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回涯抬起长剑,只在他命门位置不轻不重地一敲。 男人眸光顿时黯淡,大睁着眼睛,抬手想去抓她的黑剑。 宋回涯目露悲悯,无波无澜的语气里有种格外高不可攀的残忍:“你这样的疯狗不配长牙,我看不惯。今日废去你武功,往后记得,低下头做人。” 好似真的是山巅处的神人,在慈悲垂眸,俯视山脚下的蝼蚁。 锦衣男子看着她斗笠下的脸,第一次有种在无底深渊徘徊的错觉。像是认出她了,可事已太晚,出不了声。 人群中不知是谁惊恐呼出一句:“这把黑剑,如此的作风,宋……宋回涯?!” 众人心中虽然不约而同地冒出了这个名字,可真听人道破,下意识便是反驳。 “怎么可能!宋回涯不是已经死了吗?” “宋回涯不是说七尺身长、面貌丑陋,体型壮硕,活似母夜叉吗?” “宋回涯的画像你也能信?江湖上传出二十张便有二十张脸,多是打不过她的人,刻意画来泄愤。” “宋回涯杀人做事,何曾避讳过?这剑客戴着斗笠来,又不自报家门,遮遮掩掩断不可能是她。” 宋回涯转过身。 方在议论的弟子们纷纷闭嘴,仓皇四顾,哪怕隔着夜幕,也不敢与她对视。 宋回涯抬首眺望高处,奇怪道:“这也不出来?” 有弟子壮着胆子回答:“少、少门主不住在山顶,他在城中有自己的居所。门中掌事,刑堂长老……” 年轻弟子点点下巴,示意人正在她脚边躺着。 宋回涯嘀咕:“这不早说?” 她走向门口,众人一致如潮水退避。 “断雁门……”宋回涯看向山石上雕刻着的两字,唏嘘道,“听闻你们断雁门的老祖在此开宗立派,是看不惯江湖上趋炎附势的小人朋比为奸,自喻离群孤雁,想寻天下武林同道。可惜如今,枯骨成黄土,所谓同道,也全成了蝇蚁之辈。从上至下暴戾顽贪,肆无忌惮,再配不上当年这份气概。” 她再次抽剑,在“断雁”二字之间,斩出了一道裂痕。 在场弟子无不色变。 这同师门招牌被人踩在脚底有何区别? “你——”有人面红耳赤,不堪受辱。发出一字,藏在人群中,极小声地补上一句,“欺人太甚!” “你们少门主的命,我姑且先留着。”宋回涯思量着,朝妇人招手,“二娘,过来。” 妇人快步朝她奔来。 宋回涯转身离开,高声宣告:“三日之后,叶文茂父子若是未能披麻戴孝,三跪九叩,到二娘门前为她家人入棺落葬,我便亲自来取你们少门主的右手!再过三日,他若还是不来,我再来取他的左手!” 夜幕深处忽现寒芒闪烁,数道暗器从隐蔽死角同时射出,直山门前那人要害。 宋回涯摘下斗笠,回身掷去,看着数枚银针自眼前飞过。 “各赌本事!我任尔等准备!我要让天下人都看看,什么是山上人,什么又是山下人!” 血光飞溅,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哼,紧跟着是重物落地。 艳红血液落进陶碗。 “啊啊啊!” 宋知怯看着碗中鸡血,扯着嗓子一阵乱吼。 虽然每日都叫嚷着要把那只鸡杀了吃,可真见老头儿手起刀落,宰鸡放血,宋知怯倒成了最难受的那个。 她扒拉着门框,一只手捂着眼睛,忧心忡忡道:“老头儿,你不想过日子啦?把鸡杀了,那么能耐?明日后悔了你可别来我床前哭啊,就算我吃了你的鸡我也不会赔的!” 钱老烧好了热水,放完血后坐在地上拔毛。 宋知怯还在喋喋不休地问:“你为什么要杀鸡?你不会是要死了吧?这顿断头饭你会分我一口吗?” 钱老很是疑惑。 宋回涯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才能摊上这么一个徒弟。 他拿起手边的刀,冲她做了个威胁闭嘴的手势。 宋知怯退了半步,耳朵微动,听见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两眼发亮,飞速奔去,大喊道:“师父!我师父回来了!” 宋回涯一手按住她的额头,将她定在原地,无情地从一旁经过,把剑放回房间。 宋知怯嘴上不停,紧随在她身后,一股脑将今日傍晚发生的事都掀出来与她告状,回头冲跟来的钱老使了个得意的眼神。 钱老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宋回涯,未在她身上见到血渍,低头瞧一眼手上光秃的鸡,气结说:“你就真的只是,去讲了个道理?” “是啊。”宋回涯在桌边坐下,笑说,“我从来是个明事理的人。能不动手,便不动手。” 钱老问:“那你讲通道理了?” 宋回涯善良地道:“还没。秋后的蚂蚱也得容他们蹦两蹦,我哪能如此不人道?” 钱老提着鸡,迟疑走向后厨,临了又回头看了一眼,确认宋回涯那番玩世不恭的态度只是表象,今日举止,不是为耍他取乐。 他眯着眼睛凌厉望向某处,察觉到那边骤然停止的脚步,若无其事地将鸡装入锅中,放上灶台。 回到院中,听宋回涯言简意赅说完山上事,浅浅说了一句:“这般巧。是那狗贼。” 又不觉得太过奇怪。断雁城中大小祸事,归根究底,都该算到叶氏父子身上去。 他不大赞同地说:“招摇。打草惊蛇。多此一举。” “我杀他容易,可世人不会听我的声音,到最后也不过是段恩怨私仇。”宋回涯指了指风下的伏草,轻笑道,“我想试试,这天底下,容不容得下蝼蚁的声音。” 钱老沉默片刻,问:“你不怕无名涯的事重演一次?” 宋回涯反问:“您怕啊?” 老者静静看着她,浑黄的眸中有些一闪而逝的情绪,末了难得卸下一身冷硬,苦口婆心地道:“宋回涯,活得久一些。他们都配不上你这条命。” 宋知怯听了个半懂,仰起头,亲近地笑道:“师父,若是我以后犯了这样的错,您会杀了我吗?” 宋回涯一脸慈爱的笑,快声答道:“会。不过你不必担心。你犯不下他那样的大错,已经被我打死了。” 宋知怯表情不自然了一瞬,挪动着屁股,重新挑起嘴角,笑意完美无瑕:“那我定然不惹师父生气!” 宋回涯摸着她的脑袋,满意夸赞:“真是我的乖徒弟。” 钱老:“……” 这对瘆人的师徒,究竟是怎么凑到一块儿的?
第021章 万事且浮休 “你说是……宋回涯?” 青年半躺在榻上,脸颊酡红,醉意熏熏地道:“她不是已经死了吗?还能从无名崖底爬上来?” 前方的中年男子惊魂未定,嘴唇干得起皮,带着彻夜未眠的憔悴,飞快回道:“多半是。这天底下除却她,还有谁敢单枪匹马闯上我断雁门。打伤长老,打死弟子不说,还一剑劈裂了山前青石。门中弟子如今人心惶惶,还请少门主回山主持大局。” 青年的眼神清明了些,缓缓从榻上坐起。边上仆役快步端来温水,送入他手中。 青年抿了一口,觉得入嘴的水有些发苦,皱眉看了眼,见确实是清水,心中烦躁,迁怒地将杯子砸到仆役身上,骂道:“滚!” 仆役用衣摆迅速清扫了地上瓷片,头不敢抬,跪行后退。 青年按着额头,忍过宿醉后的头痛,捋清思绪,说道:“不一定是她。江湖上亲眼见过宋回涯的人其实不多,可眼馋这名字的鼠辈倒是不少。多半是宋回涯一死,几个孤悬浮寄的江湖浪客,便迫不及待要借她名号来虚张声势,好趁乱为自己谋些蝇头利禄。” 他说着冷静下来,理了理胸前衣襟,复又慵懒靠了回去,一手敲着榻上矮几,安然自若道:“见不惯我断雁门势大财雄的人不知凡几,唯独她宋回涯,最不可能在此时来。无名涯前车之鉴尚在眼前,还敢如此张扬,除非她是活腻了。” 中年管事欲言又止。不懂他这份信心是从何而来,无奈道:“少门主,不仅是如此……” 他畏惧于男子的残暴性情,再三迟疑着不敢将宋回涯昨日留下的要求和盘托出,正打算着硬着头皮与他直言,大门被人从外推开,一魁岸身影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青年睁大眼睛,视野中还残留着一层困意朦胧的水雾,等看清来人的脸,才端正坐了起来,恭敬叫道:“爹。” 叶文茂看着儿子溺于享乐所养成的一身颓靡,心中掩不去的失望。嘴唇翕动着想骂,几次已经张口,碍于有外人在场,又生生收敛住。 他面上胡须颤抖,最后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以为天底下只有一个宋回涯能杀得了你吗?若真是宋回涯来此,连谢仲初都不敢不敬畏三分,你如今这番态度,简直是在找死!” 今早他特意上山看过那一道剑痕,入石三分,切口平滑,已可窥见武者剑术之深。又听闻殿前那块碎裂石砖也不过是剑客单手一掌所致,石块断面却截然不同,裂缝处皆是被震散的沙砾齑粉,足以见得此人内力不凡,属当世罕见。 财富可以累世,权势亦能代传,唯有天资,最是求之不得。 他儿叶观达,就好比那不知蓼苦的昆虫,无甚天赋,又不肯用功,还不知江湖险恶,家传武学浅尝辄止,练得不伦不类。若非是他叶文茂的种,只配称是个碌碌庸才,早不知死哪处阴沟山坳里去了。 叶文茂在山石前伫立良久,哀恨中又不免带着强烈的嫉妒。 先有宋回涯,后有无名客,这江湖能人辈出,为何都不为己用?哪怕那点慧根落个一半到他儿子头上,不说光宗耀祖,起码能保得门派几十年无忧。 叶观达见此不由正色,给父亲倒了杯水,试探道:“父亲都这样说,看来那人确实是有些本事?” “何止是有些本事。江湖里的高人,你只是见得少了。”叶文茂怒其不争,可毕竟是自己儿子,耐着性子指点道,“你亲自去,或是派人,带上厚礼,去那剑客家中赔罪。什么披麻戴孝、三跪九叩,那是痴人说梦,告诉她,我可以让门中弟子代为送葬。我双方各退一步,此事作罢,那是最好。” “披麻戴孝?!”叶观达才知道这番事由,吼了一句,面上挂满怨愤之色,显然不肯听从,“她这番羞辱我,父亲你还让我上门赔罪?” 青年涨红了脸,阴鸷道:“该去告诉那个女人,让她到我面前来跪地认错还差不多,否则我让她走不出这个断雁城!她只有双拳两腿,而我断雁门及城中亲眷,少说也有上万,她能打得了吗?我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她!”
言情书网:www.bgnovel.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7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