚上特地安排了重头戏。” 听着就不太正经。 青年向我伸出一只邀请的手,指节分明,绷带勒出玲珑骨骼的形状,一路追溯我捕捉到他笑盈盈清亮的眼睛。太宰治确实是一款甜蜜的陷阱。这还当什么干部,派他去勾引对家的首领得了: “我能跟您一起度过这个充满冒险的夜晚吗?” 他身后的宴会厅灯火通明。 我们路过酒吧和棋牌室,太宰问我要不要赌两把,下注的话他让人拿筹码给我,五斤筹码够不够? 我:“?” 我以手气奇差婉拒了他。 绕过跳舞的人群,我们拐到一条灯光昏晦的走廊上。刚一露面两把枪就对准了我们,我以为他真的打算把我骗到角落里杀了。这年头,连好莱坞都不拍走夜路的金发妞被杀害的戏码了。 正准备把他揪到身前当个挡箭牌,他托住我的手肘,几乎搂紧了我的腰,念出一长串数字和字母组成的代码。太宰举起双手走到走廊对面,由两名黑衣人验明了身份,接着示意我走过去。他问我刚刚是否有吊桥效应心动的感觉,我说我很怕痒。 “请不要放开我的手。”他一本正经道。 “请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替我挽起酒红色厚重的天鹅绒幕布,我下意识闭上眼睛,在这道窗帘后居然是一个亮如白昼的打靶场,青年的声音不怀好意地在我身边压低,带起耳膜的共振: “因为跨过这扇门就没有人和人的区别了。” “只有猎人和猎物的区别。” - 我终于见到了宴会的主人A干部。 他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性,白金色短发,一股被财富和权力溺爱的气质。太宰问我作何感想,我说: “你像刚杀完人,还嫌血溅进眼里的娇气鬼。” “他呢?” “他看起来会踢狗和故意给狗喂巧克力。” 本来是我挽住太宰的臂弯,这下好了,变成我拉住他不让他笑着倒在地上了。 A干部抽着雪茄和两个发福的男人聊天,看到了太宰和我,他随手把雪茄头碾在一个服务生赤裸的掌心,端着一杯酒走过来。用一种评估商品的眼神上下打量我,他阴森森地冷笑起来: “你以前可从来嫌这种地方脏,现在为了逗情人开心,就不嫌脏了?” 他伸出戴满宝石戒指的手撩我垂下来的长发:“是自然发色吗?” 太宰阻止了他:“如果我是你,而且还想要自己的手指,我就不会手贱。” A干部于是暴跳如雷地走开。 我替太宰整理领带,在外人看来是亲密无间的一对,我笑道:“你干嘛拦他嘛,说不定我一个干部不够想勾搭两个呢。” 太宰意味不明地说我不怕您不够,就怕您一个都不要。 “这个地方是干什么的?”我问他。 “臭名昭著的俄罗斯赌盘,”太宰说,“玩过吗,肆?” 什么时候他连我的名字都称呼上了。 我也只能心里一沉说:“哦。” 说话时,一个像司仪的男人摇铃吸引大家的注意。这个房间除了黑手党,居多的竟然是衣着奢华的名人。我看见好几个头衔是教授,医生乃至法官的人。司仪笑着说:“我们今天新到了一批靶子。” 一批蒙着头套的犯人被押进来,站到了打靶场的对面,织田说的赌场下面是死牢竟然是真的。太宰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 “如果不想看,我们现在就走。” “不,”我也只能这样回答,“我以前经常玩。” 太宰静默了几秒,凝视我的眼睛:“你看起来不像他们那种人。” 他们,指的是排队领枪,已经跃跃欲试的人。 “不过是自娱自乐罢了。” 我回想起来居然只剩下平静: “去年冬天我住俄罗斯,那个地方冬季会很无聊,连熊都冬眠了,你也没办法找它摔跤和喝酒。每个人都得发掘自己的爱好,我的一位…室友,他的爱好是做饭,拉难听的大提琴折磨我,以及思考人类的命运。我一开始尝试看书,书看完了喝酒,酒喝完有些无所事事。直到我看见了室友书架上的左轮手枪。” 什么是俄罗斯赌盘? 一把□□,六个枪膛内仅放一枚子弹,把弹巢拨乱后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六分之一的死亡概率。 我当时的原因是太无聊,还是根本已经有点坏掉了,像瓷器一样修不好了,我甚至都想不起来。 我以为会看到太宰怜悯或鄙夷的眼神,但他没有,他只是说:“你输过吗?” “只有一次,”我微笑,“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连费佳那个精神病都觉得我难看得要死。 我不是傻子,子弹在什么位置,我凭手感就知道得十之八九。 “然而那一次,他在枪上做了手脚。” “子弹是一定会发射的,我不清楚,直到我看见了他的眼睛。我至今都记得他的眼神,很温柔,像爱一样。*只是我已经扣下扳机了。那一枪没有完全避开我的脑袋,我的侧脸被炸伤,耳膜穿孔,休息了一个多月。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玩过这个游戏,也发誓永不参与。” 太宰没有接话,寻找着我耳朵上受伤的痕迹。我至今不戴耳饰,原因是受损修复后的皮肤过于敏感。当天晚上他问我的倒数第三个问题是: “那颗子弹让你感受到一些东西了吗?” 我知道他的意思,爱,死亡,恐惧,什么都好,来者不拒。 我迟疑了一会儿,说了真话:“或多或少。” - 之后太宰消失了一段时间。 第一轮游戏很快要开始。据我了解,猎手都是付出了钱权或人情的代价才拿到入场券,被当成猎物的则是A干部的敌人或欠下巨额赌债的赌徒,及其家人。规则是这样,犯人玩这个游戏完全是“自愿”,他们每接受一次射击,都能免除一部分的债务,每一轮开始前,他们也有一次叫停的机会。 直到五枪后,还活着的犯人重获自由,而没打死人的猎手成为本轮的赢家。 我的身后传来一段对话,貌似在争辩“不能让他上场”,“出了事谁负责”,最后是A一锤定音:“不要给那个疯子的枪里放子弹。” 受害者已经站定,凶手陆续上场。而在犯人队伍的末位,一个人影引起了惊呼。那居然是□□自己的干部。方便活动摘掉了领带,衬衫卷到纤细小臂的位置。他看起来像高中毕业舞会上,准备去接女伴的年轻人。太宰的手里举着一把左-轮-枪。 他同时会是自己的凶手跟受害人。 在所有人疯狂的掌声中,在太宰朝观众鞠躬的夸张动作里。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一双待宰羔羊般的眼睛。 或是有意或是无意,他站在我的正对面。 契诃夫说什么来着? 如果故事里有枪。 它就非得发射不可。 三发枪声后,场上的人倒下了一半,输家离场,欢呼声加倍。身后A干部腾地一下站起来,用破音的嗓门说“枪拿混了是什么意思?!” 我猛地望向太宰治。 他自始至终没有离开我的眼睛。他知道枪膛里有子弹,这是他为自己选择的俄罗斯赌盘,也是他为自己选择的时刻。 “碰!” “碰!” 又是两声枪响,本轮比赛结束了,赢家是唯一站着的人。有人欢呼有人松了一口气,而太宰没有把枪放下来,好像手举得太久,已经僵住了。我看见了他的眼神,悲哀中透着狂气,他不会停下来了,不是在这个时候。 笑容里,他冲我比了一个口型,那句话是:Will you cry for me? 然后他扣下扳机。 “碰!” 这个夜晚终于结束了。 - “不,”我说,觉得牙齿咬得过分用力,“绝不。” 我不会再接受任何人强加给我的遗言了,也不会事后拿自己的命赌一个六分之一的概率,只为了能感受我冻僵的心跳。 因为那颗子弹,我再世为人。 我阻止得太急,直接抓住了枪管。震伤跟烫伤让我流血,像一条艳丽的河顺着手臂淌进我穿的红裙子,几乎看不出区分。当夜的狂欢声中,太宰治似哭非笑地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 “您为什么非得阻止我不可呢?” “你真的不知道吗,太宰治。” 半边的身体震得发麻,在仿佛是烟花传来的轰鸣声中,我伸手捧住了他的脸。他用脸颊贴住我的掌心,根本不管血会不会弄脏他的眼睛: “求救的那个人难道不是你吗?你的眼睛对我哭泣,说着[请不要放弃我,拜托了]。于是,我便没有放弃你。”
第14章 室友 - 我和太宰在中央厨房找到了织田作,他正在洗大概第一百个碗,手肘以下结实的小臂肌肉沾满泡沫,洗几个碗发一会儿呆,好像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境地来的。被负责监督洗碗工的副厨大声呵斥: “那个红发的再偷懒就要扣工资了,五个孩子的父亲怎么一点责任心都没有,早知道不让你赚这份外快了。” 我大受震撼。 我同时提醒:“你可以不用再伪装了。” 织田作说还有几个碗,干脆洗完再擦手。 太宰见怪不怪地走过去,告诉副厨这名优秀的洗碗工被征用了。他甚至动用权力把工作人员全都赶到后厨的另外半边。接着他双手一撑坐上不锈钢台面,看着一左一右的我和织田,他露出了一般标准成功男性的笑容,大概可以解释为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人都在身边。 双方会晤,太宰说:“介绍一下,这是织田作,我的朋友兼特派调查员。这是肆,我一见钟情的女性,第二次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刚好想问,织田作,你能给我当伴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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