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衡之摇摇晃晃扶着石凳坐下来:“这本来是个小贪官的宅子,吵架充公了。官家送给我了。” 霍娇正要说话,伙房里传来李婆婆的声音。 “家主,回来啦!” 李婆婆正在伙房里炒蛤蜊,冒油的香味一阵阵往外飘。她听见有动静,挪不开手出来,只是打了个招呼。 谢衡之没头没尾,突然说:“你不要再去商王府了。” “……为什么?” “商王府牵涉王储争夺,”谢衡之说:“现在处境进退维谷,我怕你卷进去。” 霍娇一时间震惊难以言喻,消化了片刻,想起兰珩的话,又觉得一切都显得合理了。 把炒蛤蜊装盘,李婆婆走出来一看,院中的石凳上坐着的竟然是霍娘子。 她眼睛红了,又不晓得怎么开口,嗯嗯啊啊好半天,弄得霍娇也跟着尴尬起来。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李婆婆,谢衡之喝多了,辛苦你煮点醒酒汤。” 李婆婆赶紧应下,又回了伙房。 谢衡之趴在冰凉的棋桌上,继续愤愤地道:“所有想把你往商王府里送的人,都是想利用你,富贵险中求。” 霍娇沉默许久,才道:“那你呢,你为何去商王府,教小世子读书?” 谢衡之无奈一笑:“我师承师杨寒灯,从入仕那日起,就注定要成为均衡两方势力的一颗棋子。” 霍娇听得云里雾里:“我只是在商王府做个短工,连他们家下人都算不上。就算商王谋逆被诛九族,也不能说,把我也抓起来吧。” “你自然只是想做个短工,但有的人未必这样想。”他较真起来,显得咄咄逼人:“阿姐,你和我一起去洛阳吧,把你一个人留在这我不放心。” 谢衡之虽然醉酒,但言之凿凿,不像在说胡话。 霍娇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她快速在心中盘算好对策。 好在是谢衡之告诉她这些——她还可以装作一无所知,置身事外。 “我不会和你去洛阳,但是你说的事,我会慎重。”霍娇见外面有人敲门,匆匆起身。 门外站着位一身劲装,人高马大的男人,霍娇不认得他,冲他点了点头。 李婆婆一直在旁察言观色,见有客人来,便端了醒酒汤上前,也同来人招呼道:“刘大人。” 刘雪淮大大咧咧走进来,和霍娇打招呼:“嫂子好啊!” 霍娇没多解释,起身道:“谢衡之喝多了。” 刘雪淮摆摆手,示意无碍。他走到醉鬼面前,一手捧着白瓷大碗,一手捏着他下巴,将一碗汤水囫囵灌下去。 谢衡之半梦半醒,被呛了一嘴,咳嗽不止。 霍娇没见过这样粗鲁的人,去扶着他:“哪有这么灌的?” 刘雪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吓到嫂子了,我们胡闹惯了。我叫刘雪淮,和慕瓴自幼一起长大。” 霍娇看了一眼谢衡之:“慕瓴……是他的小名?你也是永宁人吗?” 自知言错,刘雪淮看了一眼谢衡之,还好他没注意到自己说话,他吐了吐舌头:“也不是很幼,大概十六七岁起一起长大。” 看起来就不像什么正经人,霍娇也不和他一般计较。 刘雪淮道:“明早我和慕瓴启程去洛阳为杨大人接风,今晚就要去城外的驿站住下,打扰你们小别胜新婚了。” 谢衡之脑子转得慢,还在纠结要霍娇的事:“阿姐……那你留下来。” 有外人在,霍娇也不便多问,安慰他:“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刘雪淮见小夫妻道别完毕,便两只胳膊用力,将人捞起来,架着谢衡之往外走:“兄弟,你怎么这么重啊?” 谢衡之没顾上他,一双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霍娇,直到被刘雪淮拖上马离开。 他走后,李婆婆这才坐下来,眼泪一下子涌出来:“霍娘子你怎么……唉,都是老奴不好,老奴尽出馊主意!” 她不清楚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晓得谢衡之做错事惹怒了霍娘子。这些日子她担惊受怕,惶恐家主换个别的挑剔新妇,刁难她一个老婆子。 霍娇也忍不住眼眶红了,她轻轻摇头:“李婆婆,不要这样说,是我任性,叫你担心了。” 二人哭哭啼啼地寒暄了几句,霍娇想起来正事:“李婆婆,我记得你说过,你原先是在是杨大人家中的?” 她开门见山,向李婆婆打听杨寒灯的立场,以及她没有来汴京之前,这里发生的事情。 李婆婆想了想,叹了口气:“唉,说起来,都是官家无子惹的祸……” 霍娇张了张嘴,这是从小报上听来的吗? 好在她话锋一转:“这还要从官家年轻时说起。” 原来官家亲政那年,杨寒灯高中状元。 二人都是二十郎当岁,意气风发,一见如故。 “这么多年来,杨大人兢兢业业,立下汗马功劳,却也日渐刚愎自用,还将官家当做当年那个挚友,说话做事不够圆滑。”李婆婆止不住的叹气:“官家身子弱,几个孩子都夭折了,一直没能立下储君。谏官们以死相逼,求官家挑选一位宗室子。最开始,在这件事上,杨大人心疼官家,没有多嘴一句。” 也是没有办法了,眼看年过半百,官家松口,愿意立宗室子为皇储,并让杨寒灯主持挑选。 很快,他就在宗室中看中了向来行事谨慎的商王,并在其几个儿子中挑选了最为俊美聪慧的次子。 “最重要的是,”李婆婆咳嗽两声:“商王次子已经有两个儿子了,世子妃的父亲又是位寒门出身的低阶文官,家中没有兄弟。有现成的王储,也无外戚干政。” 人是挑好了,满朝文武也无意见,官家却迟迟不封太子。 李婆婆摇头:“这时候,倒是杨大人不会做人了,竟然联合谏官多次催促官家立储,惹怒了官家。虽然最终立商王世子为储君,但也作为惩罚,发配杨大人去了边陲。” 而就在霍娇与谢衡之龃龉当日,官家老来得子,全城禁严。显而易见,这位皇子,哪怕是个阿斗,也将是中原大地的主人。 于是商王世子王储被废,王太妃惴惴不安,沉迷吃斋念佛,唯恐有大祸临头。对外只说是思念丢失的幼女。 但毕竟小太子太过于年幼,变数多,若是这孩子没能成年,那商王世子依旧是最合适的人选。 后面的事,霍娇也猜得出来了。朝中重臣纷纷开始站队。像兰家这样的大商贾,则是想着两头铺路,以便无论谁坐庄,生意都能安稳吃下去。 而官家为了扭转人心不稳的局面,又把杨寒灯召回来,让他替这位不满月的小太子坐庄,辅佐他上位。 二人边吃着晚饭边聊,不知不觉天色已经黑透了。 李婆婆观察着霍娇的神色,见她没有立刻就要走,又游说道:“家主担心你,不想你卷进这些事。” 霍娇也明白其中利害,她长舒一口气:“李婆婆,还请你帮忙去康宁书坊,给带句话,就说我回来有些不舒服,恐怕是感染了风寒。” 正好这里没人,她就先躲几日。 第16章 护短 谢衡之也很好。 晚些时候,李婆婆回来复命:“娘子也是几日没回书坊了吧,听说老板娘荣二娘子前日去外地做生意了,今天还没回来呢。” “去外地做生意?” 霍娇还没听说过,荣二娘有外地生意的。 “是,我就把事情和铺子里一位叫萱儿的娘子说了。她一直关心你,问你身体怎么样,还让你安心休息,她会告诉东家安排好。” 见霍娇宽下心,李婆婆赶忙献宝似的给她介绍新宅子。 “家主说,要霍娘子和在永宁镇一样住的舒心,”李婆婆领着她:“娘子您看,这宅子里的家私虽是配好的,但里面的物件儿都是家主自己去挑的。” 对着褐色雕花门,摆着一扇丝质屏风。绕过屏风,房内满满当当搁着一张精致的雕花小榻,梨花木案几和梳妆台,挨着墙放了一张斗柜。如此富贵豪奢,实在迷花了霍娇这样小镇土豪的眼。 主房侧边倒真的与她在永宁镇的卧房一样,有净房,平日里洗漱很方便。 李婆婆拉开梳妆台:“霍娘子你看看,都是家主买的胭脂水粉。” 霍娇纳罕地去看,抽屉里的确堆着好几个花花绿绿的小罐子。 她一个个打开来,发现五个里有四个,都是颜色差不多的口脂。 “……怪老奴没有跟着去,叫铺子的人坑骗了。” 霍娇安慰她:“没事,慢慢用。” 斗柜拉开,里面竟然还挂着几件丝质的襦裙。 李婆婆邀功:“官家赐宅子给几个新提拔的进士,家主特意挑了离娘子最近的。” 这屋子不大,但是两边对开窗,穿堂风吹进来十分凉爽。 原本想着别的事还好,如今安顿下来,吹着凉风。 霍娇却觉得在这宅子里待得有些不自在。 尤其是李婆婆人憨厚,情绪全摆在脸上,这失而复得的模样让她很不好意思。 她才没有和谢衡之和好呢。 —— 霍娇在这里住了一日,荣二娘子外出归来,来看她,还给她带了个消息。 “听说小皇子满月啦!”荣二娘提着好些点心水果:“城门封禁要解除啦。” 霍家躺在榻上,口鼻上蒙着手绢,病恹恹地脸上有了几分神采:“真的?” 荣二娘在这屋子里转了一圈儿,拖了把方凳翘着二郎腿坐下来。 “这宅子真不错。怎么,你还想着回老家呢?” 霍娇咳嗽了一声:“这宅子没我家一半大呢。” 荣二娘嗤笑,给她慢慢剥一只柑橘:“特意在州桥果子行给你买的早秋橘,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这就要把我抛下了?” 霍娇自然知道就这么跑了不地道,可是她没有留下来的理由,既然是想远离纷争,那回永宁是绝佳选择。 “放心吧,我也不会那么快走,肯定等你找到合适的人选再走。” “行吧,商王府那里,我去也一样。刻工总能找到,”荣二娘努努嘴:“不过这泼天的富贵,舍得下?” 霍娇知道荣二待她还算真心,故而这些感情上的事,也不打算瞒着她:“二姐姐,其实我是永宁镇书坊的少东家,不缺这点钱。至于谢衡之,我和他从小青梅竹马,有婚约。我救过他的命,资助他读书入仕。他性子倔,觉得我于他有恩,认定了我……感情上很复杂。” 荣二娘笑道:“我早看出你是行家,怎么,这行干得比我还久呢?” 霍娇也低头一笑:“其实是比你久。” 这么直白,气得荣二娘把剩下的橘子自己吃了:“同行偷师,你懂不懂道上规矩?” 确实理亏的紧,霍娇声音好小:“那娘子说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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