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灼,在车里待了四个小时,车窗紧闭,换气系统也不开。”他微顿,“真厉害。” 沈月灼嗅到了他身上极淡的酒气,撑着椅背坐直,声音很轻,“不小心睡着了。” 居然已经过了四个小时这么久吗?应酬怎么这么麻烦。沈月灼稀里糊涂地想。 杨叔忙帮她解围,一脸歉疚,“都怪我,忘记提醒沈小姐了,褚总,您别吓着她。” “杨叔,你不用帮她转移注意力。”褚新霁的语气有些冷漠。 沈月灼说到底也是别人家的孩子,往常只见过他训斥褚清泽,如今被训的人换成了自己,今天本就忍受了他的冷待,连晚饭都没吃,听赵特助说他晚上有酒局,免不了要饮酒,她还特意去买了胃药,想着要是他难受,还能缓解一下。 谁知刚醒来就被厉声斥了一通。 丝丝缕缕的委屈浮了出来,眼眶染上一点湿意,“你为什么要这么大声,震得心口疼……” 褚新霁眉心拧地更紧,没想到她都长这么大了,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轻轻一碰就要掉眼泪。 胸腔里起伏的愠怒和担忧,像是跳跃的火苗遇到了浓潮的深雾,须臾之间灭为灰烬。 被她扰地心绪烦乱,褚新霁无可奈何地推开车门,正欲在她身侧坐下,却见座椅上放着塑料袋,里头装着各种胃药。 褚新霁动作一滞,不知该作何反应。 胃病还是几年前,频繁捯时差地出差,饮食不规律导致的。后来海外市场稳定后,他的生活才逐渐趋于正常,只是饮酒后,偶尔会有烧灼感而已。 他极少饮酒,即便有酒局,旁人给他敬酒,他也无需回应。 因而时间长了,连他自己都要忘记,有胃病这件事。 “抱歉,刚才语气是重了些。” 高大而极具压迫力的男性身躯覆过来,却堪堪在离她稍许距离的位置停下,在她眼前留下阴影。 沈月灼有各种小毛病,譬如睡不满就会有起床气,被吵醒时,眼睛里会泛出一层雾气,单纯只是生原因。 但是显然,褚新霁好像误会了。 他敛着眸,冷峻的面容不知是不是沾了酒的缘故,染上一丝蛊惑般的味道,领带不知何时被他解下,同白日见到的那副清冷形象大相径庭。 “别哭了。” 温磁的嗓音像是沈月灼她爸珍藏的那把大提琴,浑厚而低沉,卷过耳膜时,掀起一片微酥的痒。 她光顾着悄悄看他了,忘了回应。 两人的体型差在这样越界的氛围下更为明显,她瑟缩在角落里,更显娇小脆弱,褚新霁自然以为她还在哭,酒精的后劲渐渐浮出,让人忘了白日里对自己的告诫和束缚。 他伸出手,食指同中指并拢,勾着她的下颔轻抬起,漆黑的眸子凝向她。 沈月灼心跳都要在这一瞬间凝滞。 温热的拇指指腹擦过她眼尾,炙烫的温度像是要将她灼烧,连耳根都烧成一片绯色。 褚新霁压低的嗓音带了一丝轻哄的无奈,“月灼,别哭了,好吗?”
第6章 新雪 沈月灼从来没有和他离得这样近,温热的鼻息仿佛落在颈侧。 他长睫轻垂,遮住眸中的熠色,挺拔的鼻梁上映着浅淡的鼻托压痕,并不显浪荡,反倒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邪气。 沈月灼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褚新霁和褚清泽都生了一双天生深情的桃花眼,只不过褚新霁总是一副淡漠持重的样子,加上周身气质清绝,极易让人忽视。 这样的褚新霁,打破了沈月灼的固有认知,下意识咽了咽口水,“霁哥……” 他没说话,沈月灼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掌背贴上他的额间,“你喝醉了?” 沈月灼的体温偏低,即便是在夏季,也如寒霜冷玉,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许夏倒是常说她的手这么凉,还会将她的手包裹着给她暖手。 即便已经有了这样的心认知,在感知到褚新霁的温度时,还是被烫了一下,沈月灼如梦初醒般移开。 褚新霁醉得不算厉害,然而酒精对神经有短暂的麻痹作用,因而反应力也大不如往常,直到她颤抖着抽回手,那抹温香暖玉般的细腻触感,仍停留在额间。 如此清晰。 宛若绸缎一般,冰凉,柔软。 比先前蚊呐般似泣非泣的哭声更加扰人心绪。 褚新霁喉结滚了滚,觉得缠束在脖颈间的领带有些紧,清瘦修长的指节握住温莎结,轻轻用力便扯松,不似往常那边随性从容,今夜连他都觉得自己十分不正常。 大概是沾着酒劲的缘故,褚新霁的嗓音带着微潮的哑,“是我看错了,还以为你在哭。” 沈月灼心跳仍旧怦怦,手上还带着灼人的烫意,将信将疑地偏过头,冷哼一声,“才不要和喝醉的人讲话,连我有没有哭都分辨不出来。” 褚新霁指节慢条斯地缠着领带,微垂着视线,听到小姑娘骄矜的话语,眉心轻皱,带着些许冷意,“沈月灼,我没有醉。” 沈月灼说不他就真不他,扭头朝前挪了些许,问刚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的杨叔,“杨叔,霁哥今天喝了几杯酒?” 杨叔:“大概两个分酒器?我没跟在饭桌附近,不太清楚。” 沈月灼‘呀’了一声,“这么多,难怪醉了。” 少女身形微微前倾,饱满的臀部却并未往前挪,褚新霁抵靠在椅背前,余光无可避免地看到那窈窕的曲线。 她这副身子生得实在是太过引人注目,更遑论那张娇艳如玫瑰的脸。难怪那日姓顾的对她觊觎,竟以言语侮辱。 想到这里,褚新霁原本清冷的眸子顿露寒光。指骨蓦然发力,将领带捏出更多褶皱,而数日前还因褚清泽过分冲动将之罚跪祠堂的人,此刻竟生出更为狠戾的心思。 出神地想,阿泽出手还是不够狠。 褚新霁从未自诩君子,有这个想法并不觉得奇怪,目光淡移开落向窗外,心头的躁意却更甚。 车内的空间并不算宽敞,她又穿着在夜里也足够晃眼的白色衣裙,细软的腰肢仿佛不堪盈盈一握,尤其是有了那浑圆臀部的对比,丰腴有度,更添昳丽。 若是故意穿得暴露也就算了,偏偏她穿得保守又温婉。 小姑娘浑然不知地扭过头看着他,眼底一派娇痴烂漫,拖腔带调地说:“霁哥还总斥责我和阿泽喝鸡尾酒,结果自己倒好,白酒都能喝这么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先前还让他不要将她和褚清泽绑在一起,她倒好,话语里自然而熟稔地念着阿泽。 褚新霁烦躁地揉着眉心,“沈月灼,安静一点。” 沈月灼哪里听得了这种话,先前好不容易才用活络的话语压下去的委屈又浮了出来,眼眶蓄了晶莹的湿意,“干嘛无缘无故凶我……” 眼看着她的泪珠就要掉下来。 褚新霁从没这样无奈,头疼。 “刚才的语气还算不上严肃,你如果连这都要觉得我是凶你。”褚新霁一顿,“不如早点放弃那些荒唐的念头。” 杨叔还在前排,尽管早练就了耳观鼻鼻观心的本事,褚新霁也并未说得太明显,像是要给她留足面子似的,毕竟小姑娘脸皮薄,声音稍大些都觉得他是在冷斥她。 先前为她披上外套的温柔不复存在,沈月灼倒也老实了,没再故意说其他话惹怒他,只是软嫩淡粉的唇瓣翘得有些高。 一副受了长辈训斥,好不容易服了软,内心里却盛满了不服气的模样。 褚新霁睨她一眼,“很怕我?” 沈月灼怔然,却还是咬着唇,“谁让你总是端着……” “贺成屹你都不怕。”褚新霁淡声道,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这句话里,带有点不自知的比较意味。 褚新霁和贺成屹都是圈子里让人望尘莫及的存在。 贺成屹高中毕业后就考取军校,一路顺畅高升,如今已经坐到了中校的位置。贺成屹五官随了他父亲,凌厉而富有攻击性,小麦色皮肤,浑身都透着正气,声音也浑厚,自带不怒而威的威严,不熟悉他的人,连跟他说句话都会不由自主地发抖。 而褚新霁则是高山清雪,浑然不同的清冷淡漠,更儒雅,也更端和,却也更让人难辨喜怒。那双古井无波的桃花眸里似乎永远不沾情与欲,也不会为世间琐事烦忧。 一个从军,一个从商;一个似黑曜石,一个似璞玉。 性格天差地别的两人亦是好友,只不过贺成屹比褚新霁显得接地气许多,沈月灼小时候没少闹着骑在他肩上,后来长大了,有了羞耻心,沈月灼则显得乖巧许多,但在贺成屹面前,还是没大没小的,没少引来贺成屹不咸不淡的冷嗤。 沈月灼不像旁人那么怕气势冷硬的贺成屹,反倒对褚新霁避而远之。 连他不要的领带,都能毫无负担的转赠给贺成屹。 足以可见两人之间并无芥蒂。 只有关系亲近,才会不在意礼节。 提到贺成屹,沈月灼眸子溢点点亮色,嘟囔着说:“成屹哥很会包容啊,不管我做错什么事,说错什么话,他都不会放在心里去。” 说起来,也有小半年没有见到贺成屹了。 沈月灼想到些什么,小心地观察着褚新霁清冷的侧颜,“而且不管他多忙,看到消息都会马上回。” 褚新霁黑眸里黯色更深。 “沈月灼,指桑骂槐不要太明显。” 被点名的小姑娘非但不觉羞赧,反倒扬起笑,得寸进尺地说:“你看,你就是比成屹哥小气。” 褚新霁沉浮于商场多年,早已磨成了城府深重的狐狸,沈月灼这点激将法根本就不够看。 但他还是笑了一声。被她气的。 劳斯莱斯驶出车库,杨叔这才探身过来询问,“褚总,先送沈小姐回清澜公寓吗?” “不要!“沈月灼软声,漂亮的眉皱在一起,“我还没有吃饭。” 明知她不是故意撒娇,身侧的男人还是微不可闻地挑了下眉。 “一个人吃饭太冷清了,霁哥能陪我吗?” 沈月灼从小就喜欢热闹,儿时一堆玩伴,长大了也有各种朋友,再支个平板支架,坐在一起聊八卦、聊帅哥,别提多有意思。工作室里都是年轻人,女孩子居多,附近的餐饮都偏贵,沈月灼干脆请了两位阿姨做饭,换着花样来,大家自然乐见其成。 见褚新霁不言,杨叔知道大概是他的耐心即将告罄,唯恐沈月灼被训斥,笑着圆场:“褚总先前已经用过餐了,这个点二少爷应该也还没吃饭,要不让二少爷来陪沈小姐?正好两个年轻人也有话可以聊。” 杨叔自顾自地说着,仿佛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却没注意到,褚新霁的脸色越来越黑。 他依旧一言不发,如玉般的面容没有情绪,让人摸不透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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