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个问题,萧淮时不知该回哪一个,便就想到什么回什么,回答的时候舌冷齿颤:“我过段时日就走了,舅舅知道我来,秦家的两个孩儿?哦,他们没有来,一直在苏州里。” “不管你来这儿做什么,过几日就给我回苏州去。”蒋尚延对颜喜悦说话时尚有好脸色,但对萧淮时说话时眼神凶狠,见不到一点柔情之色。 萧淮时被吓得心胆都碎,只敢半张着嘴应个好字,万不敢两行鼻涕两行热眼哭。 听到满意的答复,蒋尚延又痛痛训斥了一番,脸上的颜色才好转了,他按捺住怒气后正想问颜喜悦何时回苏州,但在开口前他先听到了一阵咕噜咕噜的肚子声响。 他们所在的客栈前面吃酒菜,后方可留宿,相次吃晚膳的时候,客栈里正在蒸烤嫩羔羊,颜喜悦不是爱羊肉之人,但腹中饥饿时,一阵一阵肥腻油香之味不断钻进鼻腔里,也不觉馋涎欲滴,早饿得饥肠如雷一般地呜起来。 孩儿的肚肠调皮,呜起来就没休没止。 颜喜悦不能让肚子住嘴,揣起羞脸,和燕子入怀似的扑进蒋尚延的怀里。 “肚子饿了?”蒋尚延的心头起了一阵怜爱,半抱着颜喜悦装不出来一点凶恶之相。 “有一点儿。”颜喜悦喃喃道。 “先吃点东西吧。”蒋尚延叫来客栈里的小二,要了两碗五味调合蒸熟的初生羔羊肉,两碟香甜酱瓜茄儿,还有两盘时新果品。 在大都里能当上品官员的汉人屈指可数,小二识得蒋尚延,记下菜品后他溜了一眼颜喜悦。 颜喜悦和蒋尚延有几分相像,可他记得蒋尚延只有个儿子,如今还在蒙古人的手里过着牢狱似的生活。 疑惑之际小二再拿眼看颜喜悦,发现颜喜悦面庞秀气,说话是南边的乡音,不是大都人,想来只是与蒋尚延有些缘份的茶茶而已。 这世上没有血缘瓜葛却长得相似的人多着去了,就说那些番客,男男女女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琢磨过后顺嘴问了一句:“蒋大人吃饭吃面?我们这儿也有粥。” 蒋尚延不知颜喜悦爱吃什么,转头问颜喜悦喜好。 “蒋叔叔,我想吃翠缕面。”午膳吃的是水饭和肉汤,粥和水饭差不多,颜喜悦这会儿便想吃那有韧道的面了。 听到颜喜悦说出翠缕面,蒋尚延恍惚了好一会儿,才转头问一直被忽视了的萧淮时:“你呢?” 见问,萧淮时受宠若惊,回道:“我吃粥吧,吃粳米粥。” “那就一碗翠缕面,一碗粳米粥,再来两副猪蹄,两尾鲜鱼,猪蹄要炖得皮脱筋化好咀嚼的,鱼肉的味道且做淡些儿甜些儿。现在后厨有什么现成的菜,先上一份过来吧。”蒋尚延吩咐下去,小二记下后便到后厨去传话,话传完就端着一盘热腾腾的玫瑰糖糕上来了。 “蒋叔叔,你不吃吗?”颜喜悦目不转睛盯着蒋尚延点菜,什么东西都是两份,他似乎不打算吃东西。 蒋尚延夹起一块糖糕,放在嘴边吹上几口才送到颜喜悦嘴边:“我不饿,吃吧。” 糖糕刚从油锅里捞出来,外皮酥脆,撒着点白糖,里边儿轻盈蓬松,一口咬下去,玫瑰之香瞬间在舌尖融化开来,颜喜悦爱吃油炸之物,没忍住一口气吃了两个:“好吃的。” 颜喜悦咬一口糖糕,蒋尚延就会吹上几下,生怕那糖糕烫到了她的嘴皮。 “那就多吃些。” “嗯呢。” 一旁的萧淮时看着温柔和气,待颜喜悦好似待亲生姑娘一般的蒋大人,嘴里吃着糖糕,真是满腹忧闷锁眉头,怎么他对自己就那般凶狠呢? 仔细想来,颜先生也是有两幅面孔,面对他时是不冷不淡,面对颜喜悦时眼睛却是快笑没了缝。 或许是他不够可爱,叫人觉得麻烦吧。 萧淮时自己给自己的心上戳上几把刀子后便释怀了。 因为他的确不够可爱。 糖糕吃到一半,小二摆上菜来,颜喜悦低头吃面,偶尔伸出筷子去夹鱼肉和酱瓜茄儿吃,但从不碰那碗羔羊肉。 蒋尚延十二分的注意力都放在颜喜悦身上,她夹了几次鱼,吃了几块酱瓜茄儿吃他且都知道,见她始终不碰羔羊肉,他好奇问了一句:“喜悦你为什么不吃羔羊肉?这儿的羔羊肉事嫩生生的。” “有腥臊味儿。”颜喜悦含糊回道,“我不大爱那个味道。” 颜喜悦不爱羊肉道腥臊味,这一点倒是和她的亲娘一样,蒋尚延失笑。 在苏州的往事一桩一桩从心头涌起,不论何时想起来,蒋尚延难免会一阵难过,眼泪差些撑不住要落下来。 一时间想得十分出神,他脱口一句:“嗯,你阿娘也不爱吃的……喜悦和你阿娘都爱吃翠缕面。” 说完脸上讪讪道,把颜喜悦面前的碗羔羊肉推到了萧淮时那处去。 看着面前两碗满满当当的羔羊肉,萧淮时眉头不展,转不觉又愁闷起来。 可是他也不爱那羔羊肉啊,他也觉得有腥臊味儿。 嘀嘀咕咕了一阵,他的愁闷只有自己知道。 “我阿娘闻到羊的腥臊味儿就想吐。”颜喜悦嘴里含着一口面汤,艰难地腾出嘴接了一句。 她的嘴巴小,含着面汤说话,不妨头喉咙受噎,吞咽的同时咳嗽几声,面汤喷到了蒋尚延的袖子上。 袖子沾了油水的,顷刻间变得一片狼籍,颜喜悦慌了神,放下筷子,往身上摸去,却是没有摸出能擦袖子的帕子:“啊,蒋叔叔,对不起。” “不碍事。”蒋尚延没有生气,把那被油汤污了的袖子折起。 颜喜悦的腮颊上有一缕深入肌里的红晕,瞧起来精神开爽,而其四肢变得灵活非常,不似在客船上那般僵硬,蒋尚延猜到她的病已经好了大半,心下不胜欣慰,没有再多问一句她的身体是好是坏了。 落日西斜,星斗在山头若隐若现。 填饱肚子以后,他把对萧淮时说过的话对颜喜悦再说了一遍:“喜悦,不管你爹爹和阿娘在忙什么,快些回苏州去吧。” “蒋叔叔,我也想回去,可是……”颜喜悦听了却愁着一张脸,“可是我们还不能回去。” “为什么?”蒋尚延不解,“是病还没治好吗?” “不是的。”颜喜悦面有难色地摇起头。 “那还有什么难处?”蒋尚延耐心问道,“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蒋叔叔会帮你。” “真的吗?”颜喜悦对蒋尚延有十二分信任,见他愿意帮助自己,便觉得了倚靠,心也略略放下,双手合在胸口,减字偷腔,把母老虎的事情一一说与他听。 起初蒋尚延听了此事,大吃一惊,有些怀疑事情是真是假,张着个嘴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无半句虚言?” 问完,颜喜悦和萧淮时齐齐点了个头。 蒋尚延皱着眉头叹息半日,叹息着却忽然低头笑了几声,在这一笑中,显露出无限的悲伤,而在悲伤之中,又具一种温和的神韵。 作为颜喜悦的亲爹爹,这六年来从未为她做过任何一件事,在临死的时候有机会去做,他应当高兴才是,这般到了黄泉之下也存有一点脸面去见她的娘亲。 是第一件事,也是唯一一件。 颜喜悦眼里满是快乐无忧的神气,蒋尚延失神望着,一缕酸气,直冲心头来,透过她稚气未脱的眉间他看见了一抹旧身影,不禁又一次触景生情:“喜悦,我会让那只母老虎平安无事的,但是你要答应我,必须尽快和爹爹阿娘回苏州去。” 蒋尚延说这话时,在另一处的山洞里,有虎惨叫连连,武宋正在给颜九儒拔毛。 拔一撮毛,颜九儒就惨叫着扭成一团,在武宋怀里涕泪狼藉。 武宋听他的惨叫声听得汗毛竖起:“真的……很疼吗?”
第140章 把皮毛热突突从身上拔下来怎么会不疼呢?这些细碎的疼痛比被刀剑刺了还叫人难受。 但颜九儒不会在武宋面前说疼:“是伤口有些疼,不碍事的,娘子你放心拔就是。” “你再忍忍。”武宋知他在逞强,但也是无计可施了,心头颇颇儿不忍,连拔五撮带着皮血的毛才作罢。 怕他会因此秃毛,武宋没有可着一处地方拔,拔一撮就换个地方,倒也算得上雨露均沾。 但这般做也有不好的地方,这儿少一点皮毛那儿少一点皮毛,颜九儒总觉得自己和筛子似,身上到处都漏了风。 罢了,反正过些时日皮毛就会重新长出来了,而且由娘子亲手拔,他不仅没有吃亏,还得了一顿抚摸。 平日里哪能得到这般温柔细腻抚摸,不被打得脑瓜子砰砰响已是碧翁翁发善了。 想到这儿,颜九儒嘴角含笑,连连吐出舌头在她的粉颈留下几个吻。 掐指一算,有好长一段时候没有欢爱颠倒了,若不是这会儿有旁人在,他定要来个猛虎战娇娇。 武宋被他的胡须刺挠得难受,身子使不上力往后倒,星眼圆睁骂道:“得了得了,你以为你是猫儿呢!” “嗷呜,如果我能当猫,就不当老虎了。”当猫能被轻而易举抱在怀中,也能揣进袖中,犯了错,偷吃了东西,夹着声音甜甜喵上两声就能叫人心软,颜九儒求之不得。 被当面嫌弃,他也不觉伤心,倒靠进武宋的怀里,身子半蜷缩着:“娘子白日里出山洞不是去会官兵?怎的那孩儿会出现在这里?” 那孩儿,说的便是萧淮时。 白日里武宋没机会和颜九儒解释萧淮时出现的原因,这会儿没有旁人在了,她酝酿片刻后慢慢说道:“说到这个,今日我能安然无恙回来多亏了他。他来寻喜悦的途中遇到了寻虎的官兵,碰巧他和那官兵相识,胡乱扯个谎话,把他们给支走了。他在旁,我又不好和你说,你白日里的态度险些把他的魂儿给吓出三缕来。说来也奇怪,你去救母老虎的时候,口口声声说他算得上是喜悦的良配,怎的一转眼就把人厌?” “我……”颜九儒回想自己白日里的态度,一时语塞,“就是舍不得喜悦啊,他一出现,好似在挖走我一块心头肉,喜悦就是我的心头肉。” “当初秦小郎你可不是这般态度。”武宋忍俊不禁,“怎的,那秦小郎就不会挖走你的心头肉?” “喜悦和秦家那小子不对付。”不对付的人又怎会在一起,颜九儒暗道一句,“而且啊,喜悦天天咬他,他怕喜悦都来不及,怎敢挖我心头肉。” “那可说不准呢。”武宋回想在离开苏州前,秦展月那叫一个不舍,也不知回到家有没有哭鼻子了,“罢了,如今不说这些,喜悦还小,什么情情爱爱那都是十多年后的事儿了。总之你日后对萧小郎好一些,别总是冷着脸孔,你这张虎脸一冷下,我看着都害怕。” “再说吧。”颜九儒别扭着回答一句,翻个身,蹭着武宋胸口,朦朦胧胧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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