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娇勉强点了点头,感激地看着兰珩。 那两位娘子十分热心,与霍娇相互留了住址,说今后裁新衣裳,遇上便宜又好看的,可以带着她一起。 来京至今,霍娇许久没有将一顿饭吃得如此热闹,等酒足饭饱,天色已经黑透了。走到楼下要付账,霍娇怕抢不过兰珩,没想到兰珩欣然接受,两手抱胸,安然等着她。 “多谢霍娘子款待。” “是我谢你才对。” “带你来这儿?” 霍娇摇头:“不是,谢你给康宁书坊的墨,太妃赞不绝口。” 兰珩笑道:“这不是两相得利的事吗?不过这墨只能是锦上添花,能让太妃满意,还是霍娘子做事情利索。” 霍娇也适时邀功:“那是,我也替你好好夸了墨呢。” 将霍娇送回康宁书坊,兰珩才折返回去。他在街头走了几步,目光落在身后,轻嗤一声,绕进了一处黑魆魆的死胡同。 月光入云,天色蓦然大暗,小巷子的尽头缓缓走出一个人。 谢衡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当初是你说不要这个未婚妻的。离她远一点。” 兰珩笑道:“我说不要这个未婚妻。可我没说不要这个生意伙伴。霍娘子有钱有脑子,但她急于在汴梁立足,人脉尚浅,也需要我这个墨商。” 谢衡之咬牙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兰家可以给你,我的身份也可以给你,但你不要招惹她。” 兰珩觉得好笑极了:“弟弟,兰家是你给我的吗?你在兰家待了十几年,只顾着吃喝玩乐了。你斗得过舅舅,保护得了母亲和小妹吗?如今,你又给得了霍娇什么?” 他以扇子挑着弟弟的下巴,冲他眨眨眼:“你从小养尊处优,不晓得这世上的普通人,想得到一丁点儿资源,需要如何厮杀与争抢。” 谢衡之慢慢松开手,这些话几年前他来汴梁认亲时,就已经听母亲说过一次。 那一次,他看着母亲拦在眼前这个人面前,以死相逼。 “你哥哥力挽狂澜,护住了我和你小妹,我们现在吃穿用度,更甚先前。你若执意要认回身份,这丑事抖得全城皆知,兰家百年基业必定大乱,我不如现在就死了干净!” 他收回颤抖的拳头,极力克制住情绪,也回望着自己哥哥:“你说的都对。但是阿哥,你所谓的厮杀和争抢,是指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肮脏手段吗?杀人越货,外通敌国。哪一件抖出来,你这条命都保不住。我放你一马,是不忍对昔日的家人下狠手,可我不会拦着旁人,你自己还是小心低调些。” 兰珩眯着眼,不再做声。 谢衡之漠然道:“对了,我听霍娇说,你在永宁镇时,竭心尽力,考过一次乡试。” “可惜,一无所获。好奇怪,我怎么一考就中。” 兰珩怒极反笑:“你!” 谢衡之冲他摆摆手,打算离去。 兰珩冲着他的背影道:“弟弟,有句话送给你。” 谢衡之步子一顿。 “你现在顶着她最喜欢的这张脸,甚至还有……她未婚夫的身份。” 兰珩冷笑:“若是都能被人横刀夺爱,那你说……” 他一字一顿:“你是不是个废物……?” 谢衡之咬紧后槽牙,脚步仿佛有千斤重。 兰珩以为他要折返回来,像年前那样对他挥拳。他只是原地站了片刻,还是离开了。 第二天,太妃不在府上,霍娇来陪春娘练字。 她到的不算早,春娘面前已经堆了不少废稿了。 芸嬷嬷道:“娘子急性子,昨晚通宵没睡,说要把李太白这首诗写好。” 这是把霍娇震慑了,天潢贵胄,既不缺银子,又不科举,纯粹同自己较劲,竟然到这样的地步。 见霍娇来了,她小碎步跑过去,两手举着霍娇留下的薄纸:“写的怎么样?” 其实写的也就那样。 但霍娇很配合:“这是春娘子写的?” 春娘骄傲仰着头:“嗯!” “进步神速啊,这柳树也画出来了!” 春娘自己又看了一眼:“你别哄我,我知道写的一般般,上回谢先生说‘奇丑无比’,害我被兄弟们笑话。” 霍娇心道,谢衡之怎么可以这样说一个小姑娘!又觉得他近几年说话,是一直这样不中听的。下次见到他,一定要和他理论几句。 她蹲下来指着她的字,开始睁眼说瞎话:“字好不好看,没有定论的,你看世人追崇的那些字体,譬如草书,奴家就欣赏不来,觉得这不是一团乱麻吗?” 春娘忍不住笑出声来。 霍娇继续道:“你的字很方正,字如其人,可见心性纯良。不过这件事欲速则不达,今后练得多了,笔画排布会更加自然,你也会更得心应手。” 春娘点点头:“那可以刻上去了吗?” 怕木屑脏了房内,霍娇带着春娘的字,让女使在院中树下摆了案几,又以一张屏风隔开,免得受人打扰。 春娘趴在案上,专心致志地瞅着霍娇。见她从竹箱中拿出一堆奇怪的工具,待宣纸上的字干透了,便用浆糊反贴在木板上。 待浆糊干的间隙,霍娇带着春娘一点点将薄纸搓掉,只剩下墨迹,都忙完时,已经过了晌午。 芸嬷嬷在旁提醒:“今天下午有先生来,春娘子,要去学习诗经啦。” 春娘苦着脸看她:“哪位先生来,谢先生吗?” 霍娇也看着她。 芸嬷嬷道:“应当不是。” 春娘松了一口气,转向霍娇道:“霍姐姐,我的诗就靠你了,大概多久刻好?” 霍娇道:“两日吧。” 春娘期待万分:“那你不要全部刻完,留一点我明日看着你刻!” 这活比想象中干得久,第二天太妃回来,她陪着抄了一天的经。 芸嬷嬷和太妃说了春娘写字的事,太妃闻言大喜,要霍娇留宿几日,好好陪陪春娘。 霍娇左右无事,便答应下来,在王府住了四五日,才回康宁书坊。奇怪的是,她记得谢衡之说要来教春娘功课的,但春娘说起的先生,好像并不是他。 出来时天还没黑,霍娇思忖着累了好几天,要不要溜去哪里吃些点心,一抬眼,便看见谢衡之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她。 她想装作没看见,直接溜走,他却紧紧跟上来:“阿姐。” 霍娇只好停下步子:“嗯?” 他给霍娇塞了串钥匙:“康宁书坊后面几十步,有个小宅子。你去住那边,有太阳可以晒被子。” 霍娇自然不会平白无故收他的东西:“不用了,我现在住的挺好的。” 谢衡之没听她的,把钥匙往她竹箱上一挂,转身就走了。 他步子迈得特别大,霍娇半跑着上前,拉住他袖子:“谢衡之!” 她一手扯着他,一手去拿钥匙。没想到谢衡之转过身,长臂一伸,轻松将钥匙取下来,丢进满满当当的竹箱。 “……” 好了,这下想翻出来得要点功夫了。 霍娇一时语塞。 “是我把你带来这里,委屈你了,”谢衡之低着头:“现在回不去,我只是想你过得轻松点。” 怕她误会,他又添了句:“我马上就动身,往后几日不在汴梁,不会去打扰你。” 霍娇知道他是好意,看他可怜兮兮的,拒绝的话她也说不出口。 第15章 新家 才没有和好。 谢衡之原地等了她片刻,见她还是一言不发,便神情萧索地垂下手。 “内城的宅子多贵啊,”霍娇慢吞吞道:“你就那点月俸,不能攒着吗。” 谢衡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我要升官了,月俸也会涨的。” 这话简直不像他会说出口的,霍娇皱着鼻子闻了好久,将信将疑:“谢衡之,你喝酒了?” 虽然眼前人面皮白净,神色冷淡,看不出一丝醉酒的模样。 谢衡之漠然道:“就一点点。” “你一个朝廷命官,大白天喝酒,不怕被人参啊?” 他犟起来了,反驳道:“我今日休沐。” 话虽如此,谢衡之还是抬起袖子捂住脸,生怕遇上熟人似的。 霍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钥匙从竹箱子里摸出来,对方已经走出二里地了。 她回书坊,同谢衡之回小宅子是一路,走到人满为患的书坊街,谢衡之古怪地姿态让不少路人侧目。 霍娇看不下去了,她追上去,语气有些凶:“你家在哪儿,我先送你到门口。” 谢衡之原地镇定地停顿须臾,看了霍娇一眼,指了个方向。 这一片路,霍娇很熟悉,她带他从一条安静无人的小巷子里绕:“你跟着我。” 大约是酒劲上来,谢衡之眼神愈见呆板,明明双眸紧盯着前方,脚下也走不出直线来。 霍娇走在前面,好几次都嫌弃地看他,谢衡之也不生气,还傻傻笑了一下。 这呆愣地模样反而让霍娇心中平和,她暂时忘记自己纠结的感情。 巷子昏暗,将街头喧闹的声响都隔绝了,两人都安静地走着,谢衡之的乌皮靴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踢踏声。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出府的。我听春娘说,你很久没去教她了?” “我不知道。” 霍娇一怔,去看他低垂的眉眼和坨红的耳根。 他应当是守株待兔了很久。 走到一处民居,霍娇见他步子慢下来。 这一片是新建不久的小四合院,青砖白墙,玄铁色琉璃瓦,门头都是精巧的歇山式屋檐。 霍娇停下来:“是这儿吗?” 谢衡之点点头,霍娇要走,被他拉住袖子。 他憋了半晌,挤出一句话。 “李婆婆想见你。” 霍娇抓着他的手腕,一点点掰开:“你喝多了。” 她低下头,想出了一个恰当的词:“我们又没有和好。” “不和好……就一定要老死不相往来吗?”他声音委屈,反手将霍娇的手腕握住,一副喝醉了站不稳的样子。 他想问他,和她分开之后,她是不是过得更好了。 更想问的是,那天和他哥哥在一起,是不是与他的母亲和妹妹一样,比同他这样无趣的人在一起,要更开心。 但是他不敢问。 “你救过我的命,供我读书,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恩人,”谢衡之拼命找理由:“我们有必要见面就像仇人一样吗?” 也挺有道理的,他可是欠了自己好多钱呢。 霍娇没有再坚持,扶着他进了门。 这宅子只比先前那栋大了一倍,里面景象确实天差地别,称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入眼有一扇小小的影壁,穿过垂花门,小院中花叶繁茂,竹影婆娑,甚至还摆着精巧的江南花石和一套汉白玉棋桌石凳。 霍娇看呆了:“没走错吧?”
言情书网:www.bgnovel.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8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