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刀歪了一下,把她的食指切开了一个不小的口子。 言早下意识攥紧伤口,跑向楼上卧室寻找医药箱。 拖鞋拍在光滑的木质地板上,身后却仿佛有脚步跟随,往常令人安慰的黑暗中也混沌一片,藏着妖魔的影子。 这时,一楼无人的厨房,诡异地传来了剁肉声。 菜刀拍在案板上,砰砰作响。 滴油下锅,炒香时发出“刺啦——”一声。 不一会儿,腥味儿变成了肉香。 那股香味是如此的妖异,好像可以透过鼻腔直冲脑子而来。 声、香、色。 可这味道不算陌生,那是奶奶端来的汤的味道。 言早在去h镇前没见过奶奶几面,她不知道该怎么亲近她,她也是。 于是关心只能化作周末回家时做的饭、熬的汤。 可,奶奶呢? 为什么言早再也没有关于她的记忆,即使父母去世时,也只是她一个人面对了一切。 不对,不对! 纷乱中,她半跪在床头的柜子前,摸出医药箱。 松开左手,言早才发觉手心中并没有被血色濡湿,刚才被她屏蔽的感觉也回笼,丝毫没有痛意。 眼前光洁的手指让言早再次陷入浑噩:是不是什么时候,她又开始做了个梦? 四处无风,卧室的门却“啪”地一声关上。 言早不禁向后坐在地上,后背撞翻了一个篮子。 柜子旁边的洗衣篮中,有几件数月前就堆在这里的衣服,它们被言早刻意忽略,不愿回忆。如今洗衣篮倾覆,一件冲锋衣外套也跌出,从外套口袋中缓缓滑落一枚银亮的钥匙。 钥匙啊钥匙,没有生命的钥匙,却从她的梦境追出现实。 月光照在钥匙上,跃动着噩梦的光。 门外,她听见似曾相识的嘶吼声。 言早握起它。 ——蓝胡子留下钥匙,叮嘱他的妻子不要打开城堡深处的那扇门。 她违背了誓言。 看见房间中的尸山血海,干净的钥匙跌落进血泊中,血痕怎么洗也洗不掉。 怎么办? 言早站起身。 白色的勿忘我铺满了属于言早的天地,洁白的花瓣被放大无数倍后融入黑暗,甜中带苦,一如她的人生。 言早走向卧室的门。 他握着她的手,那双手是干的热的。他亲吻她的额头,那双唇却是冷的湿的。 可是一个冰冷的人,该如何温暖另一个冰冷的人? 言早把钥匙插进锁孔。 单薄的白骨和孤独的灵魂。 无心中吟咏过的故事片段指向的却是终极结局。 所有的东西连接在一起,让她终于可以明白,究竟是怎样一种骇浪,分秒不停冲刷她的悲哀;又是怎样一种烈风,将她单薄灵魂撕成碎片。 “咔”的一声。门开了。
第36章 门的后面,是什么? 就像小时候会问的问题一样:山的那边是什么?海的那方又是什么? 山的那边,还是山。 门后面,还是一道虚掩的门。 厚重的铁门闪出一道缝隙,好似有一个喑哑的声音在邀请她。 言早扭过头,看见熟悉的走廊,属于h高的教学楼走廊。 她感觉自己手中的钥匙在瞬间消失掉,化作丝丝缕缕的黑色融入夜色中。它们回到了它们该回的地方了 再也没有迟疑,她推开了它。 “吱呀 ”一声,回荡在这个被所有人抛下的地方。 逆着冷银色的月光,她看见了,她的他。 他还穿着那件单薄的白衬衫,言早发现,他的身上半明半暗,垂下的手指几乎是透明的。 “我等待了太久,但我知道你能打开它。”想起一切、找到一切 而不是在幸福的、没有真相的梦里度过一生。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 言早觉得喉咙中有一团什么东西,让她想哽咽。她抿起嘴唇,抽动了一下鼻子。 他的指尖,正有液体流下来。 黑红色,滴滴答答。 他浑然不在意地擦掉手上的液体,对她笑。 言早却哭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要抱住他,即使他似乎只是一个有那么多秘密的陌生人。 他向她走来,仅仅是几步远,但言早觉得,他走过的每一步都让这里起着巨大的变化。而他在她眼中的形象也一变再变:同伴、可怜人、杀人犯、骗子、坏人,最终却还是,同伴。 他牢牢握住她的手,言早感到寒意瞬间从她指尖爬上脊背。 她睁大被泪水模糊的眼睛,透过半透明的躯体看见一地断肢残骸。只是一个瞬息,那些尸体却也消失了。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冰冷的气息落在她耳边,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谢谢你回来。” 言早痛苦地闭上眼,她等待最终的审判,等待死亡或者比死亡更深刻的东西,却等来了一个吻。 又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她在其中好像感受到了克制与珍惜。 言早睁开眼,而他带着怜惜和溺爱,像是母亲看着孩子,又像吝啬鬼看着世界上最美丽的宝物。 看着言早清澈的眼睛,他拭掉她的眼泪。 茫然涌上言早的心,她喃喃:“对不起。”她感觉到他为了这瞬间应该付出了很多。 他却打断她,低声说:“你知道,错的人从来就不是你。” 他又握住了她的手,牢牢地。 这是言早经历的最后一次循环。 他拉着她的手,告诉她不要抗拒,轻柔地投身进眼前的黑暗中。 她像陷入一场美梦。 笼罩在记忆湖面上的薄雾被吹散,言早清晰地看见了河水的流向。 一阵光芒后,她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看见了站在讲台上的自己。 她穿着运动短裤,弯下腰认真鞠躬。 阳光斜照进教室,一些人眼神明暗交杂,像是野兽。 她傻笑着下台,走向教室最后一排,却在一句找不到主人的嗤笑中僵住脸。 她坐下,再起身后场景已经发生变化。 下课铃响起,她向门外走去,长发扎成马尾,在空中一翘一翘摇晃出漂亮的弧度。 一个人笑着经过过道,她眨眨眼睛,侧过头,却被嚼过的口香糖摁在后脑勺上。 又是一阵哄笑。 “喀嚓”几声后,镜子中的她红着眼睛,视线却一直聚焦在脚边的头发。 奶奶从厨房端出菜,问她怎么周末回来成了短头发。 她低头盯着汤碗,声音又小又细:“我想好好学习,打理头发太麻烦了 ” 转过身是言早见过的,梦魇一样的快门声。 言早攥紧柏严的手。 回到宿舍时,她看见东西都坏了。 书包中的课本不知道被谁扔掉,领回簇新的一套什么笔记也没有。 那之后,桌洞经常有骂她的纸条。 随便展开一张,上面写着【你的照片很好看】,她又惊又惧,团团眼泪掉在纸条上,洇湿了字迹。又不敢丢,只能随便重新塞回桌洞里。 踟蹰着,终究没有进入的心理咨询室。 鼓起勇气却得到敷衍的电话。 面对奶奶,她所选择的言不由衷。 记忆的河不断倒流。他们像是两尾游鱼,游曳于其中。 转头看向这个世界每一个角落,都是她。 段段回忆围成一个圈,组成一个永远无法跳出的莫比乌斯环。 可倏忽,所有回忆都定格,变成同个画面。 晴朗的蓝天下,她垂首一笑。 言早的生日在十二月二十一日。 很多人都相信二零一二年的那天是世界的终结。 还不到十一月,学校门口杂货店的蜡烛就被哄抢一空,包括言早的奶奶,也在言早周末回家时给她看,仿佛凭借这一把石蜡混合物,就能换来诺亚方舟的船票。 当然后来,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场荒诞的骗局,可奶奶家里的蜡烛直到五年后也没有用完。 它们被锁在落满灰尘的底层抽屉,永远没有盼来明天。 言早不知道后面的故事,因为她还没等到那年的世界末日,就走入了她的良夜。 没有电影中的洪水肆虐或火山喷发,她静静躺在天台上,就能看着整个世界向她塌陷。 秋冬交替,叶子从树冠落下,而多汁的果实也被砸得粉碎。 可她就像是只跌了一跤,起身时觉得身体分外轻盈。 不想死啊。 后悔,她后悔了。 明明,还没有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颤抖着,想抚摸自己脸颊,但手指穿过去了,她看着瘦小的身体被盖上白布,四周拉起警戒线。 奶奶的眼泪、父母的自责,让她的心又碎了一次。 她围绕在父母身边,却碰不到他们。 她的眼泪滴落在奶奶脸上,却被误认为是十二月的雨。 如果无法接受,那就忘记吧。 于是她忘记了。 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的记忆,忘记了 自己已经死去。 那个冬天,与她有关的人纷纷转学。 校门口,她站在一脸恐慌的金语语和罗郁中间,是多出来的第七个影子。 几双手聚拢在一起,又像是触电般分离。赌咒不要再回来。 她就站在他们身边,听着他们许下誓言,像她忘记一样去忘记。 于是她的心也愈合了。 她以为自己又开始了新的生活,所谓的世界末日根本没有来,骗子。 她跟着父母回到a市,看着他们互相仇恨到几乎离婚,终究破碎着重归旧好。 半年后,像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一样,她考上了大学。 她欢欣鼓舞地傻笑,要学心理学,向父母撒着娇描述想象中的未来。 毕业后,她去当心理咨询师,好不好? 她想帮助别人,不要像之前她知道的人一样,那个她短暂借读的学校中有一个可怜的、面目难辨的影子,可是仔细想,却想不起来了。 她自顾自地开心着,听不到回应,看不到身边只有灰尘与黑暗。 顺理成章,她度过了幸福又隐藏着孤独的大学时光,参加工作,实现梦想,走向未来。 可离死去的地方越远、时间越久,她的力量也会慢慢衰减。 她只能抛弃些什么。 她开始抛弃编织的记忆。 最先被抛弃的是她的父母。 毕业的第一年,他们有了新的孩子,不需要她在身边担忧,也能从此幸福地活下去。 他们第二个孩子出生的那天,她在记忆中消除了他们。 生和死是对等的。于是在她的故事中,她失去他们了。 然后是她的同学、老师、同事、路人 她的生活越来越简单。 最后只剩下房姐一个人,让她能维持着过上两点一线的正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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