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和景涟年幼时天天一起闯祸,兄妹关系亲近,丽妃带着有几分真心的笑,接待了景涟。 “哎呀,还带毛皮做什么,真跟本宫见外——这块白狐皮好,可以做个坎肩,那本宫就不和你客气了,你四哥上个月还说要给你捎点海珠过去,这下不用捎了,有空了去他府里玩,正想你呢!” “哎对了,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宜州住得不舒服,我就说那边偏远多风沙,不宜居。” 景涟回以真诚的笑:“多谢娘娘关怀,过几日您就知道我为什么回来了,到时候我去四哥府上看四嫂和小侄子。” 丽妃迷茫,目送景涟离开:“为什么说过几日本宫就知道了?” 第三位是秦王生母,何昭媛。 何昭媛温柔和气地接待了景涟。 “公主一路回来,实在辛苦,还带这些礼物,叫本宫怎么好意思呢?听说公主最喜欢喝甘露茶,我这里有两罐今年的雨后新茶,想来合公主的口味。” 景涟回以柔柔的笑:“多谢何娘娘,我很喜欢。” 一走出何昭媛的宫门,景涟登上轿辇,脸色立刻就沉了下去。 日光渐渐炽热,景涟的后宫行程已经到了尾声。 品级再往下的妃嫔,无需景涟拜访,出于礼貌,清晨景涟还是命人备下几份礼物,由竹蕊率人分赠几位较为得宠、位份相对不低的妃嫔。 景涟乘辇返程,她昨日睡了小半日又一整夜,按理说睡得够久,但连日赶路着实辛苦,一夜并不能补足她的精神。 景涟伏在小几上,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轿辇停住。 前方是一位身形娇小,容貌清丽的妃嫔。 景涟认识她,这是文婕妤,得宠已有三年多,虽然没有宠冠六宫、一枝独秀过,却始终没有失宠黯淡。景涟前往宜州时,她还是初初获宠的才人,如今没有孩子,却已经晋升为婕妤,可见皇帝对她喜爱未减。 文婕妤打招呼:“妾上午收到了公主的赠礼,很是喜欢,多谢公主。” 景涟看了看烈日:“婕妤是出来游园的?” 文婕妤说:“是啊,想不到昨日雨急,今日却炎热,有些晒,正要回宫。” 景涟邀请道:“婕妤上来吧,我送你一程,正巧顺路。” 文婕妤也不拒绝,落落大方道:“有劳公主了。” 轿辇极为宽敞,多一个人坐进来也不拥挤。兰蕊端了杯温度正好的茶水给她,文婕妤扬声道谢,旋即低声道:“妾昨日已经将消息传给兰蕊了,是哪里说的不清楚吗?” 景涟摇头:“你做的很好,不过,何昭媛的情况,你查出来多少?” 文婕妤秀眉蹙起:“妾想了些法子,但怕惊动何昭媛,查出来的消息就很有限,都是公主已经知道的那些。” 景涟道:“你说。” 文婕妤说:“何昭媛与贵妃娘娘是同一年进吴王府的,初时都不得宠,很久才能见吴王……见圣上一面,那时候据说何昭媛和贵妃娘娘走得很近,关系极好,直到后来圣上盛宠贵妃娘娘,圣上登基时,贵妃娘娘一举获封贵妃,何昭媛却只是九嫔之一,后来育有秦王,也未能晋入妃位,二人渐渐疏远。” 贵妃指的是天子登基以来,立过的唯一一位仅次于皇后之下的贵妃,也是唯一一位曾经宠冠六宫、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妃子。 她是永乐公主景涟的母亲,死于崇德七年。 景涟眉目不动,心底很是失望。 这些都是再浅显不过的消息,不是秘密,她许久之前就知道了。 何昭媛留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温柔而婉约的,她性情和顺、眉目温软,是宫中最和气的主子。 景涟对她的印象也是如此。 ——直到她隐隐察觉到,何昭媛温柔婉约的表面下,独独对她隐藏的不善。 但她去查文婕妤所说的那些消息时,并不是为了提防何昭媛,那时她还没有意识到何昭媛的另一面,仅仅只是想从深宫过往里,拼凑出更多属于母亲的影子。 父皇宠爱她,无条件骄纵她,但那些偏爱与纵容并不是毫无来由的,那是爱屋及乌,是无尽思念,它们源自于她的母亲。 即使在死后,也为她留下无尽庇护的母亲。 文婕妤有些惭愧,又道:“妾私下打听,何昭媛身边有位叫芙蕖的大宫女,但这位大宫女,是后来才到何昭媛身边的,在她之前,还有一位叫芙蕖的宫女,已经死了,现在这位填的就是以前那位的空子。” 景涟想了想,发觉自己没有什么印象。 文婕妤却说:“公主记不得实属正常,第一个芙蕖死的时候,公主还小呢。妾也是偶然从老宫人口中听到的只字片语——她死在崇德七年,春三月。” 景涟猝然抬首。 ——崇德七年,春三月,扶云殿贵妃薨。
第09章 东宫 崇德七年春,含章宫。 寝殿灯烛黯淡,寂静无声。 年幼的永乐公主景涟裹在锦被里,睡得香甜。两名守夜宫女伏在榻前,闭目小憩,偶尔替公主掖一掖被子。 忽的,宫女身体一震,蓦然张开眼,疾步走到门前。 并不是幻觉,远处传来纷乱足音,在寂静的夜色里分外喧闹。那足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渐渐逼近寝殿门扉。 含章宫门外灯火通明。 大太监李进站在最前方,垂目不语,仿佛化作了一座低首的石像。 直到哭声传来,李进才站直身子,看向宫女们怀里抱着的女童。 永乐公主年纪幼小,酣眠中被吵醒,由宫人匆匆忙忙裹上斗篷抱到宫门外,既困倦又烦躁,嚎啕大哭起来,挣扎挣动不休。 宫人们不敢过分束缚公主,急得额间生汗,两股战战。 李进迎上去,来到公主面前。 隔着朦胧的泪眼,年幼的景涟依稀辨认出这是父皇身边常陪她玩耍的李公公,哭声略低,朝着李进张开手臂:“父皇,我要父皇!” 李进恭谨道:“奴婢奉圣上之命,接公主去扶云殿。” 景涟睡意未消,挣动身体,揉着眼睛:“我不去,不去!我要父皇,我要父皇!” 李进垂首,低声道:“公主,这是圣上的意思。” 他知道永乐公主向来受皇帝娇惯纵容,发起脾气来谁的话都不听,于是低头道:“公主,贵妃娘娘薨了。” 贵妃娘娘薨了。 那时景涟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自己深夜被吵醒,很想睡觉,很是困倦。 而且她不想去扶云殿,扶云殿里的母妃很吓人,而且对她很凶,曾经掐过她的脖子,从那之后,父皇就再也不让她往扶云殿去请安了。 但是这个夜晚,扶云殿里突然变得很嘈杂,许多宫人来来往往,还来了几位妃嫔。父皇抱着她进去,很快又转手将她交给了赶来的李修仪,让李修仪带她去休息。 李修仪那时还没有晋封丽妃。平时最活泼的女人却异常安静,亲手抱着她回宫,看着景涟躺在床上,忽然很和气地摸了摸她的脸,叹息着说了句永乐真是可怜。 景涟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却还迷茫地摇摇头。 “不可怜。” 可怜不是个好词,年幼的景涟知道。 李修仪别过头去擦眼泪:“嗯,永乐不可怜,快睡吧,明日我叫你四哥陪你。” 后来景涟才意识到,李修仪为什么说她可怜。 ——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母亲了。 . “公主?” 轿辇在含章宫门前停了很久,竹蕊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唤了声景涟。 景涟猛然回神。 炎热的夏风掀起车帘,吹起景涟衣裳袖摆。 庭中花草在热浪的侵袭下蔫头耷脑,檐下一株兰花倒还开得精神,舒展着翠绿叶片,随风摇摆。 房中凉风阵阵,冰鉴中堆叠起一座冰山,茶水入口温热适宜,景涟抿了一口,问:“没有消息?” 出嫁前,景涟在宫中已经住了十多年。 纵然她从前没有用心经营,可以动用的消息来源也不止文婕妤一人。 见兰蕊摇头,景涟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已经转换了话题。 “你拿我的帖子去东宫,若是太子妃方便,午后我便过去。” 此刻正值午时,不宜登门拜访。 景涟在丽妃宫里吃了些点心,现在并不饿,索性躺下午休,预备小憩片刻。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句话,也许真有些道理。 景涟在梦里,又梦见了她的母妃。 只是这一次,她似乎变得很小很小,躺在柔软的被褥里。 湿润划过脸颊,景涟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似乎是在哭泣。 幼儿的哭泣总是很没有道理,嚎啕起来更是轻易止不住。 一只温柔的手掌,缓缓落在她的背上。 眼前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遮住了面前女子的面容。 景涟听见低低的、轻柔的旋律,那只手拍抚着她的背,每一个动作都温柔而怜惜。 女子俯下身,用帕子轻柔拭去景涟脸上的泪水与汗水,一绺乌发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发丝上似有淡淡清香。她的领口滑出一块青玉,轻轻摇曳。 景涟竭力睁大眼睛,然而无济于事,她无法越过那层雾气窥见女子的面容,女子的声音却越来越轻、越来越遥远,终于融入了那层雾气之中,化作虚无。 扑通一声,重响落地。 景涟惊坐而起,胸口剧烈起伏。 她一手掩住心口,出神片刻,目光下移,狐疑地注视着跌坐于地的兰蕊。 “……你干什么?” 兰蕊颤巍巍指了指外面:“公、公主,该起身了。” “那你坐在地上?” 兰蕊表情扭曲,不知摔着哪里了:“奴婢刚走过来,公主您突然坐起来了……” 摔倒的兰蕊获准留在含章宫休息,顺便看家。 乘辇前往东宫的路上,景涟一手支颐,兀自沉思。 记忆里,贵妃从未有过如此温柔的时刻。 因为在景涟很幼小的时候,她就已经疯了。 文婕妤查到的消息简略,大体上却没问题。 贵妃入吴王府时,只有十五岁。 她出身不算低,五品文官之女;却也不算高,身为穆宗皇帝同胞兄弟,吴王府中妃妾出身来历大多都很体面。 贵妃生得貌美出众,小字便叫做舜华——《诗经》中说,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敢以此为名,可见贵妃容貌之美。 当初她的父母送她入吴王府时,或许也曾寄予厚望,却未料吴王对女色并不热衷,贵妃不但未曾得宠,甚至入府很久都没有见过吴王。 也正是在那时,贵妃和何昭媛同病相怜,走得很近。 这种抱团取暖的关系持续了两年,直到一次阖府参与的宴会上,贵妃拔得头筹,赢得了吴王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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