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京墨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片刻,她慢慢地,沉沉地开口:“先生培养的蛊虫在我和京昼的身上明明已经失败了,却还是不肯放弃么?” 年幼的京墨练武之时急于求成,竟走火入魔,本该拿给她稳固经脉的玛瑙血丹最后却被京潭吃下了,这也导致京昼后来恨极了京潭。 失去保命的玛瑙血丹,彼时京墨躺在床上吐血不止,昏迷不醒,眼见命不保夕。 刚巧父亲外出抓捕叛徒时,顺手救下当时在被仇家追杀的陈大夫,瞧见父亲站在床边叹息不止,旁边默声站立的陈大夫便主动提出自己有办法救京墨一命。 那年陈大夫刚从南疆回来,对奇幻莫测的蛊最感兴趣,又看京昼与京墨是异卵双胞胎,因此大胆提出在她们的身上养蛊平分伤害的法子,父亲稍稍思虑之后便同意了此事。 阴阳子母蛊虫种下后,父亲在京墨的发根脖颈种下隐秘的守宫砂,又在京昼的左手肘弯里点了守宫砂,严声警告身体里的蛊虫关护他们二人的性命,处子之身终生绝不可毁。 纵使京昼不愿,可为了京墨,为了自己,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等到京墨再醒来时,一切已成定局,京昼就趴在床边睡着了,眼角处皆是泪痕斑斑。 “你们身上的蛊虫并非算是失败,只是没有达到老楼主想要的效果。”陈大夫断然反驳。 “我做实验的对象太少了,老楼主也不准我在你们俩的身上用伤身伤骨的毒物,养蛊手段也要温和,顾及京昼的承受范围,我被限制的太多了,怎能做出完美无缺的阴阳子母蛊?” 说着,他抱臂哼了一声,还有点傲色:“即便在这样严苛的条件下,我还是在京昼的身上养出了合适的蛊虫,你身体受伤他会替你承担一半,你残缺五感他会替你补齐,你中毒中药他会替你分去痛苦。” “至于你,你只需付出一半的内力给他,与他维持武功相平。”他挑了挑眉头,还有点疑惑,“这恰恰能掩盖你们双胞胎唯一的差别,便连老楼主都未曾说过什么不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是在用他的性命安危做为代价,我活着他活,一旦我死了,他也会死!” 京墨默默攒紧了拳头:“而且他终生要保持处子之身,否则体内苏醒的另外一只蛊虫就会要了他的命,你让他一辈子都必须与喜欢之人保持距离,这算什么成功?!” “这一点我管不着。”陈大夫面无表情的道,“老楼主当初只对我提了一个要求,他要保证百年之内不需关心你的身家安危,让青山楼弟子鼎盛,名声外扬天下,其他的东西与我皆是无关。” 京墨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因此无话可说,也不想多说。 裴葨芝在旁看够了好戏,才走出来笑着打了圆场:“小鲨都死了,这事便不需再谈多说了,咱们就来说说正事吧。” 陈大夫随口迎合道:“好罢,反正这蛊虫我现在也养成功了,以前的事我也懒得多说。” 京墨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皱眉看向陈大夫,沉声问道:“先生,你是用京潭和那十几名犯错弟子研究成功的么?” 她深有了解陈大夫的手段,也只有在他的手下,京潭才会被折磨的如此惨烈痛苦,苟延残喘的硬挺至今,也实在是算他命硬毅强,非常人可比。 “不是啊。”陈大夫不太在意的弹了弹指尖,“不止他们,还包括裴城主命人从小门小派掳来近乎百名的练武孩子,我一夜夜一组组的实验后才终于成功了。” 京墨的眼前猛然一黑,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是百多条无辜的性命哪。 裴葨芝并不在意她的难看脸色,眼底怒火,仍是平平淡淡的道:“我原本用这些药奴给病重身弱的妻子培育出几颗续命丹,只延续了妻子短短数年的性命。” 他丝毫不愧疚自己用这些无数的人命只换了一人短短几年的寿命,反而只觉得懊恼与后悔。 懊恼这些人竟也才培育出区区的几颗续命丹,后悔他当时抓的人还不够多,不然他的挚爱的还能多活一段时日。 “亡妻死前最后的心愿就是想让裴寂好好的活下去,不必和她一般的日日苦痛缠身,所以我才让老陈培育出一种蛊。”他转头看向京墨,淡淡一笑,“和你们身上相似的蛊。” “相似?”京墨脸色一变,心里隐约已有所料。 说起这个蛊,陈大夫明显得意的厉害,主动解释道:“这个蛊比你和京昼身体里的蛊虫培养的更好更完美。” 他洋洋得意的说:“同样是一对蛊虫,却非子母,而是兄弟,一方完全承担另一方的全部伤害,感他所受,知他所痛,供给养分,完完全全就是他的替身。” 说着,陈大夫长长叹息一声,唏嘘感叹道:“为了培养出这对蛊可不容易,总共一百五十个好苗子,十年里死了七十八个,疯了三十二个,废了十八个,最后只剩下了五个还活着的,结果半年前又有三个实在受不了就撞墙自尽了。” 京墨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那京潭……” “京潭就是那唯二的其中一个。”陈大夫嘿嘿一笑,语气竟是夸赞的。 “这么多的药奴里他年纪不大,也就根骨尚可,却真真算是能忍的狠人,直到现在也没疯没傻没自杀,我挺中意他的,还想着我刚配出来的新药再拿他试一试呢。” 京墨沉沉的闭上了眼,逐渐捏紧了掌心。 这一刻她下定了决心,今日她就要带他走,必须带他走。 哪怕出了奉云城就杀了他,都好过让他继续待在这里日日受着没有尽头的煎熬。
第98章 98 想要顺顺利利的带走京潭,就要答应裴葨芝一个条件。 “保护我的儿子。”他说,“我要你今后在他遇难之时倾尽所有的庇护他,哪怕拼出性命也要在所不惜。” 窗外的阵阵笑声清朗,京墨闻声回头,正好看见华袍裹身的青年正从树枝里一跃而下,宛若山精成人。 他顺势把手里桃子递向旁边,然后被一袭白衣的病弱少年缓缓接了过去。 那病弱少年没有接过就吃,而是先谨慎的递给旁边的试毒随从,等到随从拿刀切出一小块吃完等候片刻确认无事后,他才拿过小口小口的吃着。 今日天气不错,秋高气爽,金阳高悬,可他依旧裹着厚厚的兔领绒毛,披风里露着一张与青年三分相似的脸颊,却苍白的没有血色。 “你已经给他留下了一张保命符。”盯着窗外好阵儿,京墨才默默的回过头,深深蹙眉,“这还不够么?” “我给他留下的保命符何止一张。”裴葨芝轻描淡写的说道。 “可多一张保命符,我就多一分安心,哪怕有日我死了也能在黄泉下闭眼安睡。” “那另外一个呢?”京墨面色冷硬的问,“另外一个也是你的孩子,他的命就不重要么?” 闻言,裴葨芝就向窗外遥遥望了一眼,只是短短的一眼,眼神淡漠的好似望着漠不相关的人。 裴钩的亲娘只是奉云城里一名姿色尚可,眼尖懂色的女仆。 当年她生下裴钩后拿了裴葨芝给的遣送费便立刻远走高飞,再未回来过。 裴葨芝的眼睛再次看回来,凝视京墨好半响,忽然转口的问她:“你可曾养过花?” 京墨不知他何意,诚实的颔首答道:“小侄有一座玫瑰园,平日都是亲手照顾。” “你养过花便该知晓,对于一朵花而言,仅仅活着是不够的。”裴葨芝的眼睛黑鸦鸦的,里面又冷又深,“它还需要阳光和养分。” 京墨身子微微一僵。 这话再明显不过,裴寂已是生长在璀璨阳光之下,唯一缺少的就是养分。 另外一个儿子就是裴寂的养分。 “的确,他也是我的孩子,我亲生的孩子。”裴葨芝轻描淡写的道,“裴寂需要一个同脉血亲才能完成种蛊,需要一个身份合适的人替他处理周全各种杂事。” 所以另外一个儿子生下来,就是他为裴寂所培养的血奴,为裴寂挡去麻烦的盾牌。 只因这个儿子是一场交易的筹码,所以便活该为裴寂所生,活该为裴寂而活,最后再活该为裴寂而死么? 作为一个正常拥有七情六欲的人,怎会甘心沦为兄长的保命符,甘愿此生此世没有随心所欲的自由,没有健健康康的身体。 这就是亲情,本就不公平。 到了最后,即便京墨满心愤懑,怒火三丈,却还是无可奈何的答应了。 说到底她也是这世间里千千万万人中的一个,有求于人,有情与人,无法免俗。 然后她带着伤痕累累,形如残废的京潭回到了青山楼,再把所有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告知了京昼。 除了瞒下她答应裴葨芝,今后在裴寂遇难之时要舍命保护一事。 当年京昼是亲眼看着父亲把近乎濒死的京潭带走,因此早知京潭没死,如今见她把京潭带回青山楼虽心有不愉,却未曾对她说过一字半句再次把京潭抛弃的话。 但京昼再未出现在京潭面前,只当此人从未出现过,存在过。 他暗暗是打算等到京墨把人养好就丢出去,恩怨旧仇一笔勾销,彻底划清此人与青山楼的关系。 京昼不喜京潭,京墨就把京潭放在藏花小楼自己的房间里养着,一日三次亲自为他抹药喂食,再寻来各种名医奇药为他治伤医治。 足足过了两年时间,耗费了无数天灵地宝,奇丹妙药,京墨费尽了千辛万苦才终于修补好了京潭破损的丹田,养好他处处溃烂的肌肤,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他恢复成正常人的模样。 在养伤的两年里,京潭鲜少张口与她说过一字半句。 他整日就坐在床边发呆,给他饭就吃,给他衣就穿,眼睛里空荡荡的,好似一个被彻底弄坏,支离破碎的娃娃。 只有偶尔痴痴呆呆的开口唤她大小姐时,他的眼里才有了薄薄的光。 在很少很少的次数里,忙着处理公务的京墨偶尔回过头,便会发现他坐在床头那端就目光咄咄的直盯着她看。 一眼不眨,眼眶干涩,眼神幽深如海渊,看不清海面下的波涛汹涌。 “大小姐……” “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 “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 他再未说过其它的话,不说自己是饿了还是困了,只是死死的盯着她,同时嘴里一声接着一声的唤大小姐。 嘶哑的嗓音含着微微的颤与浅浅的哑,像是一个满心满眼里装着她的身影的痴情傻子。 于是京墨就放笔走上前,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温热薄薄的眼皮上,感受到掌心里纤长眼睫如蝶翅杂乱扫过,痒痒的。 “你看太久了,睡一觉吧。”她弯腰低头,温声细语的哄慰道,“睡一觉起来,我还会在这里的,哪也不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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