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潜笑了:“原来她从那时就在骗我。” “我知道她不会那么轻易对谁束手就擒,一直在想,她会在什么地方做些手脚,却未曾料到……”他的笑容有凄然意味,他没有猜中顾禹柏在想什么,也没有猜中顾衍誉的。 他已经反应过来了,第二次上门来谈条件的人是顾衍誉找人假扮的,这样才合逻辑—— 哈泰既然得到顾衍誉愿意合作的讯号,他得力的臂膀还是平海侯,哪怕这父女关系再淡薄,他也会卖几分薄面。不会在顾衍誉明确表示不喜欢被威胁之后,还做出摘下戴珺一颗牙的事。 那一切都不过是给顾衍誉一个好理由,方便她顺理成章去向王潜示弱。 “你们准备拿我怎么样?杀了,还是作为人质去换点东西?” 戴珺淡淡地,甚至带着厌倦:“自会有大庆律法处置你。” 王潜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像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话。 大庆律法? 戴珺是什么八百辈子没读过书、没碰过权力的平头百姓么?他竟相信这个? 听清那四个字时他险些笑出了声,这么多年来戴家遇到的、看过的、听过的种种,竟还让他觉得这世上有“大庆律法”的存在,这何止好笑,甚至是荒唐。 可是当他触及戴珺宁定的目光,他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个人真的相信这回事。 甚至于,他没有在此刻对自己随意用点私刑,正是因为头顶还有这么个不值钱的,大庆律法。戴珺尊重这样的东西,所以即便他应该恨他,他也只是说:“我会把你带回去,让大庆律法处置你。” 王潜忽然想到顾衍誉,那天他得意地指出顾衍誉推他进门时的体贴小心,顾衍誉说,我是个人,不会在这样的事上为难你。 那都是他从前认为,并不真实存在的东西。 王潜陷入短暂的沉默。 宴客厅中,因着围观顾衍誉和“胡守盟”的打赌,这里闹哄哄乱成一团。贵客们也顾不得优雅,纷纷往甲板的方向涌去,伸着脖子去看热闹。 沈迁行色匆匆找到擎云,压低声音:“待会儿事情有变,你跟着我。” 擎云顿了顿,不疑有他,说了个“嗯”。 沈迁低头飞快眨眨眼,把情绪压下去,她几乎要爱上这种骗术了——只要你足够理直气壮,就会唬得人连质疑都说不出口。 姬雪照的第二局开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场上。 秦绝身后那位老仆打扮的人也在细看,他是一路跟着顾衍誉的赶车人,看起来是没带够仆人,被临时抓来凑数的。 但如果有识货一点的,便该认出这是大庆数一数二的高手,秦旭白。 他在观察药人武士的路数和弱点,同时盘算一旦开打,他们的人要怎么排布,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一次把这些武士解决。 事情本不必这么麻烦,如果没有他们意外加入,根据顾禹柏的计划,所有上船的人会一起死,沉下去,就什么都了了。包括被邀请的羌虞权贵,在船舱最底层忙碌的仆人,还有巡逻的士兵。加起来,有千人之多。 戴珺想修改他的计划,只让哈泰和十二卫死,而其他无辜之人得救,事情反而变得麻烦。他们没法在不引起哈泰和十二卫疑心的情况下把所有人转移走,只能步步为营,先下手杀之。等着他们的会有一场实打实的硬仗。这也算是他们跟顾禹柏的交易,要无辜之人活,他们就得自己解决因此带来的麻烦,至少十二卫不能成为顾禹柏杀哈泰的阻碍。 可船上的高手满打满算,甚至不够一人对一个武士。擎云是被骗来的“自己人”,他如果能一直受骗出力还好,如果半途醒悟,还得搭进去一个沈迁先全力解决他。 至于舱内这些客人,秦旭白倒不很担心,那图留了一个他的人下来,是个小武官,羌虞的贵胄认识他,一旦出事他能先安排这些人及时撤走。 姬雪照一边应付眼前的药人武士,一边在心里盘算顾衍誉的发现。 不怕疼么?怕疼,乍听在对战中不是好事,但也意味着反应的敏锐。有时电光火石间,未必看得清对手出招,不知道疼的话,也就不知道躲。转念间,他有了主意—— 跟顾衍誉那种惹一下就跑的打法不同,姬雪照起手的出招就让人眼花缭乱。落在懂行的眼里,这位二世祖不大聪明,十招里面有六招不在点子上。对手还没怎么样呢,先把自己给忙得够呛。 平海侯都看笑了,哈泰更是开怀。 他的小动作太多,无人察觉的暗处,姬雪照袖中银光一闪,一把柳叶镖,出得迅如闪电,收得干净利落,刮下两缕带血的肉来,而那武士丝毫没有察觉。 若是暗器再往要害处去,再深个几寸呢? 姬雪照形容狼狈地结束这一局,心中却定了。 他看向秦绝父子,他们给了他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第216章 我希望我的孩子,生活在一个正常的世界里 前两局定胜负的权力被哈泰交给那图,那图给了一个非常中庸的评判,平手。 当然要这样,第三局才会有看头。 顾衍誉和姬雪照对上,两人交换一个眼神,阵势拉开,三分真七分演,是二世祖武功的套路,再打三天都打不死人,但起手出招相当好看,乍一看精彩纷呈,看客也忍不住叫好。 哈泰自以为明白了他们几斤几两,跟他的武士不能比,都是花架子,但这两人大概私怨结得深,很肯卖力气,这种不死不休的架势,硬是让这场水准平平的互啄变得使人热血沸腾。 “我想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你们打算怎么收场?又如何跟哈泰交待?” 客舱内。 王潜问了戴珺这么一句。 这么久没有人发现王潜失踪,因为他跟羌虞众臣没有关系,旁人眼看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公子被跟他有传闻的姑娘推出去,久不见他人,也只会想他大概去客舱休息了;至于哈泰,他看重王家毋庸置疑,但此刻正在兴头上,顾不到这么细。 戴珺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王潜自行领悟,倒抽了一口气:“哈泰……你们会?” 王潜直摇头,带着巨大的震惊和讽刺:“你不会告诉我,你们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是打算杀了哈泰,扶持那图上位,以换取两国和平?” “那有什么不好呢?” 王潜眼中原本翻涌着戾气,如今是困惑更浓:“我真的不懂你们在疯什么。” “你时常给我一种感受,好像随时有什么人在看着你,评估你的言行够不够高风亮节。戴珺,没有人想得罪你,如果戴大学士识相,你我本该是同一种人。这个世界上就是更聪明更优越的人应该掌握更多,这有什么问题呢?你母亲的事是一个意外,你就是世家的一部分,我们没有必要为敌。” 饶是戴珺与王家交手已久,对他灵活身段也不由多几分诧异,他稍显冷淡地笑了:“你们掌握的不是更多,而是一切。你们的位置比皇帝的江山还要稳固,有这些世家在,平民永远是平民,他们无论有多努力,也没有机会留给他们了。” “可拥有稳固位置的本该是你,”王潜不顾自己还被束缚在原地,言语中带着引诱,“你希望你的儿子,将来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还是生来就是人上人?” 戴珺姿态从容,甚至多了几分认真:“我希望我的孩子,生活在一个正常的世界里。” 他侧耳听了片刻上层的动静,难得有闲心多跟王潜说几句:“我希望我的孩子能看到,跟他/她同处一个世界的人,都对未来充满希望。他们知道自己会遇到正常的人,正常的事。有天赋读书的人,不用担心读到什么程度该去拜谁的山头;有天赋弹琴的人,不用担心得不到谁的肯定就堵死了这条路。什么也不会的人,有好手好脚,肯出卖劳力,也能够他一家老小吃得起饭,而不是收成里面只有零头归自己,其余都要‘上贡’。” 王潜一哂,轻嗤道:“陈词滥调。” 他漂亮的眉眼挑起来,带着十足的底气挑衅:“平民有你想得那么好么?戴大公子,你以为在舒台,王家和权贵是唯一的恶人,我告诉你,真正手段残酷的反而就是那些平民,被提拔的平民。你只要在小工里面选出一个厉害的,告诉他他能从压榨其他人的钱里抽上一成,你会见到你所说的平民变身恶鬼,他们会给你多收回来三倍不止。他们更懂得如何挥鞭子叫那些贱骨头跑更快,骨头渣子里都能榨出油来。” 王潜笑起来,语气甚至缱绻:“你一副跟世家势不两立的样子,可你以为你维护的平民痛恨权贵么?他们才最爱权贵,他们只痛恨自己不是权贵。” “说完了么?”戴珺眼中平静得漠然。 他走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人,他还很聪明,于是他知道在调查完王家之后,回来的路上是谁将他出卖,以至于他险些丧命。 可是…… 知道就知道了,没有在他心中停留很久。他做这些不为等待谁的感激,遇到一两次出卖和背叛,也不至于令他改变初衷。 他神情倨傲:“他们是好还是坏,与我没有关系。一个人生活在不正常的世界里,就会变成不正常的样子。他们不是选择了维护你说的那一套,他们是不知道还有另外的可能性。” 如果一个人理解的世界里只有掠夺者和被掠夺者,想成为前者好像也没什么可指摘。指望失路之人拥有超然道德,似乎也算一种强求。 王潜深深看了他许久,恶劣地轻语:“你不妨问问你的儿子,生来愿意拥有一座黄金宫殿,还是你说的仁义道德。” 戴珺看着这个面容英俊的少年,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他的骄傲不改:“不是只有你说的‘仁义道德’,我会为我的孩子争取的,是一个正常的世界。” “他/她会正常地长大,能成为什么样的人,就会得到什么。出去游历时,会见到生活丰足的百姓,不用担心走去偏僻一点的地方就会被穷途末路之人劫掠,不用带上一队高手才敢出门。我的孩子还会有很多好朋友,每一个人都真心爱他/她,而非仰仗他/她想要获取一点什么。” 王潜看他的眼神逐渐生出妒忌来,舌尖顶着自己的腮帮子,有嘲弄,不服,还有一丝,复杂。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强行找回自己该有的从容:“若你过个几年后悔了,你是伪君子一个;若你这样过一辈子——” 戴珺微微扬眉看他。 王潜不屑,又恶毒地评判:“一辈子也实现不了,几百年后,乃至几千年后,世界都依然会是这个样子。你自以为洞穿了一切,却不知道,人这种东西,根本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善良。不要总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世界是眼前这样,因为人就是这样。他们生来就恶毒又下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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