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两旁草木灌生的道路尽头,出现一支几十人的队伍,男女老少都身穿隆重的丧葬服饰,为首的男人表情悲伤地捧着一个牌位,他身后的其他人手中都举着一支几人高的白色经幡,它们在微风的轻拂下轻轻摆动,仿佛在为逝者指引归途。 队伍缓缓朝这边走来,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沉稳踩在地面的声音,每一次踏在地上都像是在和大地共鸣,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和逝者做最后的告别。 路过的村民和车辆,见状纷纷停在路边,向队伍投去一个静穆而哀伤的眼神,人文山川和原始自然交汇的画面显得异常庄严和神圣。 队伍行进地很慢,诺苏看了一会儿,从柜台棒棒糖桶里摸了几个棒棒糖递给程澍礼:“还要一会儿才能走过去呢,程教授吃个糖。” “谢谢。”程澍礼接过糖果,但是立马又扫码付了钱,像是生怕会被拒绝。 果然,诺苏舔舔干涩的嘴唇:“哎呀不用付钱,几颗糖不值什么钱的勒。” 程澍礼撕开糖纸,将晶莹剔透的糖果放进嘴里,细腻甘甜的苹果香流淌进喉管,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再次望向已经走到道路另一头的队伍。 队尾的几个女人各自紧紧牵着自己的小孩,以防他们被身后几只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勾走注意力,从而偏离仍在向前的队伍。 从小卖部离开,天光悄然滑向西方,山巅的水滴缓缓聚拢形成雾气,将太阳的余光晕染到四面八方的山林。 程澍礼拿着可乐往吊脚楼走,迎面再次飞来几只萤火虫,它们循着不规则的运动轨迹向后舞动,和程澍礼擦肩而过。 山野半落,从上到下降落一层黄昏的暗影,程澍礼转身大步走上石阶,身影没入丛林消失不见,萤火虫急忙追赶已经走远的队伍,在半空留下几道闪着微光的虚影。 # 傍晚六点半,晚风拂过棋山,薄纱般的夕光横跨整个天穹。 棠又又坐在吊脚楼的悬空观景台,远方苍茫和日暮云天尽数倒映在她眼底,微风细雨不断变换,渐渐幻化出几十年前相似的轮廓。 “你不该掺和这件事。” 从树冠中漏下的天光打在来人身上,令其沧桑的声音格外浑厚,带着不易察觉的警告,“就像你不该出去。” “不知道。”一道更年轻的声音响起,“可他不走就会变得跟我一样。” 几秒后脚步响动,青黑长裳上的花纹图腾一寸一寸暴露在亮光之下,树底下的人缓缓清晰,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向她苍白的脸。 “你会后悔的。” 朦胧雨幕后,来人向她伸出枯瘦的手掌...... ——两听红罐的可口可乐突然出现在棠又又的面前。 她抬起头便看见程澍礼站在旁边,语带戏谑道:“程澍礼你迟到了。” “我只迟到了5分34秒,根据铝和锡的散热性,这段时间应该不会耽误你感受冰镇可乐的口感。”程澍礼收回手转回屋内,捣鼓了几分钟,将点好的线香端出来放在窗台上,然后扶着地板在她旁边坐下,双腿悬在半空,裤管被晚风鼓起猎猎作响。 因为淋过雨,他眼睫上的水珠微微淬着光:“况且你并不能尝出冷热。” 严谨的、认真的、一丝不苟的博物馆活柱子进化出了能够严密精算的大脑。 “......”棠又又嘴唇动了动,将什么不雅的话无声地表达了出来。 啪!呲啦! 易拉罐拉环被打开,液体中气泡争前恐后地滋滋升腾,棠又又以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姿态将可乐从程澍礼手中接过来,情不自禁地做下吞咽的动作。 程澍礼双手自然交叠在胸前,不动声色观察她的反应。 先是小小的抿了一口,从未感受过的味道带来新奇的体验,棠又又眯一眯眼,又觉得隐隐有股回旋的酸甜,好像无数精灵在口腔中欢快地跳舞,异样的刺激令她身心舒畅。 再睁眼时,棠又又黑白分明的眼珠霎时写满明亮的惊喜。 那画面如果让程澍礼来形容,好像是风速报警器监测到超速时,“叮”地亮起报警灯,只不过这时候,那个小灯泡亮在棠又又的脑袋上。 这样想着,程澍礼的眼底渐渐升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柔的笑意。 “原来可乐是这个味道的!” 棠又又惊呼出声,与此同时,天上的雨点明快轻盈起来,似一朵朵烟花砸进水洼里,她眨巴眨巴眼睛:“程澍礼!你们活人竟然有这种好东西!” “......” 虽然也是事实,但程澍礼对被分类到活人群体中这件事本能的有些不适应,他嘴角抽了抽,而后说道:“我们活人......还有很多好东西,比如青岛就有一种让你闻之能感受到夏天和活力,尝之又觉得它一定能包治百病的神水。” 棠又又猛地往凑近他,满是真诚和兴奋地追问:“那是什么?!能比可乐还好喝吗?” 他们距离不超过半寸,棠又又的眼睫毛几乎要扑到程澍礼脸上,他身体微微后仰,眼尾垂下修长的弧度,内心深处忽然泛起一股因为戏弄而产生的不安。 他轻咳了声,再次恢复成往日那个平淡冷静的程教授:“青岛特产,下次带给你尝尝。” “哦。”棠又又激动的声音退去几分,她视线下移落在程澍礼鼓鼓囊囊的口袋,“说这么多,我还以为你已经带过来了。” “是给你带的。”程澍礼掏出口袋里的棒棒糖放到她手边,不拆穿她的小算盘:“诺苏供奉的糖果。” 动作之余带出还没扔掉的糖果纸,彩色的塑料片被风一吹,旋转飞舞直奔向空旷遥远的天空。 棠又又说:“所以你迟到是因为躲在小卖部偷吃糖果。” “当然没有。”话一出口,程澍礼瞳孔骤缩了瞬,连带着他接下来的辩白都显得有些局促:“我迟到是因为在山下遇到了一个请祖灵的队伍。” 棠又又狐疑地看着他:“没有就没有,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再说了你这么大人了,吃个糖果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程澍礼的目光微微闪动,有什么东西很快被他隐藏,而后话锋一转:“棋山里有很多萤火虫吗?” 棠又又捧起可乐喝了一口,舔下嘴唇问:“你看见啦?” 这反而更能提起程澍礼的兴趣,转过头无声地看她,沉默片刻后,棠又又深深地叹一口气:“看来老人家很舍不得走啊。” 程澍礼不禁紧张起来:“你能看见别的......鬼?” 棠又又摆出一副惊恐的表情:“那多吓人啊!!” “......” 屋檐的雨滴滴答坠落,周围树木绿得滋润而透明,屋前所有的色彩都融化在绵柔的白雾里。 “请祖灵,其实请的就是他们的往生魂。棋山以前的村民,大多是早年间从四处流窜过来躲避战乱的,很多人到死都没再能回到故土,可是他们的后人已经习惯了在这里繁衍扎根,”棠又又娓娓道来,“而为了能让先人们能安息在棋山,慢慢就演变出去他们故土请祖灵的习俗,因为按照他们的传说,人死之后,他的魂灵会回到最思念的故土,所以......” 她眸底隐约映出期冀的光芒:“萤火虫会牵引亡魂去到最思念的人身边。” 话音甫落,两只迷路的萤火虫破雨而出,在半空中交缠出两道流光的弧线,它们各自煽动着薄薄的翅膀,摇晃飞向山下鼓乐齐鸣的请灵队伍。 棠又又和程澍礼并坐在狭窄的悬台上,目送它们消失在透着凉意的雨水中。 无声半晌后,程澍礼的求知精神虽迟但到:“为什么是萤火虫?” “......” 传说传说,当然是别人怎么传的就怎么说! 棠又又囫囵道:“因为它们的尾巴一闪一闪?” 程澍礼欲言又止,棠又又在他二次开口前一个暴跳:“适可而止吧年轻人!再问就不浪漫了!” 年轻人听话闭嘴,安静地坐在旁边,心里在琢磨人的魂灵是不是像小飞虫们一样有趋光性才会追着萤火虫跑。 ——有机会试试手电筒能不能牵着棠又又跑。
第09章 第九场雨 三天后,烂木等西南角的荒山后岭。 周围参天古木树影憧憧,腐烂的枯叶之下虫鸣阵阵,远处的山头传来野兽的嘶吼,暴雨哗啦啦砸向泥泞的地面,四周钻起恐怖阴森的气息。 程澍礼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没膝的野草丛,独自走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一片错杂密布的植被前,一条成年巨蛇盘踞在需几人合抱才能围拢的大树上,它身体上覆盖的鳞片散发着冷冽的光泽,猩红的眸子锁定程澍礼的身影,锋利的尖牙向外释放出嗜血的信号。 程澍礼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将伞沿微微下压,屏住呼吸放慢动作,隔着躁乱的雨点,全神贯注地去听那蛇的动静,它没有大动作,只偶尔扭动身体,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爬行声。 突然,程澍礼感到脚边草丛一动,几个圆滚滚的重量依次从他脚面上踩过去,不知从哪跑出来六只颜色不同大小相近的小狗。 他认得其中两只,之前早晨它们趴在棠又又的脚边,睡得格外香甜。 它们齐刷刷跑过去,排成一排,冲着对面树上的巨蛇狂叫不止,在程澍礼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那条巨蛇忽然收起攻击的架势,摆摆尾巴退回去,掉头爬向一望无际的丛林尽头。 程澍礼紧绷的神经松开,他转身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棠又又。 她双手环于胸前,脸上写着不满:“程澍礼,你为什么不害怕?” “蛇吗?”程澍礼面无波澜,“蛇不会主动攻击人类,只要不惊扰它,保持冷静离开就好。” “我不是说这个!”棠又又轻飘飘落在程澍礼身边,“这里是棋山人人闻之丧胆的禁地,一百零八版鬼故事的摇篮,还有人亲眼看见小孩儿在这儿被鬼吃了,你一个人来这也不怕?” 程澍礼依旧是那副说辞:“我不信牛鬼蛇神。” 说完,他打着伞转身继续向前,准备去找棠又又记忆中的那片野棠花。 向前走了一截,棠又又迟迟没有跟上来,程澍礼疑惑回头,发现她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低着脑袋,身体一动不动。 程澍礼问:“你怎么了?” 话音甫落,天空莫名阴沉下来,连绵山峰突然降下接天黑影,周围一切变得混沌不清,树网里涌起无数阴悚的风,仿佛来自冥界怨灵的哀嚎。 滚雷炸响天穹,闪电如剑劈开雨幕,明暗交替的光线中,棠又又缓缓抬起头,和程澍礼目光对上的一刻,她露出一个阴恻侧的冷笑,然后下一秒,“唰”地瞬移到伞下,她的鼻尖和程澍礼的几乎贴在了一起。 她努力睁大眼睛死瞪着程澍礼,粗哑的声音像含了一把刀片:“这样也不害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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