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并不算性格多么柔和的人,甚至称得上严厉。 可他又太过于出色,十五岁的小三元,又生得月朗风清、芝兰玉树。这些年他在各地游学,气度越发沉稳,哪怕放到州城里,都是首屈一指的风流人物。 这些年他们这些小的参加宴会,在别人听说是项平生的弟弟妹妹们时,都会被礼遇三分。 所以对于他们这些弟弟妹妹来说,长兄就像是高悬在天空的月亮,让他们去仰望,去追逐。 可她怎么就对皎月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大概是因为哥哥对她实在太好。 她算不上多聪明的人,从小学东西就慢。 项家对书文看得很重,开设自己的学堂,专门请先生过来上课。年纪相仿的小辈也不拘男女,混在一起读书。而在同龄人中,她总是学得最慢的那个,为此没少被嘲笑。 她心里其实是憋着一口气的,觉得自己不聪明,那就用勤奋来弥补。 可在熬了五个大夜,挖空心思写出来的文章被先生评为下等时,她哭着找先生对峙。质问为什么她这么努力,比别人多花了那么多心思却还是下等,是不是先生就在刻意地针对她? 这已经算得上是对先生的不敬。 先生却没有生气,心平气和地指出文章中出现的错误,引经据典,最后将评为中等的文章拿给她看。 哪怕是中等,立意主旨仍旧好出她一大截。 她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就好像手上的轻飘飘的薄纸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全身的血液逆流,她被说到羞愧的抬不起头。 更叫她绝望的是,她清楚地认知到自己与旁人的察觉,这种察觉是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去弥补的。 而夫子在指出她的错误之后,严肃地用戒尺打她的手心,并且罚她重新写一篇文章出来。 可哪怕有了夫子单独的教导,她依旧对文章的内容似懂非懂。 她一边哭,一边用红肿的手捏着笔,对着雪白的纸张迟迟没有落笔。 她在想,自己真的就是那样蠢笨的人?为什么别人看起来毫不费力就能够学好的东西,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学懂。 她就像是一只偶然混进了天鹅中的大鹅,无论怎么扑腾翅膀,都不能如真正天鹅般飞翔。而她扑腾的动作笨拙、滑稽,戏台上供人取乐的丑角。 明日,她又该被众人笑话,被问熬了几个大夜做出什么锦绣文章来?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洒落下来。 泪眼朦胧中,她看着哥哥朝着她走过来,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问道:“怎么哭得这么伤心?受人欺负了?” 其实倘若没人理会,那么也许等她哭累了、倦了,把眼泪哭干了,一切也就都好了。 可偏偏哥哥在那时候进来,那样温和地问过一句“怎么了?” 有人安慰之后,隐忍的情绪便宣泄而出,她“哇”地一声抱住面前的哥哥哭了出来,哭得惊天动地。 她已经想不起来哥哥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就只记得他很温柔地拍着她的肩膀,用手帕擦去她的眼泪,问她事情的经过。 在她哽咽着说自己跟不上夫子的进度之后,他并没有嘲笑她的蠢笨,而是接过她的文章认真的看了起来,而后同她说:“确实缺了些见解。” 见她瘪着嘴又要哭出来时,他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但是已经比上次好很多,说明这段时间你很用心,再努力努力就能赶上别人的进度。” “可是夫子说我,天赋不够。”她的眼泪止住了,眼巴巴盯着哥哥看,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 而哥哥在她身边坐下来,“夫子已经教出三位举人,见谁都没有天赋。再者说,长辈们让我们多学书文,是教我们明理,又不是让我们在学问上争出一个高低来。” “你且说说,有什么地方不会的,正好有空教教你。” 同夫子不同,他的声音清润,又极有耐心,在听到她的问题之后,脸上丝毫没有“这种问题也需要过来问”的不耐烦。她面对夫子时紧张的情绪逐渐放松下来,反倒是能听懂说了什么。 这次之后,哥哥每日都会抽出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来为她解答夫子教授的内容,甚至有一次的课业还得了上等。 得了上等之后,夫子特意将她叫过去问话。 在得知是兄长会为她梳理一遍时,夫子沉默了一瞬,眉心微微蹙起,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他也教导过项平生,对这位年轻的后生印象很深。少年罕见的聪慧,对书文的理解远超于同龄人,甚至比那些寒窗苦读十几年的秀才还要有见地。 项家也有这样的家境能供着他往上走,不出意外的话,他日后绝不会止步于举子,前三甲也不是不可以争取争取。 光阴珍贵,他该惜取时间,去成就一番更大的事业,可他却用他的时间去教导女儿家的课业,只能用荒唐来形容。 面前小姑娘已经开始紧张起来,手足无措地替自己说话。 “兄长就是替我理了理文章的意思,并没有告诉我课业应该怎么做,交上去的课业全都是我一个人完成的。他同我说可以再稍微润色些,我改不出来,也没有让他帮我改。” “他真的没有插手,是我自己写的。” 说着说着小姑娘眼圈就开始泛红,见他不说话,半天才拖着哭腔,克制地问:“这样也不可以吗?” 小姑娘长得很好看,打扮得粉粉嫩嫩,像是一只软软的糯米团子。眼圈红起来,一双眼睛泛着亮光,鼻尖一缩一缩的,不自觉抽噎着,愈发显得可怜。 夫子也是有女儿的,见她红了眼眶,心软了一下,又不得不狠下心说明一个事实。 “你哥哥是要参加科举的人,实在不应该把精力浪费在教导你的课业上。日后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大可以来问问我,就不要……”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夫子的话。 两人抬头,齐齐循着声音望过去,就看见站在门口的少年。 项平生已经开始抽条,正是长得最快的年纪,身量极高挑,看起来却显得太过清瘦,立在门边,萧萧肃肃一身,风卷过他衣袖,吹起他衣摆,叫人几乎感觉不到他身体的存在,而他肩膀平阔、脊背挺直,行为举止都是将规矩刻在骨子里,稳重到让人时常忽略他的年纪。 可这次,他却破天荒地出格,在夫子还没有开口之前,就已经走了进来。 问好之后,他才说明来意。 “见家妹还没有回去,就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我留她问了问课业的情况,她说你每日日都抽空给她解读。” 少年笑了笑,“确实是有这么回事,她是我的……妹妹,课业不好我也是有责任的。” 夫子有些恨铁不成钢。“那你可知,这会耽误你的时间!” 项平生不动声色地让小姑娘站在自己身后,同夫子对视,不卑不亢道:“若是花费这么点时间,就能影响到我的前途,那只能说明我的前途原本也不怎么样。” “你!”夫子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少年恭敬地朝他行礼,“我知道夫子是好意,可我这个妹妹实在胆小。与其整日里担心她有没有为课业哭鼻子,倒不如花点时间费心教她。” “我是她的兄长,原本就该照顾她的。” 夫子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最后摆摆手。“罢了罢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成。” 她在跟着哥哥回去时,手指都快将手绢捏出一朵花来。 犹豫了半天,她才开口:“哥哥,夫子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会耽误到你吗?” 她低着头,心里很是难受却又不得不做出轻松的样子。“要是这样的话,我就不用你教了。我自己多花一点时间,一定能够学好的。” 哥哥那样好,怎么能因为她而耽误学业呢? 可在下一刻,她的头被人轻拍了一下。 “年纪不大,想的倒是挺多的。”少年狭长的眼眸带着笑,将手放在她的头顶用力地揉了揉。 直到她头上的珠花都快乱了,不得不捂着自己的脑袋表示抗议时,他才从容地收回手。 那天的夕阳很是隆重盛大,落日熔金,霞光万里,厚重的云层堆在天际,被余晖染上不同的颜色,赤橙黄金杂揉在一起,铺满了整个天空。 万物沉浸在夕阳的余晖中,变得静谧而又柔和。 少年清俊的脸在余晖中变得温柔,沉静的黑眸多了一份与年纪不相仿的沧桑。 “敏敏,你只需要开心、快乐地长大,其余的事有哥哥在。” “可是我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 “你不是我的累赘,从前不是,现在不是,往后更不会是。” —— 就这么一教,哥哥就教了她好几年。等她年岁渐长,理解的能力慢慢跟了上来,再有先前打下的基础,不需要哥哥一字一句地同她讲解文章。 可因为这么多年,她依赖哥哥都成为一种习惯,两个人并没有因此疏远。 哪怕课业再是繁重,他也会抽出时间,带着她一起出去玩。有时候只有她,有时候还会有其他的堂兄妹。 但是不论出行的人会有多少,他都不会忽略她。 他们一起猜灯谜,做灯花,游船听戏,登高踏青,骑马射箭……甚至有一次,哥哥私下里带她去了赌场,在她赢了一两银子之后,没好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告诫她下不为例。 也有其他人在她面前阴阳怪气。 “大哥还真是偏心啊。” 最初她听到这类的话之后,有些手足无措,感觉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可在哥哥的纵容下,她慢慢地有了底气。从一开始的假装自己不在意,到后来,理所当然地觉得奇怪。 “他是我的哥哥,他不偏心我的话,还要去偏心谁?” 被爱会让人生出血与肉,会长出软肋,也会生出盔甲,会让她有足够的底气,去面对别人或嫉妒或恶意的目光。 所以哥哥在她这里,有时候不仅仅是哥哥的角色,更像是长辈。 在他这里,她被无底线地包容着,她也从小就爱跟在哥哥身后。 可能是这个原因,所以她很少有机会,同项家以外的男子接触,认识的男子不是长辈就是堂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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