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推测,哥哥应该是高一就开始暗恋关妍。因为那一年我老者在贵阳买房,把我和哥哥都转切读书。我切了,哥哥没切,说是要留下来陪爷爷奶奶,但其实,他应该是舍不得离开关妍。 “我哥哥是个特别内向嘞人,只敢暗恋她,从没想过表白。都高三下学期喽,他突然偷偷告诉我,他和关妍在耍朋友,我又惊讶又替他高兴。小女娃娃嘛,好奇心重,我问哥哥耍朋友要啷个耍。他也好天真,说就是聊聊天牵牵手,比普通同学关系更近一些。 “我那时年纪小撒子都不懂,长大才明白,真正嘞互相喜欢和我哥哥讲嘞完全不一样。关妍根本不喜欢我哥哥,是他个人一厢情愿,所以她阔以说分手就分手!我哥哥低声下气求过她很多次,她理都不理,心肠比石头还硬!” 听到这里,林向昀不禁问:“她为哪样要欺骗你哥哥感情?” “我不晓得,我真嘞不晓得。” 田玉清捧着脸茫茫然摇头,似乎已被这个问题困扰了许久,“我一开始以为她是爱慕虚荣,图我家有钱。他们耍朋友那几个月,贵阳高中女生一流行哪样东西,不论贵嘛便宜,哥哥都让我买啰寄回苍莱,他好送给关妍。后来哥哥住院,我收拾他房间,发现关妍把所有礼物都还回来啰。 “哥哥以前也跟我说过,关妍从没花过他一分钱。两个人出切吃碗面,都是各付各嘞。非要说她占过我哥哥哪样便宜,就是她有几回在学校头昏倒啰,放学坐过我家嘞车。” 林向昀蹙眉,“昏倒原因你晓得不?” “不晓得,哥哥没说,我也没问。凭我自己嘞经验,高中女生多多少少都有些低血糖吧。”但田玉清并不认为关妍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她也阔能是装嘞,故意博取我哥哥同情。林老师,也许她欺骗我哥哥感情也没得原因,阔能她就是以欺骗别人感情为乐。” 末了,田玉清用普通话,非常慎重地提醒林向昀:“林老师,你要小心,不要中了关妍的圈套。” 他一个穷教书匠,能被骗的,似乎也只有感情。 林向昀在心里发笑,没言语,点点头。 道别余大元田玉清夫妻俩,林向昀步行十多分钟到公交站,搭乘开往人民医院的五路车。 几乎彻夜未眠,他坐在最后一排,眉眼低垂似睡似醒。雪天路滑车开得慢,走走停停,车程变得格外漫长,漫长到他可以反复咀嚼田玉清说的每个字。 记忆有时也像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林向昀不会轻信田玉清的片面之词,也不认为关妍是个热衷于玩弄感情的人。她接近田家俊一定另有目的,所以林向昀在离开前拜托田玉清,如果回忆起任何新的细节,随时可以和他联系。 到医院时值饭点,走廊里饭菜飘香。林向昀空着手来到病房门口,张嘴想问关妍吃什么,话没成形,人先愣住。 “我喜欢你。” 床头柜前,关妍和欢欢头碰头吃得正香,卢佩兰独自坐在床尾,默默注视着她们。 自然没有喜色,也没有落到明处的恨意,卢佩兰眼神里更多是迷茫和费解。一转脸看见林向昀,她像终于盼来救星,嗖得起身,悄没声地移步至门边。什么也没说,先一把抓住仍有些怔忪的林向昀,拉着他急匆匆退出病房。 十年来,卢佩兰不是没想过关妍。 最初常常想,常常恨得胸口疼。后来午夜梦回出现的,也是亡夫灵堂前,她那张厚颜无耻又理直气壮脸。再后来组建新的家庭,女儿也大了,操心的事越来越多,忌日清明给亡夫烧纸时,很偶尔地,她还是会想起那个名字。 卢佩兰不会忘记关妍,但从没想过和她再见,更想不到重见的场面像是在“捉奸”。太奇怪,太荒唐,以至于她之后所有的举动,都偏离了她自己所能解释的范畴。 当局者迷,卢佩兰急需旁观者帮她自圆其说。 拉林向昀来到走廊尽头,她急不可耐地张口:“昨晚上发现她昏倒,我晓得报应终于来啰,管她死活,冻死最好。转回屋头门还没关我就心软啰。一个大活人躺在雪地里头,看都看到起喽,如果见死不救,我感觉自己像犯罪。 “犯罪会心头不安。把你喊起来,我想到起你要救你就救,我不得再管。中午煮饭嘞时候我又开始打胡乱想,你切学校开班会,她肚皮饿喽啷个办?想到跟自己怄气,我就说管她妈哦,反正都要煮饭,她楞个瘦法,又吃不到几颗米。 “来医院送饭也是。本来想喊你个人送起来,等你好久你没回家,我又想,饭都煮起啰,也不差跑一趟送过来。欢欢吵到起要一起来,我没想到她会楞个喜欢她。一进门就牵起她嘞手不放,明明吃过饭啰,又喊肚皮饿,非要陪到起她一起吃。 “欢欢你晓得,见到陌生人躲都躲不赢,喜欢哪个不好,偏偏喜欢她。我姑娘难得楞个高兴,我也该高兴才对。看到起她们我高兴不起来啊!我心头不安逸,想吼我姑娘一顿,吼她是不是忘啰她老者(爸)咋个死嘞。她现在楞个高兴,万一把她吼哭啰,我又不忍心啊!” 满肚子的话吐露干净,卢佩兰又轻松又不轻松,最后用一声莫可奈何的长叹做结,“唉——,老二,我好难啊!” 长吁短叹解决不了问题,她心里堵得慌,按着胸口像换不过气,呼吸急促。走廊尽头临窗,林向昀迅速推开一条窗缝。冷风送入新鲜空气,卢佩兰扭头迎着风,鼻吸口呼做起深呼吸。接连数次,焦虑面色逐渐缓和。 等她完全平复,林向昀才开口,声音轻缓,“佩兰姐,假如重来一次,你会不会见死不救?” 卢佩兰认真想了一阵,“不会,做人要讲良心。”她很肯定,“我虽然文化不高,也晓得只有法律能判一个人有没得罪。你哥当年死得太亏,太冤枉啰。我哪个都不能恨,只能恨她,恨她就不用恨自己命苦。 “我现在命不苦啰,她看起来好像比我要苦些。昨晚上楞个冷,我们不救她,她怕是就真嘞孤零零冻死在雪地里头喽!” 卢佩兰说着,又长长叹出一口气,这一次是为本以为她恨之入骨的女人。 林向昀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昨晚抱起关妍,怎么都叫不醒她,仿佛历史重演,他以为她会又一次“死”在她怀里。用尽全力奔跑送她去医院,只想快点再快点,他感觉不到怀里女人的重量,甚至觉得她的灵魂正一点一点离开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 幸好她没什么大碍,脑震荡加上缺乏休息静养,才会突然昏倒。留院是最稳妥的安排,从昏迷中醒来的关妍没有拒绝,安静地躺回病床。连句谢谢也没有,背过身,对他不理不睬。 林向昀也没指望她会道谢,如释重负终于赶到疲惫。很累,两腿发软几乎站不住,他撑着床尾护栏,心平气和对她说,你好好休息,我天亮再走。 卢佩兰救她是出于良心,而他呢? 林向昀不敢深究,心已经很乱了,再乱,会彻底失控。 而这时,走出矛盾困境的卢佩兰反成了清醒的旁观者。 她愁眉不展地看着林向昀,左思右想后,“老二,我现在是外人,有些话不好说得。你今后嘞路还长,想清楚,千万要想清楚。” 林向昀微微一笑,“我晓得。” 两人回到病房,关妍和欢欢面对面坐在病床中间,正在进行最基本的一对一手语教学。 你好,再见,谢谢,不客气…… 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仔细,欢欢突发奇想玩起小游戏,打出句手语让关妍猜。 她先拍拍自己,然后拇指和食指弯曲,指尖轻点两次下巴,再指指关妍。三个动作看起来简单,关妍照着模仿一便,有我有你,中间的动作什么意思,她猜不到摇了摇头。赢得游戏胜利,小姑娘高举双手欢呼,乐陶陶笑得见牙不见眼。 关妍闻声转眸,和林向昀四目相对,不由皱起眉头。 “欢欢的意思是,她喜欢你。”林向昀惊觉失言,讪讪纠正。 关妍反应冷漠,不咸不淡哦了声,看回欢欢变脸像翻书,笑容可掬比了个刚学会的手语,谢谢。 这样的态度着实令人生气,卢佩兰边收拾碗筷,忍不住替林向昀鸣不平:“你晓得老二家离医院好远不?你晓得昨天夜头雪有好大不?你晓得他一夜到亮没闭眼,一大早又切学校开班会不?” 关妍忙着学手语,抽不出空瞧她一眼,轻飘飘回:“我晓得。” 卢佩兰瞠目结舌,差点让她把吃进肚里的饭菜吐出来。 当着孩子面不好发作,碗筷叮叮哐哐一股脑塞进布口袋,她扭头冲林向昀抱怨:“你看看她嘞样子,好要不到台哦(好了不起),你说,我们是何苦哦!” 林向昀想帮关妍解释,转念又觉得不合适,沉默着,只剩无奈的苦笑。 发牢骚等于为难他,卢佩兰闭了嘴。 布口袋挎上肩膀,她拍拍女儿的头,带着情绪打手语:“走,跟妈妈回家。” 小姑娘没当够小老师,央求:“妈妈,再玩会嘛。” “不行。”卢佩兰伸手拖她,“动作搞快,老外公等到起你回家陪他看电视剧。” 小姑娘这才不情不愿地滑下床,趿拉着运动鞋回头比再见,恋恋不舍地跟着妈妈离开病房。 “只对你。” 短暂的放松告一段路,关妍谨遵医嘱躺回病床。 见林向昀似乎没有走的意思,她靠着床头重新坐起来,“你有话要说?” “我上午去见了田玉清。”床边的折叠椅离她太近,林向昀往后拖了拖坐上去。 想起他之前提起田家俊,关妍不怀好意地笑了,“林老师楞个好学哦,没耍过朋友就到处打听别个嘞旧事。田玉清能晓得哪样,你不如直接问我。” 林向昀听不出她话里真假,“你会说?” “取决你问哪样。”关妍歪着头故作兴致盎然,“和田家俊耍朋友多有意思嘞,亲嘴要不要听嘛?” 知道她在撒谎,林向昀低头无声笑了下,而后压平嘴角与她对视,“不问他,我想问另一件事。田家俊出事后,他父母是不是去广州找过你?” 关妍一怔,稍稍收敛懒散姿态。 竖起枕头垫在后腰坐直一些,她平铺直叙道:“没错。他们找到学校,要我出医药费住院费护理费。没有钱,就辍学回来照顾他们儿子一辈子。” 不难想象她当时的处境,林向昀又问:“你怎么解决的?或者说,谁帮你解决的?” 关妍默不作声,深看着他,暗暗惊讶于他的敏锐和狡猾。 话怕挖根事怕掘蔓,林向昀顺藤摸瓜的本事不一般,她目光探究,似乎小瞧他了。 “你可以不回答。”林向昀从容起身,“学生要去家里补课,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言情书网:www.bgnovel.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3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