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来干嘛?”柳安予挑眉,听从罢手,隔着窗子紧盯着顾淮的剪影。 “不让看,还不让想吗?”他微顿,眼眸柔和。 柳安予房内燃着烛光,虽然微弱,却正当好映出她的轮廓,他的手指触碰窗纸,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 “像,做梦一样。”他轻声呢喃。 “我以为,我这一生都将埋葬在那个雨天。”顾淮敛眸,想起了两人的初见。 那天他鬼使神差追出去借了伞,结果伞没借出去,抬伞落伞间,自己跌入泥潭里。 挣扎不得,求死不得。 他用最自暴自弃的法子,在文德殿外高声质问君主,喊得酣畅淋漓,那时甚至想,要不把话说得再重一些?直接被皇帝下狱斩首,从此一了百了,何必再拖累家人。 柳安予一把伞,一块糕,将他从泥潭里拽出来。 他隔着雨幕看向她的眼神,睥睨、矜贵、审视、不屑。 那时他都在恍惚,心想是不是已经快死了,都看见仙人了。 只是这仙人怎么这么嫌弃我?若是讨不得她的喜欢,下辈子是不是也要完蛋了? “胡说什么。”柳安予蹙眉不满他的话,眯了眯眼,眸色暗了下去,“什么埋葬,大婚在即,不许说这些晦气的话。” “错了错了。微臣蠢笨,总惹郡主生气。等明日成了亲,郡主怎么打怎么罚,都成。”顾淮轻轻勾起唇角,温声哄道。 “哼。”柳安予撇撇嘴,不免吐槽,“油嘴滑舌,也不知你跟多少小女娘说过。” “冤枉啊冤枉。”顾淮轻笑着举起手发誓,“微臣只和你这一个小女娘说过话,一处办事的卫大人教微臣,要嘴巴甜点,这才学了几句哄人的话,郡主明鉴啊。” “乱学,这些子话除了羞臊我,哪里有什么哄人的用处?”柳安予不是很适应,颇为嫌弃地说着。 顾淮凑近再低声说话,柳安予却怎么都不理,哄着叫了好几声“郡主”,对面都没声响。 顾淮叹了一口气,试探道:“那微臣走了?” “你敢!”窗子那边威胁地敲了敲。 顾淮登时敛颚笑了。 屋内的烛火登时灭了,顾淮一个没看住,柳安予便开了窗。 “不能开!”顾淮慌乱想要按住。 却听柳安予轻言,“我不看,我就想牵牵你的手。” 她向来对感情很直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她分得清友情和爱情,也明白利用和真诚。 夜色浓重,她屋内的烛火燃尽,两人适应了好一会儿黑暗,才将将看到对方的剪影。 窗子支起一条缝隙,柳安予纤细的手指从里面探出,勾住了顾淮的小指。顾淮双手包裹住她的微冷的手,俯身哈气揉搓,让她暖和一点。 “顾成玉,别把自己的命看得太轻。”目之所及,皆是黑暗虚妄,柳安予什么都看不清,但她能感受到一股温暖从指尖传来。 顾淮怔愣住了。 她的声音浅淡,说话娓娓道来却透着一股悲凉。 “我前半生都住在高楼里。” “走不出,放不下。” “我要知书达理、乖巧懂事,一生都被困在深闺不得动弹。起初我看你,只是不服气。”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凉意,顾淮攥紧她的手,认真地听着。 “我看过的书,不比你少,我写过的策,不比你差,但大家好像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只有一个好郎婿,才是我唯一的倚仗。” “我本来想考女官,但我前些日子看见李淑宜,在皇后寝宫门口背女训背到崩溃大哭,我当时就想,就算当了女官,又能怎样呢?如果做女官做不到顶顶好,就只能在诺大的皇宫里继续磋磨岁月,我前十几年已经待在那里待得太久了。”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不想再进入那个被规训的循环。” “所以我要翻了棋盘。” 顾淮心中如巨浪翻滚,不知该如何消化这些话,但柳安予还在说。 趁着夜色,她一股脑地都倒了出来。 “你难道就甘心被钳制吗?”柳安予缓缓问着,“李琰让你做的那些,你真的想做吗?” 她的手从顾淮的掌中挣扎出,探向顾淮的心脏,她隔着衣料抚摸着他心口的“予”字,声音充满蛊惑意味,“我知道你的心。” “一个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善恶都不够纯粹,便如海岸搁浅挣扎的鱼,既深陷困境,又奋力挣扎着想要回去。” “我不要后世的女娘像我一样,汲取知识像是罪恶,只能在家塾外的窗口听课。你我都可以做谋士,那就携手,将水搅浑,砸烂那些千百年来横在我们脖颈上的枷锁,即便身死。” “我的祭文,要你来写。” “所以你千万千万要活着,好好活。” 她的话像倒进将死枯泉的最后一汪水,激起泉眼汩汩冒着泉水,月色朦胧,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顾淮低下头真挚地亲吻她的手指,郑重其事地吐出一个字。 “好。” 他不会死。 他的命,要柳安予亲自来取。 * 花辇漆红富贵,敲锣打鼓、唢呐震天,顾淮一身朱红缀珠绣金云纹婚服,头戴金冠下了马,眉梢带喜却被拦在门口。 乌泱泱一群人,连青荷、樱桃都挤了出来,李璟站在最前面高声叫住他,“急什么,催妆诗都没作你就想进去?”李璟目光冷峻,抬手一拦,像一面坚实的盾挡在那里,不容顾淮踏足半步。 顾淮挑眉,收回步子,礼貌作揖,“我作,我自然作。” 他微微沉吟,转头就想出一首,迎上李璟针锋相对的眸子,“......愿遂求凰竟赋归,惜花蝴蝶尚依依。”他边说边解了钱袋,将袋中早早备好的碎银和喜糖洒向众人。 他声调渐高,笑眯眯地继续道:“鲰生恨未生双翼,常伴卿卿作对飞——吃糖,都吃糖奥——”众人欢呼声不绝于耳,贺喜的话层出不穷。 顾淮笑意盈盈拍了拍李璟的肩膀,不容置喙地暗中用力掰开李璟的手,视线交战一瞬分离,他像个胜利者转身踏进府门。 李璟眼神怅然若失,身旁不知是谁给他塞了一块喜糖,是柳安予最喜欢吃的那一种。 他尝了,是苦的。 柳安予上了花轿,一路欢歌,喜糖和花瓣洒向四周人群,队伍后面抬着嫁妆、陪嫁,共一百二十抬楠木箱子,浩浩荡荡的队伍驶向顾府。 一把掐金丝龙凤呈祥的团扇遮挡住柳安予娇俏的面容,头上凤尾点翠的坠珠凤冠熠熠生辉,随着步子轻摇,曳地霞帔绣着精细的花纹,那时宫中最优秀的绣女们精心制作。 “一拜天地——” 两人并肩躬身。 “......敬苍天,佳偶天成!” “二拜高堂——” 长公主看着柳安予的团扇泣泪,帕子掩面,不能自已。 “......敬父母,骨肉情,情如东海。” “夫妻对拜——” 两人缓缓转过身子,弯腰瞬间,后面不知是谁推了顾淮一把,顾淮一个踉跄向柳安予扑去,吓得柳安予撤了扇子扶他。 柳叶眉青黛色,朱唇薄红,眼微挑,雪白的脖颈上戴着金锁璎珞,只轻轻一瞥,顾淮的心跳便漏了一拍,痴痴看着她作不出任何反应。 旁边人倒吸一口凉气,惊叹于她惊心动魄的美貌,还是左相率先反应过来,连忙接上一句。 “......一往情深,两厢情愿,永结同心!” “好!”大家连忙用力鼓掌喝彩。 反应过来的顾淮羞怯站直,喉结微动,眉目深情地看着她,柳安予被他的举动骤然逗笑了,团扇掩唇,笑声银铃一般轻响。 他眸中波光粼粼,只映着她的笑颜。 猫玉玉在角落咬着自己脖子上的红绸子花,自己逗着自己,开心地打起滚来。
第28章 28 花烛夜 红彤彤的花烛照得新房一片喜气, 铺着软绸子的食案上摆着三品菜,顾淮还在外推杯换盏,应付宾客, 柳安予抬手半撩起盖头, 眼波流转打量着屋子。 咕~ 柳安予的肚子在抗议了。 她起身放下团扇, 坐到了食案边。成个亲连饭都不给吃,柳安予愤愤戳着碗底, 连忙完往嘴里夹了一口。 吃几口自己那份,再吃几口顾淮那份,不敢吃太多怕被人发现,拿筷尾将菜恢复原状。 她耳朵动了动, 听见门外嘈杂声响渐近,连忙撂下筷子坐回去。 顾淮被众人簇拥着过来, 他脸颊浮起绯红, 满身酒气。 “进啊!进啊!”众人打趣着道。 “等会等会!”他一手扶着门拦着要冲进去的众人,眼神游移,踉踉跄跄地站稳,脸贴着门靠着堪堪回神。 他轻轻叩门, 声音温柔似是低语,“郡主,郡主, 我能进吗?” 身后登时哈哈大笑起来, 有人拍着顾淮的背笑他, “怎还是个妻奴。” “就是妻奴。”顾淮喝得有些醉了,推开那人, 晃晃悠悠地甩甩头,“妻, 我的妻。”他轻轻叩门。 “进。”柳安予听到了顾淮嘟嘟囔囔的声音,开口准许。听到她清冽的声音响起,顾淮才敢推开。 顾淮晃晃悠悠地往前走,朱红绣金云纹喜服上的缀珠随着他的动作摇曳,他眼神失焦,眸中只有眼前端坐的新娘。 后面看热闹的人挤人,都伸着脖子想看看新娘子,只是安乐郡主身份尊贵,说是闹洞房,却无一人敢造次。 绣花红绸被褥上铺满了枣子、桂圆等物,屋内弥漫着浓郁的熏香,烛光照耀出温柔的光晕,顾淮眨眨眼,眼前的人也变得朦胧梦幻起来。 他从青荷手中接过喜秤,缓缓挑起柳安予的盖头,瑞凤目与那双透亮的琥珀眸在空中交汇。 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喉结微动,眼神有一瞬清明。 盖头落下,柳安予微微垂眸,纤长的睫毛扫在顾淮心里,痒痒的。朱唇红润,眉眼舒展,羞怯抿唇抬了抬下颌,精致璀璨的珠子坠在她眉心,一晃一晃,晃进顾淮眼里心里,香炉腾起的紫烟都升得缓慢,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顾淮登时拽下床帘的绸带,红绸叠纱的帘子落下,将柳安予挡了个严实。 柳安予眸中闪过一丝疑惑,视线被帘子遮挡住,却听见顾淮赶人的声音,“走走走,都走,都走。” “哎!怎么还赶人呢?”“好好好,光顾着看新娘子是吧。” 不知是谁看得透彻,揶揄道:“哎呀,人家这是要办正事儿了!”人群顿时掀起一阵哄笑。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渐渐平息,门“砰”得一声被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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