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贵妃骤然得宠,宠爱跃居王府诸妃妾之上,连王妃都敢怠慢,久久不去请安。 也是从那时起,贵妃与何昭媛渐行渐远。 后来穆宗驾崩,吴王登基。 这本该是贵妃最风光的时候,她被册封为贵妃,怀有身孕,眼看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惊变传来。 ——贵妃父亲获罪,满门入狱。 以贵妃的宠遇,寻常罪名未必没有回旋余地。但偏偏贵妃父亲苏大人犯的罪太要命,身为礼部司官,他不慎损毁了穆宗皇帝下葬用的礼器! 要知道,此时市井传言沸沸扬扬,仿佛人人亲眼看见吴王逼杀皇嫂,处死亲侄,然后自己篡改诏书登基。 传言越是荒谬,就越不能疏忽,在这个时候,新皇宠妃的父亲,损毁了穆宗皇帝下葬用的礼器! 倘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传出去不知还会生出多少诛心之言。 此时不要说贵妃,即使是皇后的父亲,也不可能得到赦免。 于是涉及此事的礼部官员,尽数被斩首,其家眷亦获罪。即使贵妃哀求,也没有丝毫用处。 父亲身死,母家获罪。 在最春风得意的时候,惊闻这等噩耗,寻常人都无法承受。 贵妃疯了。 自那时起,她消失在后宫妃嫔眼中,从宠冠六宫的贵妃,变成了一个模糊的符号。 皇帝先将她送到京郊行宫休养,时常过去探望。然而贵妃的疯病始终未能好转,最终皇帝又将她挪回宫中,除了不去探望之外,待遇一如寻常。 疯了的贵妃憎恨皇帝,也憎恨景涟。年幼的景涟偶尔前去请安,总是看见贵妃叫骂不休,恨恨诅咒。 景涟不敢靠近,她唯一一次扑进贵妃怀里,想要一个来自母亲的拥抱,就被贵妃掐住脖颈。倘若不是宫人急急扑过来解救她,景涟恐怕真要被贵妃活活扼死。 然而在这个午后,景涟从小憩中惊醒,怔怔回味着梦里母亲的温柔慈爱,不知为什么,竟然觉得有些熟悉。 刹那间她几乎以为,在她极其幼小的时候,母妃真的曾经这样爱怜过她,那些浮光掠影般的温柔碎片潜藏在她的记忆深处,才让她做了这样一场梦。 很快,她自嘲地摇摇头。 怎么可能呢? . 东宫近在眼前。 景涟踏进太子妃所居的惟勤殿时,一团鹅黄色轻飘飘撞进了她怀里,撞得景涟倒退三步,踉跄站稳。 焦急的声音响起:“和雅!” 那团柔软的鹅黄色,原来是个鹅黄衣裙的小女孩。 小女孩看上去五六岁大,脸颊饱满,没有继承景氏皇族标志性的丹凤眼,眼睛很圆很亮,像两颗黑珍珠。 她撞得有些发懵,抬起头迷茫地看着景涟:“对不起。” 一个素衣女子跑过来,揽住小女孩,朝景涟赔礼:“是妾的过失,请公主恕罪。” 景涟轻轻捏了捏小女孩饱满的脸颊:“不要紧,你是和雅?” 小女孩懵懂地点头。 ——县主和雅,东宫皇孙之一,明德太子留下的唯一一个女儿。 太子妃的声音传来:“撞到哪里了?” 景涟摆手道:“不要紧,和雅才几岁,能有多大力气。” 和雅县主脾气很好,被景涟捏脸也不反抗。景涟心满意足收回手,笑道:“殿下不向我介绍一下?” 或许是今日不出门的缘故,太子妃衣着格外素淡,却更映衬出她清美的容颜。 她含笑道:“撞你的是和雅,这是王良媛。” 方才揽住和雅县主朝景涟赔礼的素衣女子神情有些拘谨,礼数却很周到,朝景涟行礼。 太子妃又道:“这是谢良媛,景桥睡着了。” 端坐在椅中的谢良媛早已站起,她身侧的宫人怀中抱着个孩子,想必便是东宫二公子景桥。 景涟给太子妃及几位皇孙备了礼,却没料到今日会正面遇见,摘掉一对玉佩分给和雅县主、二公子谢桥做见面礼。 两位良媛都朝太子妃望去,见太子妃颔首,才代替儿女谢过,接在手中。 接了见面礼,两位良媛很自觉地告退,谢良媛身旁宫人抱着孩子,王良媛则牵着和雅,二人并肩离去。 见景涟望着她们的背影,太子妃轻咳一声:“公主?” 景涟回首,笑道:“今天是书房休沐的日子,景檀呢?” 三个皇孙里,她唯一见过的就是皇长孙景檀。那时先太子妃尚未薨逝,因为东宫迟迟无子,先太子妃承担的压力可想而知。 景檀出生时,东宫办满月宴,宴会上先太子妃太过激动,喜极而泣,给景涟留下了深刻印象。 太子妃笑容淡去,忧色隐现:“景檀病了,还在休息。” 景涟想了想,适时惊讶掩口:“天哪,这可一定要好生休养!” 说完这句话,她在心里复盘一下,发觉自己在宜州的三年里果然还是太过安逸,演技早已大不如前,那句关怀说得很是造作。 好在太子妃看上去并不在意,景涟清清嗓子,及时切换话题,表示自己来给太子妃帮忙。 太子妃眨眨眼,忽然笑了。那双形状优美的丹凤眼底,浮现出真切的喜悦神色。 “公主来得可太巧了。”太子妃欣然道。 她抬手叩击桌面,一旁的内侍立刻迈步上前,拿起书桌上一本厚厚的册子。 内侍将那本册子捧过来,伴着太子妃愉快的解说:“这本账须得在乞巧宴开宴前一日核对完,烦请公主助我。” 望着那本足有青砖厚的册子,景涟神情渐趋木然。 她转头朝门外张望一眼,思索着现在逃跑的可能性。
第10章 过往 京城的天气喜怒无常。 自景涟回京那日天降骤雨后,从次日开始,每天烈日高悬。 芳华殿里,贤妃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映出的脸。 那张脸依然秀丽,肌肤白腻,长发乌黑。但精心装饰后,仍然能看出眼角细细的纹路。 贤妃幽幽叹了口气。 芳华殿是六宫中最好的几处宫室之一,当年她住进芳华殿时,满心喜悦,而今年华已逝、恩宠淡薄,这座以芳华为名的宫殿,倒像是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她站起身,朝外殿走去。 外殿铺着一块巨大的地毯,触手温暖柔软,是番邦进贡来的珍贵材质,娇贵至极,等闲不能踩踏。 齐王与永和公主兄妹二人正坐在地毯上,殿内安静,永和公主娇蛮的嗓音分外清晰:“不准动我头发!” 齐王皱眉:“你别动……又挂住了,日日出门戴满头钗环,也不嫌麻烦。” 永和公主恼怒,奈何发簪一端仍然勾在齐王衣裳的珍珠上,动弹不得:“你不麻烦,你不麻烦腰上挂那么多荷包干什么,又去哪家青楼妓舫,恶不恶心啊?” 齐王不悦:“你胡说什么?” 话音刚落,齐王意识到不对,猛地回头:“母妃?” 贤妃皱眉,看着儿女道:“你们不是小孩了,怎么还记不住祸从口出的道理?” 她瞪一眼齐王:“公主就是要打扮的花团锦簇出门才好,才是富贵的天家气象。要不你让你的王妃布衣荆钗出门,看看丢不丢人?” 见齐王闭嘴,她又斥责女儿:“你是公主,青楼妓舫那些地方,你根本都不该知道,还挂在嘴边,先不说好不好听,要是让有心人听见,拿着你说的话,参你哥哥一本逛青楼怎么办?” 三两句弹压住了不省心的儿女,贤妃缓口气,坐下来:“大雨天进宫做什么?” 齐王皱眉看看妹妹:“永和硬要拉我进宫来。” 贤妃又去看永和公主,永和公主挺起胸脯理直气壮:“永乐回来了,我自然要来看看。” 齐王插嘴:“她回来几天了,你今日才知道?” 永和公主:“闭嘴!” 她转向贤妃,眼底闪烁着幸灾乐祸:“该不是跟定国公世子闹翻了,回来找父皇哭吧。” 迎着女儿探询的目光,贤妃难得点了点头:“不是没可能。” 永和公主反倒一愣:“母妃你也不确定?” 贤妃伸手,缓缓揉着眉心:“定国公世子远在宜州,我哪里能打听到他们夫妻间出了什么事?这么仓促地回来,肯定是有问题,问题出在哪里,那就不好说了。” 永和公主道:“还真是流水的驸马,要是再换一个,就有乐子看了。” 贤妃微微皱眉:“不管如何,反正你不准去招惹她,你是姐姐,和她起了矛盾,就是不恤弟妹,又要挨骂。” 永和公主不高兴道:“她也没少和我过不去,怎么没人说她不敬兄姐?” 齐王啧了一声:“旁人怎么看重要吗?重要的是父皇怎么想。你就是学不乖,从小到大吃了多少亏,还要去招惹她,你越是招惹她,父皇就越不高兴,下次就越不向着你!” 永和公主被他说得一愣,破天荒没跳起来和齐王吵,咬着嘴唇,眼眶慢慢红了。 贤妃有些责备地看了齐王一眼,伸手抱住永和公主,拍着她的脊背:“还是小孩子脾气。” 永和公主咬着牙不肯哭出来,从母亲怀里探出头对齐王嚷:“你是我的亲哥哥,凭什么不向着我说话!” 齐王道:“我还不向着你?你以为我和永乐生下来就有仇吗,当初和她闹得针尖对麦芒,你说是为了谁?” 贤妃头痛。 永和脾气骄纵也就罢了,齐王从小沉稳,偏偏在永和面前嘴不饶人。二人吵起来,她这个母妃也要头痛。 永和公主本来兴冲冲进宫,和齐王话赶话吵了一架,埋藏在心底的委屈突然翻涌而出,再忍不住泪水,哽咽出声:“……凭什么啊。” “从小父皇就偏帮她,和她吵架是我挨骂,珍奇贡品是她先挑,所有人都围着她转,就连挑驸马,我都只能挑她选剩下的。” 贤妃垂睫。 她知道,永和当年年纪小,心性不定,郑熙也好、言怀璧也罢,永和并非当真对他们生出情意。或许有些好感,但那更多来自于他们的声名,不足以让永和至今念念不忘。 真正梗在永和心底的那根刺,并非那二人本身。 ——姐妹二人同时择婿,皇帝却将最顶尖的两个轮番掐走,全都给了永乐一人。 但这话不能出口,出口就是心怀怨望。 纵然殿中侍从已经被遣出,贤妃也不愿说出口,她怕永和听进心里,在外面脱口而出。她思忖片刻,柔声对永和道:“你看,圣心就是最要紧的。” 她站起身来,语气缥缈道:“这世上的人,一辈子汲汲营营,争的其实唯有两个字,圣心。” “天子日理万机,哪里能照顾到所有人,所以在天子心中占的地方越大越好。百官在朝中争圣心,你哥哥与秦王楚王争圣心,母妃与后宫嫔妃争圣心,你自然就和永乐她们争。能被天子多看一眼,多眷顾一分,都是极大的福分。”
言情书网:www.bgnovel.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9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