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祖芬翻来覆去地看,总觉得这像小孩儿玩的泡泡水,就是差点儿啥,心悬着发问:“这啥玩意儿啊?这么点儿!上面也没有字儿,拿自来水儿糊弄我呢?” 那人坚持为自己的口碑辩白:“上这地方买,你还要个品牌啊?放一百个心吧,吃了包你死得利利索索的。” 余祖芬将信将疑,可还是掏出钱包里所有的零钱,全都扔向凌乱的柜台:“都收着吧,不用找了。” 那人却不屑地撇过来:“不要,就当送你了,到了那边帮我跟阎王爷卖个好儿,让那黑白无常别来收我!” 余祖芬看了这神秘的家伙一眼,到底没看出这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总之,有种荒诞的慈悲:“谢谢嗷!” “慢走!下回再来!” “不来喽!” \\ 出了门,余祖芬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她愤怒地抬头,厚重的大衣里,是一张熟悉得刀条小脸,淡眉淡眼,面无血色,她喜悦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头,为她扑打去雪与尘:“小齐!你咋跑这儿来了?” “啊……余姨!没啥事儿……”齐玉露不自在地揣着兜,“来给我爸抓点止痛药,风湿犯了。” 她觑着她手里的黑塑料袋里,她揣度着她的来意,都不大好意思,两张青黄的脸,两具形销骨立的身体,站在同一条不知是谁留下的自行车辙上,像是一齐站在生死的边缘,静静对峙。 余祖芬扬声打破尴尬:“和郭发吵架了?这几天郭发可不高兴了,我问他啥,他也不跟我说,就看他成宿成宿睡不着觉,抽烟,抽得咳咳儿的,天天咳嗽,都快成老头儿了。” 齐玉露的脑海里不自觉想象着郭发孤坐在床畔,一人吸烟的模样,心就忍不住一阵抽痛:“姨,没啥大事儿,我俩黄了。” 余祖芬愣了一会儿:“啥玩意儿黄了绿了的,好好处呗!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啊?” “姨,别劝了,你是过来人,有些事儿,没有那么简单,”齐玉露若有所思,“还有,姨,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你是要给郭发带话,还是想跟我说啥都行。”余祖芬满面挂笑。 “郭发是一个好人,别再打他了,”齐玉露看着余祖芬的脸,那眉眼的幽深处,能找到郭发的痕迹,她嗫嚅着,缓缓地说,“还有,别让郭发老去书局找我了,我辞职了。” \\ 郭发从错愕和悲伤中暂时抽出身来,密切注视着余祖芬的动向,他向师父师母那里探取情报,二老眼神躲闪,却始终撬不开嘴,只是乐呵呵地恭喜祝福:“多好啊,娘俩儿和好了!你小子有福了!” 一定有什么不对的,促使一个人突然改变的,除了死,没有别的。郭发去食杂店买了二斤猪肉,轻车熟路,直奔中心医院,在主治医师龚雪梅的门前,他摘下落满雪的前进棉帽。 “龚大夫。”郭发敲了敲大开的门,深深鞠了个躬,这种恭敬从前是用来应付学校教导主任的。 “郭发?我知道你,咋啦?这体格子也有病了?”龚雪梅抬起凌厉的眼。 郭发不请自入,放下猪肉,肉块儿被一路风雪冻得梆硬:“原先六号床的余祖芬,得了啥病?” “我知道你们娘两儿,”龚雪梅有意遮掩,“你妈怎么样了?伤口都好差不多了吧?” 郭发改了口,面沉如水:“龚姨,我妈,得了什么病?肝癌?” 龚雪梅愣在那里,药方上飘逸如飞的一撇打了个弯钩,钢笔尖深深嵌入桌面里:“你这孩子,没事儿咒你妈干哈呢,你学过医吗?胡诌八扯。” “那脸焦黄焦黄的,一天能掉八两肉,跟我老姑死的时候一个样儿,”郭发低头看着她手里的字,知道自己猜得一点不错,“重写吧,这都洇墨了,推荐你用骆驼牌儿,比这个好使。” 龚雪梅撂了笔,端起自己的茶缸,有一下没一下地呷着里面的茉莉花叶:“既然你都猜到了,咱两都是敞亮人,对,你妈确实是得肝癌了。”她把柜子深处的CT片递给郭发。 郭发看不懂这些,这脆生生的东西,印着母亲的骨骼和胸腔,有的地方白,有的地方黑,像是命运的鬼脸:“我妈才五十出头儿啊。” “她不让我告诉你,说不想拖累你。” 郭发崩溃地绞着自己的头发,眼里通红,转着滚烫的泪,愤怒的哭腔跃出诊室,响彻整个走廊:“那都是屁话,这玩意儿能瞒住?我当儿子的,能睁眼看着她死?” “我和你妈算是老朋友了,我第一回 见你,你才八斤六两,”龚雪梅起身关上门,折返回去,站定在窗边,外面大雪纷纷扬扬,“今年的雪可真大啊。” 郭发什么都没听进去:“我看不懂这玩意儿,跟月牙儿似的,你就告诉我,她还能活多久?” “其实我等你来已经很久了,”龚雪梅坐回自己的皮椅子上,胸有成竹,“这个片子情况是这样,你妈的肝还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还有希望!是吧?”郭发睁大眼睛,冰冷的手正慢慢回温。 “对,我之所以没有和你妈说这些,是因为,”龚雪梅咽了口唾沫,看着郭发的脸,凝重地说,“是因为,你是身上带着劲儿的人,说白了,眼睛里头有希望。” “那治好要多少钱?” “现在有了一项新技术,肝脏移植手术,有很多成功先例,咱们省城红旗医院肝胆外科的金大夫就能做,如果能找到合适的肝源,那就有机会了。” “要多少钱?”郭发继续追问,他不会惧怕任何数字。 “手术费,肝源费,还有术后维持,林林总总加起来,起码手里都有十五万吧,但我可以帮你们申请到国家补助,所以说,十万是保守的估计,如果说,可以有自愿捐献者的话,那就更少了。” 郭发没有迟疑,腾地站起来,在这新的世纪,他早已对金钱没有了概念,只知道生死早已寻常,何况这些:“行,龚姨,这猪肉你拿着,过几天我带我妈来找你。” 龚雪梅抬头深望他一眼,眼眸中,凌厉与慈悲纠缠:“还有一点,最重要的一点,不是有了钱就是绝对会活下来,几率不是……” 郭发目光灼灼,打断她:“有我在,胜算就是百分之百。” 前几天给自行车上了防滑链,行进时总觉得别扭,不知道是轮子便涩了,还是身后少了个人。郭发踽踽独行在大雪里,期待着在某个未曾预料的转角,看见齐玉露的身影。 “她一定是怪我没有和她说过去的事情。” “那些都是故意说的狠话,一定不是她的本意。” “她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我能做的,就是让大雪再飞一会儿。” 郭发的心念格外坚定,恍惚的瞬间,一张通缉令飞到他的怀里。 “操!”锋利的纸张划破了他的脸颊,他刚要撕碎,却在上面看见悬赏十万元的几个大字。 这样的关头,这东西偏偏映入他的眼帘,他单手稳稳扶住车把,举头望天,觉得这是上帝的旨意。 “耶稣他妈的基督!我谢谢你八辈儿祖宗!” 他回想起天堂墓地和垃圾市场里看到的两次背影,又看着纸上的画像,浑身充满了干劲儿:“你小子,跟我有点连相儿(东北方言意为长得像),活该你倒霉!”
第52章 自由落体(三) 12月24日 多云 太平八九十年代受到苏联文化的影响,也将岁末的24、25这两天当做一大节庆,广场上竖起了圣诞树,商场和店铺外都张挂了彩色小灯,解放书局也不例外,最美妙的是前夕,总觉得有种祥和安稳的感觉,如果可以给来世的人生取一个名字,我愿意称之为“平安夜”。过了这个洋节,2000年就要过去了,我的生命在岁月的尾巴处摇摇欲坠。 郭发将通缉悬赏恭谨地折好,放在胸口的位置,他觉得自己像个赏金猎人,使命艰巨,充满挑战。几乎记不住人脸的他,日日夜夜,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描摹嫌犯的模样,确保他即便化成灰,自己也能认得他。 他来到大世界,瓦连京的老地方,将自己口袋里的硬币都扔进他冻僵的礼帽里:“把条子给我用几天。” 瓦连京在寒风中瑟缩着:“你不会也打那十万块钱的主意吧?” 郭发一诧,点燃一支烟:“怎么了?” “那你得抓点紧,现在挺多人盯着的,街角的阿廖沙,指着这笔钱娶媳妇儿呢。” 郭发一口气没喘匀,呛得直咳嗽:“就他?老逼登,还想娶媳妇儿呢。” “你还真别说,那老小子读什么侦探小说,挺有两下子,之前条子丢了,人家两个小时就给我找回来了,”瓦连京呵呵一笑,“我挺佩服他,你俩呀,真说不定谁能干过谁呢!” 郭发走街串巷,酒局开始频繁起来,与昔日老友重新取得联系,彻夜不打烊的酒馆里,他高举酒杯,满桌老铁一半都被他喝到桌子底下了。 他看着窗外的月亮:“太平!它是一轮月亮,看见你们!才能看见背面!我先干为敬!” \\ 为了生计,齐玉露不得不继续在解放书局上班,柳山亭最近迷上了悬疑探案,天天开着打开收音机,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太平连环杀人案的案情报告,而坊间,关于杀手踪迹和过往的猜测也已经纷纷扬扬。 快放寒假了,生意清冷得很,柳山亭没了人追捧,格外寂寞郁闷,不停拉着齐玉露分享自己的破案心得:“小齐,你说这个杀人犯,肯定还在太平呆着呢吧?不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吗?别看咱们太平地方不大,但是能藏的地方不少啊!” 齐玉露当然难掩自己的私心:“林子都被封了,流浪汉都没地方去了,还能上哪儿藏着?” “这你就想得浮于表面了!”柳山亭咂吧砸吧嘴,没人比他更高深了,“假如说,他没死的话,这又是大冬天的,全太平的人都看见通缉令了,谁都认识他,他得找个人少,又能取暖的地方,你说对吧?” “那还有啥地方啊?”齐玉露耐着性子附和着,也许他说得能帮上自己呢? “但是!大冬天的,没人爱出门,谁出门不戴帽子、戴围脖,除非他是想冻死?” 齐玉露叹了口气,他还是那么喜欢故弄玄虚,拖拖拉拉没有完:“说的没毛病。” “我们老毛子就不戴,你么这地方不算冷,你得再往北,往我老家那边去试试。”一个衣衫褴褛的大胡子,推门进了书局门口,几步踉跄,好一会儿才睁开眼。 柳山亭一向是反感这些流浪汉的,心里知道这些人无非是想占点便宜:“怎么的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那大胡子还挺幽默,从袖子里掏出半瓶伏特加,打了一个酸臭悠长的酒嗝儿:“我看你这不是书店吗?” “知道就行呗,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言情书网:www.bgnovel.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7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