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紧着眉头听得云里雾里,家中到底出了何事她理不清楚,若是家主真的入狱,那眼下最要紧的该是怎么逃出去。她掀开四方厚棉窗帘,争先恐后涌进来的寒气和冰粒瞬间侵袭她还带着寒气的脸颊,只沾到如羽翼一般的浓密睫毛,不一会就融成晶莹水珠。 她匆匆按下棉布帘的边角,眼睫低垂,忽略掉一晃而过的车外景象。步调整齐的金吾卫列队在侧,闪着冷冷白光的甲胄让她脊背冒出一丝冷意。她强装镇定,轻呼一口气后才抬眼看向正在出神的娘子。 “娘子,我们要被押往何处?” 炕案上的烛光闪烁,火光映在对面女子的脸上。 那双总是明亮的杏眼此刻也暗淡了几分,暮色听不到回应,只好独自打量四周。XX缎铺满内壁,上手摸去,五指竟然深陷进去。她眸光闪闪,错愕地又按上几下,果然如猜想一般。车壁上居然也铺满夹棉锦缎。她惊诧不已连抚在车壁上的手都忘了收回,转身向车内箱笼望去。 刚想拉开,就被一双青葱玉手拦截。她看向手的主人,在那双澄澈杏眼的注视下松开手。就听娇嫩的嗓音响在耳边,“暮色,你帮我搬一下。” 她双手抱在箱笼腰侧,沉下一口气。本以为会是有些重量的箱笼就在她茫然的目光中被轻而易举地举起,直到临递到娘子手中时,又不死心地掂了掂。 如此豪华的马车怎么车上箱笼却空空如也? 正在她愣神之际,就见娘子的青葱玉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拉开箱盖,纤细手指在油黑檀木中翻来覆去地翻找,直到眉头越发紧锁,嘴角不自觉地抿起,才长叹一口气,不甘心地把箱笼丢下。 嘴中才喃喃道,“难不成是我想岔了?” 抬眼去看也同样眉头拧成一股绳的小娘子,眼珠子一骨碌,刚撂下手的箱笼又重新获得注视。 她敲敲油亮黑檀木的内里四壁,歪头附耳上去,听着声音倒无甚特别。 又用指腹摸索内底,柔软绒布的质感摸起来格外舒服,敲敲打打也没发觉有何异样。 苏达眼神疑惑地扫向炕案上搁置的两本闲书,实在有些摸不准现在的处境。难不成真的是她想岔了。这马车就是要把她押送入狱的?用如此豪贵的马车? 她想到此处,猛然掀起车帘。带着初春的木兰香气随着冷气一同涌入车内,城内路线她一向不熟,各个街道除了常去的那些,在她眼里大致都一个模样。 可这木兰香她可太熟悉了。前些日子,苏时清还说带她去郊外踏青,说的就是去城南靠近渠河外城的五堰山,那里沿路两侧都都种满木兰树。尤其二、三月份木兰初开时,整个城南都弥漫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城南可没什么府衙。 他们这是要……出城? 苏达思及此处,心里顿感清明。她直起身子,弓着腰,一条手臂伸进箱笼内,另一只手撑在光滑得能打出溜的炕案上。 暮色在一旁瞧得仔细,陡然出声,“娘子,这不对!” 这哪能对呢,她两条胳膊什么时候一长一短了? 伸进箱笼里的那条手臂明显要比支撑在炕案上的那条长出足足有半截手指的长度。对于一般箱笼来说,这内里委实有些过高了。 她凑眼过去,差点将脑袋都塞进箱笼中,只刚好留出跳跃的橙黄烛光洒进来的缝隙。手在内里扣扣挖挖,敲敲打打,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内底的绒面绸布被她成功的整片夹在指间。 暮色顺着摇晃的绸布底子往箱底看,边缘还黏着干巴巴的鱼胶痕迹。“娘子,真的有!”惊喜之余才猛然警觉,随即双手捂嘴,小声补充道,“真的有!” 一条只比箱底四周窄上一丢丢约有银钗粗细的缝隙赫然在目。 为了便于将上层木板拿出,还特地在木板上挖了个手指大小的凹槽,苏达不甚在意地撇撇嘴,迟疑地看向木板下的雪白笺纸。 她现在可以十分肯定,这是苏时清安排的。 想起上车时眼前闪过的那一抹红,她气就不打一处来。凭什么他想怎么安排自己就非要听从?! 甚至连商量都没有! 憋着一股怒气,她又望了望那张纸。才心有不甘地伸手去拿,微屈的手指触及掌心,苏达才猛然意识到她的指尖是那样的凉。 如正月里屋檐下垂吊的晶莹冰锥。 拿起笺纸的手指微不可见地抖动,她颤颤巍巍地把纸展开,随着目光在带着颗粒质感的纸张上从上至下缓缓游移。极薄的柔软笺纸飘飘忽忽,苏达抿抿唇角,把纸倏然倒扣在炕案上。 “娘子怎么了?”暮色看出她脸色不对,紧忙询问。 触摸着砂石般粒粒分明的粗粝纸面,她的手指张开,又攥紧。 “苏时清,好得很!”声音从齿缝中缓缓流出,阴森可怖。 暮色顿时噤了声,不敢再继续追问。此时的娘子肉眼可见的怒火中烧,她哪里还敢以身犯险。只往后挪了挪屁股,稳稳地靠在锦缎车壁上,佯装小憩。 颠簸地车厢摇摇晃晃。 炕案上薄如蝉翼的笺纸随着一摇一晃地车身,轻飘飘地落在铺满柔毡的暮色面前。 放妻书几个字就那么明晃晃地钻进她的眼睛里。 暮色心中一震,脑中乱成一锅粥,明显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将狭长妩媚的丹凤眼愣是睁的溜圆,僵愣在原地,只余一双乌黑的眼珠子做贼一般转动。 四下乱瞥之际,正好瞟到那双一瞬不瞬望着她的澄澈杏眸。这下倒好,连眼珠子也被冻在那。两人面面相觑,空气寂静了足足有两息之余。 暮色才结结巴巴出声,“娘子……没事的。天下好郎君多如过江之卿,这个不行换一个就好。” 可这话说在嘴里,眼瞅着娘子一寸寸暗下来的脸色,她嘴唇都开始颤抖起来,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居然抖出一句颤音。又顺带打了个嗝,随即眼睫低垂,胆战心惊地不再敢继续看对面那副仿佛要吃人的模样。 车厢内仿若死寂一般,只有唯一跳跃摇曳的烛火还不知死活的继续燃着,“啪”地一声,甚至还爆出一朵灯花来。 真是不合时宜。 暮色想到此处,竟不觉的喃喃出声。等察觉自己说错话后,立即抬眼去看娘子。 却没瞧见娘子生气的表情,这才将心脏按回肚子里,轻叹一口气。 气还没倒匀,就听见幽幽女声传来。 “暮色。” 吓得她惊惶之下连连称是。 “咱们这一道是出长安了。” 直到听到这一句话,纵着眉头猛然抬起,“不是说家主出事了,咱们要去府衙吗?” “你家好姑爷办得好事!” 苏达拾起落在地上的笺纸,指着上面的字,一字一句,“与我和离,还偷偷将我们送出长安。也不知他肚子里到底憋着什么屁……” “娘子!” 她一时性急口快,什么荤话都往外秃噜,要不是暮色这一声让她赶紧打住,准不定还有什么更难听的要说出口。 苏达深吸一口气,轻轻抿嘴,停了片刻后才扯扯嘴角。 “我阿耶的事情看来已经木已成舟,阿耶现在生死未卜,我怎么能独自离去。” “那……娘子想要如何?” 苏达眼睛瞥向前方,马车外的挥鞭声隐约可闻。 暮色意会地点点头,悄悄拨开一条细缝。 细小缝隙中仅能看到宽实的脊背,和嘴上哼着的不成调子的小曲时哈出的白气。 两人皆松一口气,看来还未察觉她们已经知道事情原委。 仔细听来也不知是哪里的调子,暮色眉间微不可见地折初一到浅浅细纹,这驾车人的声音虽有些含混不清,却总觉得有一二分耳熟。 带着疑问,她落下夹棉帘子。 苏达才凑到她耳边,小声密谋道,“一会儿你就从背后扯他进来,我负责……” 说着就从头上拔下唯一的一支金钗,颇有些可惜地摸了摸金镶玉花树钗首,虽然圆润却也算锋利的两只钗脚染着幽若烛光的暖橙,散发出冷冷狠意。 苏达攥紧握住钗身的手,指尖微微泛白,对暮色轻轻颌首。 两人视线相对,目光中带着刚毅决绝,仅是一瞬,又交触离开。 暮色发凉的手指缓缓拉开夹棉车帘,单手收紧。奇怪的调子没停,却比在车厢内听着更加荒腔走板,难以入耳。她最后看一眼身侧的娘子,重重点下头。 苏达的手被灌进来的冷气吹得有些僵,她用大拇指轻轻摩挲几下,才感受到掌心中连带着钗身的浅浅暖意。只等着暮色的下一步动作,锋利的钗脚即便不没入哼曲人的皮肉之内,也定要让他吓得束手就擒才行。 须臾之间,驾车之人在没有防备中被轻而易举地拽翻在地,头顶上的交脚璞头歪歪斜斜地倒扣在脸上。苏达趁着他“咿呀哎哟”的功夫单膝跪地压在他的肩膀上,一手掐住他还在不停吞咽口水的脖颈,另一只手上的金钗双脚已经对准他颈侧不停跳动的经脉。 金色泛着冷光的钗脚无需费力就能刺破这层带着鸡皮疙瘩的轻薄皮肤。 驾车人虽然半张脸都被帽子遮住,可被掐住的脖子和脖颈处细微的刺痛感让他差点落下泪来。哭天抢地的哀嚎声在这一刻陡然爆发,“等呜等啊!……” 暮色早就完成任务一手正虚握着缰绳以免马车偏离官道,顷刻间就捂紧实一双耳朵免受余难。苏达就遭了殃,她手是定然不能撒的,只能被迫接受魔音穿耳。 可这声音…… 怎么……这么耳熟呢? 苏达手疾眼快的将金钗塞进腰间,空出一只手去拨他脸上璞头,璞头登时滚落下马车,露出一张化成灰两人都忘不了的脸。 “王二狗!” “王郎君!” 被拆穿身份的人如死鱼一般自暴自弃不做挣扎地躺在原地。 沾物即化的小冰粒星星点点落在三人身上,瞬间化成一滴湿润。 苏达起身用脚踹了踹他。 “说吧,苏时清到底在谋划什么?”
第70章 离京避祸难不成,还真的和宋伯伯有关…… “姑奶奶哟!你们家苏大郎能谋划什么,还不是想要送你们平安离开长安。”他抬眼瞟了瞟正一眼不眨等他说辞的苏达,心中打鼓。 干涩又艰难地吞下一口口水后,才将眼神撇向地面,缓缓道,“苏伯伯突逢变故,苏兄也是怕你们在长安不安全,他如今已经高中,半只脚踏入官场,怕是顾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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