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蘅灵魂出窍,管不得他了。 沐浴过后,青蘅倦倦地躺在赵元白身边。 赵元白擦拭着她湿哒哒的头发。 青蘅道:“我好像突然,没那么爱我的夫君了。” 工具也能满足她的性玉,夫君也能成为她的工具。 那夫君与工具……青蘅痴哀地笑:“我好像……” 她伸出手去:“在改变。” 她说不上好或不好,但她确实痛快多了。 心里面,好安静,好安静。 庞杂的都成了尘埃,只在炽热的光芒里,有现形的机会。 她伸出手去,攥住虚无。 皇后宫中。 有妃子忧心地劝皇后早做打算。 “前头的王妃,如今的贵妃娘娘,连孩子都有了。”妃子道,“眼见着是要做摄政的皇太后。” “可如今您才是皇后,将来您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您是孩子的嫡母,她若想掌权,必然会除掉你。” 妃子叹:“当初陛下召她进宫里侍疾,我就隐隐察觉到陛下对她的情意。这一年,大雍混乱,我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知道她那边已珠胎暗结。” 皇后道:“好不容易从前头的浩劫里活下来,哪能顾得了以后,能活一时算一时罢。” 皇后的母家在京城的屠杀里,死得干干净净。 她整日素面朝天,穿着丧服,死气沉沉。 “我啊,包括陛下,”皇后笑,“都已经无能为力了。” 妃子劝:“娘娘,此时若不想法子,难道坐等毒酒送上门来。我只怕那人心肠狠辣,这后宫诸姐妹,都沦为她刀下亡魂。” 妃子放轻了声音:“我听说那大将军是她头一任丈夫,而那两个孩子,算算时间,也根本说不清到底是王爷的还是陛下的。” 皇后眼神冷厉了些,妃子噤了声。 皇后道:“无论那孩子是谁的,总比大雍绝后,让旁人坐上皇位强。如今你我还能安稳活着,也得感谢大将军,感谢她。” 妃子心道,皇后娘娘真是慈悲心肠,可惜贵妃娘娘贪婪之心淋漓尽致,嫁马奴不甘攀上王爷,进宫来又勾引陛下,指不定将来要走到何等田地。 只希望看在后宫姐妹只是摆设的情况下,能放她们一马,荣养到老。 妃子走后,皇后娘娘麻木地流下泪来。 她妹妹走得早,娘亲也走了,本以为她对乔家没什么感情了,谁知这场剧变里,把她的亲人通通都带走。 外祖母去了,舅舅去了,父亲走了,异母的兄弟姐妹全都死绝。 她在这个世上,彻底没了根儿。 无根浮萍,死又有何可怕。 夫君不是夫君,孩子,永远不可能有个孩子。 如果陛下不爱女子,为何要娶她们。 她们的家族明知陛下不喜,还要把她们送到宫里来,难道指望着谁能成为陛下的那个例外。 难道指望着做外戚风风光光,踩着女儿的幸福富贵堂皇。 她想见见活的生命,幼小的、新生的,谁都好。 带走死亡的气息吧,她已经厌倦看见无数的死亡。 宫中缺粮,最先饿死的自然是最低贱的奴婢太监,有反抗的就一刀杀了,正好节约口粮。 渐渐的连伺候她的大宫女都吃了上顿没下顿,眼巴巴望着她盘中的兽肉。 陛下御兽园里的猛兽也被剥皮抽筋做成肉食,御花园里的花早就吃尽了。 压抑、绝望、饥饿蔓延,哪怕再迟那么几天,说不定宫中都会发生哗变。 更有的,皇后明白,皇宫最底层得不到食物的,吃人肉也不足为奇。 从春到秋,死掉的人实在太多了。 活下来的,也早就没了人样。 患上疫病的,烧光了。她看见大火,烧空了天。 如今入了冬,白花花的雪覆盖住曾经的红,看起来好像干净了。 只是皇后怎么也忘不掉,那一场反反复复的噩梦。 皇后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两个孩子在的皇子所。 她听见孩子们在哭。 她走进去,要抱抱他们。 从京城附近城池寻来的奶娘们,慌乱地不知道该怎么行礼,又害怕皇后对孩子不轨,一时之间直梗梗拦在皇后面前。 皇后道:“我不会的。” 不会什么,她没有说尽。 她绕过奶娘,来到摇篮旁,温暖的笑意还未浮现,就看见了两个孩子。 皇后恍然大悟。 原来……原来根本不是青蘅的孩子啊。 青蘅的孩子,不会长着如此模样。 男童还好些,能勉强说得过去,可这女童…… 她实在找不到一处跟青蘅、跟陛下、跟王爷相似的五官。 女童呜呜呀呀哭了起来。 皇后竟觉肝肠寸断。 她抱起孩子,一瞬间找到活下去的支撑。 她要保护这孩子,护着她。 曾经没能给妹妹的,她都给她,都给她。 别哭。 别哭。 小孩子都这样,没长开,谁能说不是,谁能反抗大将军、皇帝皇后、贵妃娘娘…… 谁就得拿出自己的头颅来。 皇后娘娘轻柔地哄着女童:“你就是皇家的公主,你是陛下的孩子,别怕,你要享尽一切的荣华。” 最爱美丽,最会打扮,刺绣脂粉样样精通的皇后娘娘,抱着怀中并不好看的孩子,生出无限的暖意与牵挂。 公主若爱美,她就给公主缝好多好多漂亮的衣衫。 公主若爱剑,她就给公主铸一把这世上最锋利的剑。 她能做到。
第44章 新芽 在青蘅悉心学习的日子里,霍骓平叛一路大胜,却在峄城之战里重伤未醒,军心震动。 青蘅得知消息后,骤然发现她规划的美梦里最重要的一环,是她的夫君活着支持她。 倘若他死了,她再多的筹谋又能如何。 不顾幽觉反对,青蘅带着暗卫昼夜奔驰,跑到军营照顾霍骓。 数日疾驰青蘅吃足了苦头,见到霍骓时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扑倒在霍骓病榻,期望他醒过来,好起来,仍做无敌的大将军。 “我太贪心了是不是,骓奴,”青蘅道,“要你活,还要你有用。我怎么变得面目可憎了。” 她握住他的手:“我们拜天地,做夫妻,从一开始或许就太匆忙了。” “匆匆忙忙为了我的目的,匆匆忙忙你到了边疆,匆匆忙忙大雍乱了。从不给喘息的时间。也好,也好,你休养生息,你太累了。”青蘅泪水润湿霍骓的手心,他似乎感受到她,眼睫颤了颤。 生死面前,青蘅也不由得悲戚。 “如果在汤城,我和你驭马离开,天大地大,难道当真没有一处桃花源。男耕女织,平凡生活,白头到老,谁又能说那样的一生不够痛快。” “可骓奴,我们都没办法回头了。”青蘅擦干净泪,唤军医询问病情。 接连一月,青蘅都陪在霍骓身边。 战事反扑,好在大局已稳,善谋能断的军师、能攻善战的将军们带领士兵镇压住局势。 她也在这军营里见到了李氏姐妹,不,李氏兄弟。 玉喑未死她惊讶半晌,也就抛到了脑后。 师父去世,无名山塌,两兄弟离了山,带着父亲远走。玉喑本是要做山大王,却在混战中入了霍骓的军营。 月溶所在的寺庙被战乱波及,一个人持着剑走到了这里。 如果时间能倒退,青蘅一定很开心。她曾经动过心思的女人是个男人。 可现在,她的心已经空掉了,没有多余的情绪应对曾经的人。 她见到他,却只是路过他。 月溶攥住她的手,青蘅抚上去,轻柔挣脱了。 男男女女,她不在意。 月溶是真女子也好,是真男子也好,她们只是有过几面之缘而已。 都过去了。 月溶说:“我来迟了。” 青蘅道:“不,我从来就没等过你。” 他的迟或早,跟她没有关联。 玉喑倒是千方百计要打扰青蘅,都被月溶拦下了。 霍骓渐渐痊愈,青蘅等到他没了大碍才回到京城。 又是一年过去,赵元白仍然扫着雪。 京城里的雪是落不尽的。 白昼时有它,夜晚时有它,砖瓦都白了,城也老了。 青蘅走到他身边,靠在他怀里。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 两人只是静静地紧挨着,像回到了幼年之时。 许久她才开口:“我记得小时候,我说喜欢花,你就把满宅子的花都摘了,堆在我房间,都堆满了,虫也爬进来。香得我干呕。” “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任何事情都不能太过。”青蘅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花是香的,堆满了却无异于恶臭。” “少爷,我不太舒服。”她跟着幽觉学了好些权术,她应该更痛快更自由才是。 为什么却觉得被新的看似光鲜的缠住了。 “我在军营里看到好些士兵,在一场战后伤的伤,死的死,我跟着军医去给他们包扎,给他们上药,我希望他们不要太痛苦,他们的痛苦被我看见了。” “我是铁石心肠之人,我不心疼,我回来这一路,看见路边冻死的尸骨,看见瘦得不成人样的灾民,有小孩子在这么冷的天里甚至没有一件御寒的衣,裹着的树皮还被人抢走。” “暗卫们刀特别亮,那些人离我远远的,只睁着眼,憧憬、绝望、渴求。” “我没有解下我的大氅,给小孩他也留不住,我没有留下我的食物,喂饱我的喂不饱这天下的人。” “少爷,当皇帝不应该只是掌握权柄,至少至少,也让要供养皇帝的子民,填饱肚子,有衣服穿。我心里竟然冒出这样的念头,这根本不是我会有的念头。他们去死啊,跟我没关系。可少爷,”青蘅落下泪来,“我为什么会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感到很少很少的,只有浅浅一层,拂开就会消失的,心疼。” “我想阿娘了。” 青蘅抱住赵元白。 如果她只是个相貌平平的丫鬟,长大了配平平的家奴,生下一串串小奴隶。 哪天惹恼了主人,被主人随意地打死。 如果她是养不活的女童,被爹娘卖进了青楼,十二三岁就开始接客,她能活到现在的年龄吗。 如果她是普通的农妇,每天干活从早到晚,依旧交不起租子,她要怎么才能活啊。 如果…… 曾经的青蘅太贫瘠了。 贫瘠得只为了自己的活命都要精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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