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溪撂了对方,姿态放高,背过身将手里的外套往衣架上一挂。 随着话落,藏在衣兜里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出,直直地跌落在她的鞋边。 两个人的视线都循着动静朝一个方向看去。 这支泛黄的钢笔冰冷地砸着她的心脏,空气里瞬间多了不少尘埃,将裴溪惨白的脸色呛得泛红。 这支笔在打破她所有的傲骨。 甚至是不留余地。 和她当年初次见到这支笔的心情大相径庭,又截然不同,只要没忘,就能找到些不同感。 她没忘当年在网上看到这支笔的时候有多兴奋,知名作家Mia的印签纪念品,也没忘第一次在学校撒谎逃课,结果落空的心情。 那年的南城整街都是凋落的梧桐叶,像是言情小说限定款景色。 裴溪知道逃课被发现了,跟于栀上楼时还刻意放轻了脚步。 “谁的课?”于栀子抓着她的小臂,将她整个人往上带。 裴溪回:“杨老师的。” 听到这个名字,于栀松了一口气。 “是她的就不怕。” 因此她们没有犹豫,在门口听到那温柔的女声更放心了。 “去哪儿了?” 杨老师总是一身新中式的衣裳,从裴溪进补习班就没见过她吼大嗓门,连她们逃课这种事儿,对方说话也是温温柔柔。 如果要计算,温婉这个词像是她与生俱来的。 裴溪靠着门框站,一抬眸她正好能看到周屿淮,坐在靠窗的位置,金色的阳光顺着发丝爬到桌面。 他总是会被大自然放大很多个清疏的瞬间。 那时的裴溪觉得,周屿淮这样的人,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什么,就站那儿,便能轻而易举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在周屿淮抬眼看向她时,她会慢慢地躲开,最后将自己所在的位置圈起来,一声不吭。 “裴溪肚子疼,我陪她去了医务室。” 于栀跟她一样,撒谎都会红眉梢。 秋老虎撕咬人间的时候,这种红会被灼眼的阳光遮盖住。 杨老师上下打量,性别相同,所以也不会多问。 “进来吧。”杨老师推了一下眼镜。 裴溪和于栀松了一口气,两人的脚步刚往里边走。 安静的走廊上传来厚皮鞋的声音,脚步是有序地重砸在地面上。 两个人加快脚步回了座位。 周屿淮的视线一直随着她落回位置才移开。 裴溪的屁股还没碰上板凳,班主任的出现让她神经瞬间紧绷,大肚腩灰衬衫,手背在后边,透过镜片眼神直直地刺向她们。 “你俩,下课来一趟办公室。” 纸包不住火,年少时皮过、闹过、撒过慌,不过这些错误都无伤大雅。不犯错的孩子也有,比如周屿淮就是其中一个。 裴溪和于栀撒谎没有进医务室的消息瞒不住,那一堂课裴溪上得后背发凉。 班主任批评学生除了口头教育,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发几张卷子,然后请家长。 主意是于栀出的,但东西是裴溪想要的。 年少时的友谊最近莫过于穿同一条裤子,裴溪承认错误很快。 班主任不追究谁出的主意,错了就是错了,没有理由。 这是裴溪高中听得最多的一句话。 从办公室出来,她便碰上了周屿淮。 周屿淮跟陆祁在一块儿,撞个正着,裴溪闷着头也不说话。 周屿淮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办公室,问:“给了多少张卷子?” “八张。”裴溪捏紧了角。 “八张?这也太多了。”陆祁倒吸一口凉气。 老班的惩罚时间为三天,三天做完所有的卷子平均分及格,就不需要全班朗读检讨书,保留面子的机会让学生自己争取。 于栀手里的卷子拍到陆祁怀里:“帮我带回去,我去趟厕所。” 陆祁捏着一大把卷子摇摇头,最后挑眉看裴溪:“裴溪,我帮你做,你分我点。” “不用,我自己可以。”裴溪从妈妈那儿知道一个道理。 做错事前得知道,自己能不能承担后果。 人是可以做错小事情的,但一定要有承担责任的勇气。 八张卷子,就是她应该承担的。 “你做得完吗?要不要放学我陪你一起做?你不会的问我。” 周屿淮和陆祁成绩没掉过年纪前五,这种人脑子里总像是住了很多个学者,关在霍格沃茨藏书阁淬炼了八百年的感觉。 陆祁一说这话,裴溪就答应下来了。 “好,你把卷子给我几张,我待会儿看看。” 裴溪数着试卷,指尖滑过第二张时。 周屿淮目光沉沉伸手将卷子夺了过去,扭头看陆祁:“你不是还没收作业?” 裴溪愣在原地,陆祁则是一头水雾。 “要收作业?” “昨天的物理练习册。” 没人记得这件事,周屿淮说了,陆祁自然是不会再多想,被这句话半推半就的回了教室。 陆祁一走,教室外的走廊只剩下他们站在喧嚣里。 上课铃响了。 周屿淮把卷子给她时什么也没说。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的回了教室。那天下午起,晚饭时间,她就留在教室补卷子。 只是在晚自习之前,周屿淮路过,桌角就会多上一瓶蓝莓味的酸奶,还有三明治。 他们什么也不说。 裴溪会写个纸条传给他。 [谢谢。] 但周屿淮并不会回,只是将纸条夹在书里边。 在试卷上交的最后一天,裴溪留了中午的时间准备做最后一张。 那天中午教室只剩下她一个人,南城的气温再一度升高了些。裴溪翻卷子最后一面时,额头上冒了细汗。 在笔尖落到卷面时忽然没了墨水。 她焦急的又滑了几次,最后翻开笔袋在重新拿了一支,很奇怪的是剩下的圆珠笔笔芯都不在了。 这种时候像是在争分夺秒。 就是在这时候,一支笔递到她面前,白色外壳钢笔,上边是中式宫廷的金纹,笔盖上有印签。 裴溪愣住了,抬头看去。 周屿淮动了动眉头,轻抬手腕:“拿着。” “噢,谢谢。”裴溪声音干干地,她拧开笔盖时,笔身的冰凉解了暑,从指尖一直延申到心里边。 周屿淮将墨水瓶放在了桌角。 裴溪有点犹豫,她看着笔身,这支笔她没买到,现场很多人,限量100支。 她当时想,如果是她一定舍不得用这支笔写字。 “要不然换一支吧。”裴溪扣上笔盖。 她在周屿淮眉毛间看到了轻微的皱褶,周屿淮什么也没说,从课桌里拿了一只圆珠笔。 裴溪摁动笔头,将钢笔放在了旁边。 周屿淮拿了一张她面前写好的试卷,一边看着一边坐到了她旁边的座位上。 那个午后教室只有他们,笔尖在试卷上发出沙沙地声音。 裴溪有偷看过他,就只是一眼。 “你也喜欢Mia?” “没看过她的书。”周屿淮手里的卷子翻了一个面。 裴溪填完一个选择题:“噢。” “你的笔。”裴溪没看他,提醒钢笔在旁边。 她的余光知道,周屿淮正认真看着她的试卷。 周屿淮当时没有说话,手里的卷子往桌面上一搁,同时站了起来,食指点在一道选择题上:“这里选a。” 说完,裴溪抽过试卷到面前。 挡住的笔袋漏在了外边,周屿淮直接从里边摸出一支兔耳朵圆珠笔,端详后又放了回去,又重新拿了一支。 这次是咖色小熊的圆珠笔,周屿淮眉头皱了皱:“你没点正常的笔?” “不好看吗?”裴溪问。 “你那支黑色签字笔呢?” “不好看,我昨天扔了。”裴溪不会有那样的笔,她也不知道那支笔是从哪儿来的,又是怎么不知不觉钻入她的笔袋的。 周屿淮神情愕然,眼眸微眯慢吐出一口气。 裴溪看着他:“你怎么知道那支黑色签字笔?” “看见了。”周屿淮轻撂出话,咖色的小熊头落进了他手心。 “这支钢笔不适合我,你拿这个跟我换吧。” “它没笔芯。”裴溪对着他背影喊道。 “装一个不就行了。” 就这样,这支白色钢笔到了她手里。或许最开始并不是想以这样的方式。这支笔,她一握就是很多年。 每每看到,其实她都能想起那个午后。 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教室。 周屿淮眼色淡淡地,目光上走落在她的脸上,温温地轻蔑淡笑。 是嘲讽,很明显的嘲讽。 嘲讽那一句错觉。 他说:“很眼熟啊。” 言语又给了她面子。 裴溪将尴尬生吞下去,故作轻松蹲身捡起来。 “你送的,当然眼熟,好用我就留着。” 笔身冰凉,让她泛潮的指尖感到不适。裴溪起身时深吸一口气,轻松地捏着钢笔往桌上一撂。 “今天摔坏了,用不了了。” 周屿淮平静地看着她,上前一步将笔收回手心:“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拿回去了。” 裴溪听着,只是淡淡嗤笑:“送人的东西还有收回去的。” 越是轻松调侃的话题便越沉重。 “你还打算留着?” 周屿淮将笔在指尖转动一圈,轻松握回手里。 裴溪看他,抿出一个笑:“本来就是你的,你拿走。” “但你的笔,我弄丢了。”周屿淮语气轻轻松松的。 “也不重要。”裴溪就这么回了。 从他们重逢以后,字字句句都在提当年,而每一次拉出话题的都是周屿淮。 她调好药水,手掌正好压在木盒上,任由盒上篆刻的印花贴着掌纹。 清理工作对她来说并不难,她习惯认真的时候不说话。 周屿淮也知趣不会打扰,没有挡着光,没有坐沙发,什么都听了她的,安安静静地站在边上。 中途只是接了个电话,电话是助理打来的。 许默跟着一块儿将鱼缸送到他家安装。 裴溪用棉球一点点擦拭着污渍,像是白皮鞋沾染的划痕,不算特别难清理,就是需要特别小心。 柜台上有俄罗斯套娃,那是邻居小孩买的后来送给了她。 她记得隔壁大婶不让孩子进来玩儿,因为这个职业大家或多或少会避开些。 有人忌讳,有人热爱。 世界总是莫名的奇怪。 “别碰,是坏的。”裴溪出声提醒。 周屿淮手也就收了回去,真的没有碰柜台上的娃娃。 套娃也是瓷器,背后裂了口,那天小孩送她的时候不小心磕在了台阶上。 她用胶带粘了一下,将完美的那一面朝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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