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皇后邀请,江晚月终究去赴了宫廷船会。 太液池畔垂柳依依,一艘精致的画舫停靠在浅岸,江晚月穿了一身湖蓝裙装,温婉大方,又并不会喧宾夺主。 江晚月此前也参加过这等集会,深谙宫规,像这等贵族男女都有的场所,不少贵女会精心装扮,她如今无心男女之事,更不愿惹是生非,因此刻意往低调打扮。 但她身姿窈窕,手腕脖颈白皙若雪,一进船舱,清艳之色,濯濯耀目。 皇后身畔的亲近侍女前来扶江晚月,对众贵女道:“这是江晚月姑娘,被人称为江上小菩萨,在潭州江上救了无数黎民百姓,也是皇后亲自请来的客人。” 前面几句众人都一脸无所谓,但听到后面那一句,众人便不敢怠慢了。 毕竟对于大多数东都贵女来说,对救助平民的小菩萨毫无兴趣,但对皇后请来的客人,却心生钦慕。 但很快就有不少贵女发觉,这位江上小菩萨,她们并不陌生。 这不就是……谢大人的前妻吗? 有人惊讶,有人感叹,有人佩服。 但不少贵女都和秦婉交好,只觉得甚是可笑。 江晚月之前和离回了家,结果摇身一变,成了江上小菩萨。 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她们早已想好,要为秦婉出气。 她们扇着精致的团扇,面上带了几分笑意,似是在闲聊:“你听说了吗,蜀都的一个姑娘,和侯府长子有了几分情缘,竟大老远的追着侯府来京了,真可笑,逢场作戏罢了,山沟水坑里的小鱼小虾,怎么也成不了凤凰啊。” “这些女子是怎么回事儿,打量着京城高门都是行善的堂子,专门收养山里人口啊……” 那女子话音未落,已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响起。 谢璧从船廊上走过,一身绯色官袍,风姿挺拔,船舱骤然明亮起来。 谢璧年纪极轻,已贵为首辅,才貌冠绝京城,还尚未结亲,他一出现,众女子不由得屏住呼吸,理了理鬓发。 众男子则纷纷站了起来,毕竟论官位,谢璧首屈一指,论身份,他也是皇帝表兄,贵为皇亲。 他们或要和他共事,或需他提携,自然不敢怠慢。 谢璧目不斜视,穿过众人,径直大步走到江晚月身边,彬彬有礼问道:“姑娘可好?” 江晚月点点头,蹲身行了个礼。 谢璧含笑点头道:“圣上和皇后娘娘对姑娘来京一事都甚是看重,催请了好几次,若是哪里唐突慢待了,岂非辜负了圣上的好意?”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但足以让船上的人都听到。 立刻有人低声道:“听见了吧,江姑娘是陛下和谢大人亲自请来的,并非有些人说的刻意钻营。” 谢璧这番话,不着痕迹,已是警告。 秦婉的几个好友对视一眼,脸色灰败。 但如今谢府随着谢璧官位升迁,已成京城一等一的贵胄,谢璧如此说,她也只能悻悻赔笑。 船在垂柳碧波中缓缓行驶,风卷帘幕,矮桌上有琴,有笛,有洞箫,有箜篌,有风琴。 众贵女焚香浴手,琴声泠泠作响,众人依次弹奏。 琴能养心静性,琴曲能见人心魄,这次琴会,皇后为了应景,定的琴乐主题也有关家国。 琴声悠扬,自有肝胆照冰雪。 众贵女也纷纷应和,所操之曲多恢弘远阔,如平沙落雁,胡笳十八拍,昭君出塞,以女子之身,抒报国之思。 京都贵女从小习琴,今日宫宴琴会贵胄子弟云集,更是弹得极为用心出色。 谢璧立于船中,望着东都的贵女们依次款款抚琴,她们的裙摆映着温煦的湖风,娇贵甜美。 太液池精巧贵重,就连湖风,都要比潭州江上的温软。 红尘熙熙攘攘,谢璧穿过众人的身影,望向坐在纱帘后的江晚月。 眼前的众人都成了虚幻的影子,脑海里逐渐清晰的,唯有江晚月。 长空如碧,她衣袂翩飞,穿梭于江上众船,救人无数…… 她和众女子于风浪中站在船巅,倔强又淡泊…… 她在船所早出夜归,研读父亲留下的书籍,亲自入深山,寻造船之木…… 她每日手中都不得闲,或用芦苇编织物件,或弯身洗竹,眸光清冷专注…… 她并非京都娇柔的花骨朵儿,而是天地滋养的青竹。 他能和她相逢相知,是多么幸运。 一曲终了,谢璧道:“我亦有一曲,想送与一人。” 众人忙笑着相请,心中都暗暗惊了,此番也有不少男子抚琴,但都是俊秀的后生。 谢璧如今位高权重,又向来不苟言笑,举手投足沉肃清冷,怎会亲自抚琴? 还说要送与一人? 谢璧并未注意到众人的心思。 他临水抚琴,衣袂飘飘,潇洒出尘。 起初,琴声杳杳,有几分空冷寂寥,循序渐进,继而激流浩荡,若万物颠覆,却又有一丝如丝如缕的光芒,在琴声中缓缓渐显,绵绵不绝。 众人只晓得谢璧笛吹得极好,极少有人听到他抚琴。 没曾想谢大人清隽如玉,还抚了一手好琴,不少贵女望着谢璧抚琴的模样,双眸熠熠发光,浮想联翩…… 谢大人前几日来家中和父兄谈事时,偶然撞见了自己,还曾谦和有礼的笑了笑…… 那……这首曲子,会不会是送与自己的…… 谢璧缓缓扬手,琴定收音,风静水平后,琴声并不刚烈,反而格外沉静,好似无事发生,却别有一番疏荡之气。 众人沉静半晌,才从方才激荡的琴声中回过神。 此时,皇后已款款而来,颔首道:“谢大人所奏之曲极为精妙,只是不晓得和本宫所定的家国有何关系?又是要送与谁?” 谢璧起身拱手道:“回禀娘娘,臣这首曲子是芦苇吟,芦苇长于湖畔,吸天地雨露,不如太液池畔的倾国名花,也不如天际鸿鹄怀有远志,但曾有人告诉臣,芦苇看似渺小,却坚韧如丝,编结在一起,有无穷之用,撑起一方天地。 “臣在民间历练,亲眼见到不少百姓以己之力,救助家国,这些人,青石不曾留名,却不该被后世遗忘,因此,臣才做这一曲芦苇吟,送与那些用微茫之力守护家国的民众百姓。” 谢璧语调沉稳诚挚。 弹这首曲子时,他心里唯有她,他想把这首曲子送给她。 但他知晓,若真的将此话在这等场合明说,定然要给江晚月带来无尽的困扰。 皇后淡淡一笑,颔首道:“谢大人说的是,这次国难之时,民间不乏报国之人,不说旁的,船上的江姑娘,就和这曲子相得益彰。” 江晚月淡笑起身谢恩。 皇后则拉住她的手,命她坐在自己身侧,和她低声私语。 秦婉面上的笑意不改,手中的帕子却越握越紧。 这次宴会,众贵女精心演奏,她本想着江晚月会像从前一样,置身其中,无所适从。 可如今,江晚月仍什么都未做,但满船贵女的曲子,却沦为她事迹的陪衬。 江晚月仍谦和含笑,昳丽眉眼清冷脱俗。一时间,高下立判。 她是在战场中立了功勋的人,被皇帝皇后高看一眼,自然配得上这等对待。 更重要的是,有谢璧在暗中为她撑腰。 秦婉冷冷望着众贵女将艳羡的目光投向江晚月,却又无计可施。 船上的琴会结束,大家也三五成群渐渐各自散去。 皇后对江晚月笑道:“我知你不喜宴请,有些乏了,本宫安排了小舟,你若想回,便坐小舟先回去吧。” 江晚月道了谢,由宫人带领,上了宫船后的小舟。 小舟飘飘摇摇,驶入太液池的垂柳深处,江晚月正望着澄波如碧的水色,忽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 江晚月回头,登时一怔。 谢璧竟然也在船上。 小小的舟中,只有他们二人。 谢璧如同在碧胧峡时一样,静静望着江晚月的侧脸。 来到京城后,诸事繁忙,他却比在碧胧峡时,更想要靠近江晚月。 熙攘喧闹的东都,唯有她,是他的一方宁静。 原来真心喜欢的人,是没办法释然的,只要再次看到她,仍会想要将她拥入怀中。 江晚月上了船,才发觉谢璧在船上,心里略一思索,已明白过来是皇后的安排。 两人置身于湖中花海,徐徐春风吹过湖面,又吹起二人的衣摆, 微风吹拂起江晚月的发丝,氤氲丝丝缕缕的清淡枇杷香。 她在船上微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谢璧和江晚月对坐舟中,两人若目视前方,视线便会巧妙交汇,两人目光都微微错落,谢璧淡笑道:“其实,我也不喜欢这聚会,因此我和皇后娘娘说了一声,既然你也不喜,不若让我们同乘小舟,一起顺着碧波溜走。” 江晚月抬头,炙热的日头直辣辣的洒在谢璧那侧,他身着朝服,额上渗出汗珠,他如今重伤未愈,过冷过冷都对身子不好,江晚月淡淡出声:“那侧有日头,大人坐在我这边吧。” 谢璧轻声一笑:“我是男子,晒一晒也无妨的。” 话还未说完,谢璧已轻咳了几声。 他已逐渐察觉到,自己每次咳时,江晚月都会心软。 果不其然,江晚月轻蹙眉心,低声道:“就坐来这边吧,位置宽敞,无妨的。” 谢璧颔首,坐在江晚月身侧,宫中的小舟的确宽敞,两人同侧而坐,衣角也并不会触碰。 两人已许久未曾并肩而坐了。 小舟轻摇,望着碧泓湖水,一时间,两人心头都涌起 她的指尖,就在咫尺之间。 谢璧动了动掌心,强抑住想要握住她柔夷的冲动。 人心并非一夜之间冰封,也不会瞬时回暖。 他有的是耐心,一步一步靠近。 至少,她如今也是挂念他的。 因此她才会叫他坐在她身边来。 江晚月在意自己的证据,点点滴滴,谢璧都悉数珍藏,无比珍惜。 船很快上了岸,岸畔,恰是东都最热闹繁华的大街,曾经歇业的店铺大部分都再次开张,东都百姓仍和往常一样,走动说笑。 谢璧将精致的桃花芡实糕递给江晚月:“这是东都最有名的糕点店,盛名在外,你不是也曾想吃吗?可惜你在京城那么久,也未曾一尝……” 谢璧又往前走了几步,去了一家果子饮的店:“还有这一家的果子饮很美味,很多人都喜欢,我之前,还没来得及带你尝一尝……” “还有这家……也是京城独有的烤奶酥,也是你曾遗憾未曾尝到的……” 其实江晚月对东都有很多念想和遗憾。 这些遗憾谢璧无从得知,皆是通过阿文和笛儿打听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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