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刺骨的北风从裤脚穿堂而过,不一会儿,裙摆绣品上的白丝黑线喜鹊就被黑泥糊了整张身子,这下可好,连连头尾都分不清楚,再看与三元谐音的三颗桂圆,猛然间消失两颗。 苏达蹙眉看了一眼,要是以往她定会捧着绣品短吁长叹一番,免不了还会骂上那油嘴滑舌的掌柜两句,可她再看一眼,心中思忖半刻,眉间褶皱瞬间抚平。 三元遮两元,不正好对应上今日的黄榜头筹第一名的会元。 苏达脚下不停歇,嘴角却翘弯越高,把跟在身侧的暮色给吓得平白打了个寒战。 “娘子,你怎么了?” “只是觉这钱好像没白花。”她摩挲着带着绒毛边的比甲,左拐右拐就在一间租赁马车的店面前停住。 暮色嘴唇张开,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看苏达已经马不停蹄地往里冲了。 “娘子!”眼瞅着就要把人跟丢,暮色紧忙提起裙摆,踩着一旁的台阶快步而上。临近门前还特地瞧了一眼侧门方向,不过才刚到门口这片刻功夫,已经有两辆高头大马,靓丽鬃毛的马匹后拉着蓝顶华盖的车厢鱼贯而出。 她瞳孔震颤两下,捂着砰砰直跳的心脏已经入了店内。 还没来得及打量,只觉得这店面颇小,就看娘子已经敲定租用的回家车具迈步要走了。她立即在红光满面的娘子身侧,往后院的走去。 半只脚刚踏进后院,就被马蹄扬起的黄土呛得捂着手帕干咳。 身前娘子只用点缀桂圆花纹的大袖盖住口鼻,眼神微眯,却不见愠色。再看一眼自己手上巾帕,只觉得有些烫手,也顾不得土气弥漫,紧忙拿下来。 她一个小女婢总不能比身边主子还讲究。 手刚落到一半,巾帕扫到胸前,就被一双葱白玉手托起,“我又不是讲究人,你何必这样。” 暮色自然知道娘子是何为人,说一不二的性格,除了在钱财上有些斤斤计较,平时确实再好说话不过了。便也不矫情,又重新抬手遮住口鼻。 领路的伙计还算会来事,“娘子这边请,这条路铺上石砖,专为贵客走路布置的。您从这就能直接走到马厩。” 到了伙计口中的马厩前,暮色彻底不淡定了。 这干净整洁的马厩先不说,光是装干草的马槽都是用莹白的石头垒砌的。虽然她叫不上名字,可定然比那一旁马厩中坑坑洼洼的掺着杂质的灰石要贵重的多。 伙计如愿以偿地看到了暮色眼中的惊叹,得意地扬起眉,转头看向苏达,“娘子,这可是我们店里最好的马匹。您看一黑一白的两匹骏马。眼睛亮而有神,鬃毛茂盛。而且还是一顶一的好脾气,您坐在马车上,绝对如履平地一般。” 他手伸在马槽上,傲气十足的介绍着,只听一阵响亮的“嘶嘶”声,大量水雾从白马的鼻腔中喷涌而出,伙计瞬间僵在原地,连手都来不及收回。扯着一张哭笑不得的脸掩饰尴尬,“它打响鼻就是太认同我的话了。” 苏达视线落在那匹满是不耐的白色马脸上,怎么看就觉得这马是在骂人。 就这?好脾气? 她转向伙计,看着他颤抖的手还悬在马槽上,有些僵硬。关心道,“小哥可还好?” 此话一出,就见伙计快裂到嘴根的笑容终于坚持不下去了,苦着脸把手恨不得扔离自己三尺远,一边往远处水井出跑,一边慌忙解释,“我就是太喜洁,娘子不要介意,我去清洗一下,马上就回!” 细碎的声音在黄土纷飞中渐渐消散,人早就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这伙计怎么这么不靠谱。”暮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达望着眼前这两匹看着就贵极了的马儿点头认同,确实不怎么靠谱。 好在这人手脚还算麻利,去得快,回来的也快。 伙计往身上抹着水渍,继续扯着让人不适的嘴角笑道,“娘子选好了吗?咱们家这两匹说是马中赤兔也不为过。” 苏达眯着眼多看他两眼,尓莞道,“选好了。” 惹得伙计的笑僵在脸上,迟疑地摸摸脸,“娘子如此看我,可是我的脸上有东西?” 苏达云淡风轻地打哈哈,“就是看你长得颇为白净。” 她眸中映出对面的伙计活像是被调戏的小姑娘,眼神闪烁不敢再看她。“我就选……”她与那双有炯炯有神的马眼对视良久,就连伙计都以为这次稳了的时候,暗暗握拳快成翘嘴时,苏达眼皮轻飘飘掀过转向了隔壁那只正在悠闲吃着石槽里干草的枣红马。 “就它把。” 她漫不经心地语气和那匹马遥遥投过来的闲适眼神有种说不上来的契合感。 “我觉得我们挺投缘。” 暮色抿着唇看看枣红马又侧眼瞅瞅娘子,心中腹诽:还真看不出哪里投缘。 脱口而出就附和,“这马看着就是合我们娘子的脾性。” 伙计瞬间泄了气,但仍不死心还想再挣扎一番,“娘子要不再看看,我们除了黑白两匹,您看看这边。” 苏达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是梨花木白玉槽。 眼瞅着天幕越发昏暗,感觉是要变天了。 在这租车的小店里蹉跎太久,她不想多做纠缠,便一追定音,“不用,快帮我装上车辕加上车厢,还得赶紧回家报喜呢,误了吉时你担待得起吗?” “确实不能让状元郎多等,娘子去外面等就好,这边都是土气。” “不妨事,我实在着急。挎好,就直接上车。” 伙计的眼神闪烁一下,声音也有些僵硬,呐呐两声便只得答好。 旁边的长工们干事麻利,如火如荼的氛围好像把越渐凛冽的北风都排挡在外。 马匹装上车辕,苏达和暮色先后踩上马杌子,苏达进入车厢,暮色转而准备在车辕后坐下,膝盖刚微微屈起却被一双青葱玉手截住手腕。 暮色不明所以,迷惑地看向娘子。 苏达只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她便借着苏达力一同进了车厢内。 待到宝蓝色的锦帘缓缓落下,将车内与车外完全隔绝开来。 暮色刚想开口,去被苏达食指悬在唇上噤了声。她轻轻颌首,面上虽有惊慌但还是强装镇定下来。 耳边响起娘子扯着嗓子的叫喊声,“暮色,咱们一会儿顺道去如意斋,给夫君买个礼物。” 她的全身心却都集中在手心上。 娘子正用食指在她手心重重的划刻,光滑的指缘在柔软的掌心深深浅浅划过。 划动的指尖停止,对面如画一样的女子杏眼轻眨,她心中大骇。 小小的车厢内仿佛因为太过狭小而让人喘不过气。 暮色压住内心汹涌波澜,厉声回道,“好的!娘子!” 说完便匆匆出车厢,今日,还是她驾车。 直到手中的马鞭挥起,她仍有几分愣神,指尖划过的微微痛感还残存在掌心。 娘子写在她手心的分明是。 有鬼。 以一个普通奴婢的认知,她很难想象到存在于现实生活中的诡谲密谋,尔虞我诈。就连话本子中见的也不过是情情爱爱中毫不遮掩的简单心思。 更逞论生活在长安城西,与普通百姓无异的苏家,即便苏父乃当朝御史台一把手,三品大臣。可暮色从未有如此过经验,心中更是惴惴不安,从所未有的紧张感让她心火中烧,直犯恶心。 她咽了咽口水,努力压下不适,竭尽所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脑中不断环绕着娘子的话。 要赶紧回家给姑爷报喜。 赶紧回家。 “驾!” 娇喝声起,只余下灰黑色的世间霎那间黄尘漫天,和两行清晰的车辙印。 伙计紧忙拿手捂紧口鼻,漫天的细小尘土简直无孔不入不一般,他另一手攥着袖口扇动几下,试图将眼前的蒙成雾一般的干扰扇去,眼睛紧盯着那辆已经消失在门口的马车。 不出片刻,刚刚和苏达相谈甚欢的掌柜便走了出来。面对着眼前的伙计,双手抱拳作揖,居然十分恭敬,“可要派人跟着?”说出的话也不是有商有量的语气,两人地位声下立现。 伙计移开捂住口鼻的手,露出寒蝉若禁的脸,与挑马时兼职判若两人,不过声线依旧只是语调微缓,也稍微冷了些。 “不必。殿下自有安排。” 苏达坐着马车快马加鞭地往城西的四钱巷赶。 人还没进巷口,马车却不知为何停了下来。苏达眉头牵扯出一丝疑惑,抬手去掀车前布帘。仅露出一只眼的窄小缝隙,对着应该坐在前方的暮色轻声道,“为何停下?” 熟悉的温婉女声却没有应声传来,她眉头紧皱,将红纹布帘完全拉开,正好对上一双从未见过的眼睛,仿佛古井无波一般,不带丝毫情绪。 他手上亮出一块冰冷的印有金字的鎏金令牌,嘴上吐出的字更让苏达如坠冰窖。 “苏大人已经被捕,苏娘子恐怕也需要跟我们走一趟。” “才不会!我阿耶怎么会被捕?”苏达当即反驳,突然得知的消息像是一团乌漆嘛黑的混乱线团塞入她的脑子,让她分不清头尾。 却遭对方无情打发,“无可奉告。” 苏达冷静心神,深吸一口气后才缓缓开口,“能容我回趟家吗?” “不行。您是自己跟我们走,还是我让人带您走?”他嘴上虽说着看似威胁的话,却因为过于平淡和公事公办的语气,好像真的在给苏达选择的机会。 她觉得有些怪异,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这人的令牌肯定是真的,可无论如何也无法让她相信阿耶会突然被捕入狱。 只得咬牙道,“我自己走。” 刚准备下车的时,一道敲锣打鼓热闹长队从街口走来,苏达心思微动,视线瞬间被火红的绸花吸引。 府衙的人来报喜了。 她丹唇轻启,无意识地呢喃,“我能……” 话未说完就被人连拉带拽地扯下马车。
第69章 局外之人“说吧,苏时清到底在谋划什…… 虽说是连拉带扯,动作有些粗暴,可不过是将她们主仆二人从这辆马车赶上了另一辆看起来更为华贵舒适的马车。 柔软带着夹层棉的车帘被陡然放下,把一帘之隔的喜庆热闹完全隔绝,也把夹着冰粒的料峭寒风完全阻隔。 竟然下雪了。 “娘子,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阿耶好像出事了。”她望着双手按压在松软的坐垫上,又些神思恍惚。既然是要来抓她的,为何又要如此礼待?想起刚刚的种种,一种莫名的怪异感扑面而来。接着又缓缓从红润丹唇中突出一股白气,“好像又没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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