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洛微指了指点心盒子,言简意赅道:“绕了点路。” 薛淼看那食盒上刻着一朵熟悉的杏花,顿时转过身,眉开眼笑道:“先生,洛微给你带来了杏花村的杏仁酥呢,先生快来尝尝。” “给我带杏仁酥,倒把你乐成这样。”荀砚之放下书,走了过来。 “我这不是替先生高兴嘛。” 薛淼扶着荀砚之在几案旁坐下了,然后也不用人吩咐,也不喊书童,自己家一样,轻车熟路的跑到另一扇屏风后面,拿出来几个白瓷盘子,把点心盛好了,端端正正放到荀砚之的面前,又倒了一杯清香四溢的碧涧茶,双手捧着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然而荀砚之却不管这些,接过茶,脸照打:“你啊,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除了读书不勤,做什么都勤。” 薛淼就那么笑着,不说话,挨骂总比读书强。 姜洛微环顾四周,不见楚清济的身影,开口问道:“楚公子呢?” 薛淼答道:“他还在盯着周秉言和葛铮鸣呢,我说跟他换换,让他过来歇一会儿,他就是不肯,这做起事来一丝不苟的样子,简直跟我爹一个样。” 姜洛微听他又在胡说八道,因此不接他的茬,只说道:“我们也过去吧,怎么好让他一人盯着。” 薛淼摆了摆手道:“这你就是外行了,人多了容易打草惊蛇,我正是被他给赶回来的。” 既是如此,姜洛微只得暂时留在这里,陪着荀砚之聊了聊闲话,又下了几盘棋,待到临近二更时分,便起身同薛淼一起,悄悄的往斋舍后的凉亭去了。 周秉言这会面的地方真也是选的好,凉亭近旁没有可隐蔽的地方,若要不惊动人,只能躲到稍远一些的廊柱后。 姜洛微和薛淼到时,沈晏已候在那里了,两方见了面,都默契的不作声,只互相点了点头以作示意。 姜洛微原以为沈晏守了这么久,多少该有些疲惫了,却不想,黑夜中,他的一双眼睛格外的亮,仿佛隐藏在丛林之中伺机而动的一匹孤狼。 二更的梆子声自院外传来时,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出了斋舍,看身形,正是周秉言和葛铮鸣了。 他们二人进了凉亭,自是有一番交谈,但因讲话声音不高,姜洛微等人离的又有些远,因此听不大清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只见说着说着似是起了争执,随即就扭打了起来。 “汇泽!快救我!” 葛铮鸣喊出这一声时,沈晏早已如离弦的箭一般飞了过去,薛淼一惊,立刻紧随其后。 姜洛微不似他二人有功夫在身,自是落在最后,等她赶到时,就见葛铮鸣躲在薛淼身后,哆哆嗦嗦的道:“汇泽,周秉言他他他……他果然是要杀我啊!” 薛淼回头瞅了他一眼,颇有些似嘲讽似安抚的说道:“怕什么,你这不是没事,还反捅了他一刀。” 姜洛微闻言,急忙朝周秉言看去,只见他斜靠在沈晏的身上,脸色苍白,紧闭的嘴角不断溢出血丝来,一双眼睛却是淬了毒似的,死死的盯着葛铮鸣。 再往下看,周秉言的心口正插着一柄匕首,鲜血已染红了素色的衣衫。 姜洛微脸色大变,立刻转身道:“薛淼,快叫人去请大夫!” “是是是。”薛淼连声答应着,吹出一声长长的口哨,立时便有藏在暗处的衙役飞奔了过来,得了命令后,又飞奔而去。 沈晏这时已将周秉言慢慢的搀扶了起来,问道:“他的房间在哪里?” “跟我来。” 姜洛微说着话,目光向薛淼一扫,薛淼会意,立刻上前,与沈晏一同搀扶着周秉言,往斋舍走去。 葛铮鸣这个时候也不哆嗦了,跟在后面细细的分辨道:“汇泽,可不是我下的手呀,是他要杀我,我挣扎的时候,他不小心捅着自己了。” “谁又没说你什么,你急什么。”薛淼说道。 葛铮鸣便不说话了。 待把周秉言安置在床榻上时,他已是昏昏沉沉,有些神志不清了。 姜洛微与沈晏对视了一眼,而后看了看外面,朝薛淼递了个眼色。 薛淼点了一点头,走出房门,询问在门前来回徘徊的葛铮鸣:“闻远,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们都说了些什么?怎么就动起手来了?” 葛铮鸣这会儿又有些哆嗦了,往房中张望了一下,结结巴巴道:“并、并没说什么要紧的话,他先是跟我讲了几句蝶羽遇害的事情,接着便问我可曾跟别人说过他和蝶羽的关系,我没答他的话,反质问他,蝶羽出事是不是和他有关,他就急了,冷不丁拿出匕首来,不由分说的刺向我,得亏我有防备,才没叫他一击得逞,又在奋力挣扎之际高声向你求救,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原来如此……”薛淼一面应和,一面斜着眼睛往里看,见沈晏挥了挥手,便又说道,“闻远,我看你受的惊吓不小,走,我陪你暂且先去歇息。” 葛铮鸣尚有些犹疑:“那,周秉言他……虽说他真可能是杀害蝶羽的凶手,可若就此死了,那我岂不是脱不了干系?” “有洛微在呢,咱们又不是大夫,留下也无用,左右现在还活着,真要咽了气,那再说。”薛淼且说且推着他走。 薛淼嘴上仿佛是不把周秉言的生死当回事儿,完全的站在他这边,然而有心的人却能听出那话里话外透出的阴阳怪气。 葛铮鸣是听懂了也只当听不懂,只管抓住他的胳膊,急道:“汇泽,真到那个时候,你可得为我作证啊。” 薛淼耐着性子宽慰他:“你放心,虽说黑灯瞎火的,我们未看清具体情形,但衙门里有的是优秀的仵作和刑吏,必定能查出那匕首究竟是怎么刺进去的,不会冤了你的。” 葛铮鸣简直要哭了:“汇泽,你这是不信我啊。” “我几时说不信你了?” “那你怎不肯为我作证呢?” 薛淼道:“刚不是说了,黑灯瞎火的我没瞧清楚,难不成睁眼说瞎话?我爹要是知道我作伪证,还不得打断我的腿?你清者自清,慌什么?我爹做灵州刺史这么多年,不曾判过一例冤案,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绝不会冤了你的。” 他既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葛铮鸣还能再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另问了一事:“汇泽,和二娘子在一起的那位公子,是何人?怎么从没见过?瞧着身手比你还好,倒不像是一般人。” “哦,他呀。”薛淼脑筋一转,信口胡诌道,“他是洛微的远方表哥,姓楚名清济,家里开武馆的,去年遭了灾,千里迢迢过来寻亲投奔的,他岂止是身手好,模样也是,你瞧见没,真是跟洛微一样的漂亮人,就是不爱笑,冰疙瘩似的。” 葛铮鸣见他净扯些没用的,也就随便敷衍几句,不再言语了。 周秉言这边,衙役已带着大夫匆匆赶了过来。 大夫看过伤势,准备好撒了止血药粉的细布绷带,在沈晏的协助下,半剪半褪,除去了周秉言的衣裳,拔出了那把插在他心口的匕首。 姜洛微在门外回避,等大夫包扎好伤口,安置好周秉言之后,方才进去,急问道:“大夫,他怎么样?能保的住性命吗?” 大夫叹了口气道:“现在还说不准,匕首若再进一寸,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如今尚有一线希望,就看他的造化了,明日若能醒来,便无事。” 后面的话,大夫没有说下去,但是人人都懂,若醒不来,那便是后事了。 大夫走后,姜洛微看向沈晏,正要问他对今晚之事有何看法,他却先开了口:“小娘子可认得此物?” 说时,沈晏自怀中取出一支折断了的孔雀衔珠金步摇,递给了她。 姜洛微见了,脸色微变,诧异道:“这是我去年送给蝶羽的生辰礼,怎会在你这里?” “并非是在我这里。”沈晏指了指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周秉言,说道,“是在他那里,这步摇是方才从他怀中掉落出来的,小娘子请细看步摇断裂的位置。” 姜洛微听他如此说,便暂且搁下心中疑惑,依言去查看手中的金步摇,只见正是孔雀衔珠的鸟喙处断了开来。 若是寻常折了一支步摇,自是无人在意究竟折在哪里,可这步摇既是蝶羽的,又是在与之相关的周秉言怀中找到,难免惹人深思。 而‘喙’,乃是指鸟兽之口,恰又贴合一个‘鸣’字。 她抬起头,犹疑道:“楚公子的意思是……葛铮鸣?” 第12章 ◎到底是谁杀谁?◎ 沈晏道:“也许,但这只是猜测,事情到底如何,就要等他醒来才能确定了。” 姜洛微听他说的笃定,不觉讶然道:“大夫都说不准,楚公子怎么知道周秉言一定会醒?” “刻骨的恨会唤起强烈的求生意志,而强烈的求生意志又是最好的良药,小娘子方才也看到了,他看葛铮鸣的眼神,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如今葛铮鸣毫发未损,他又怎会甘心就此死去。” 沈晏说这话时神色语调皆如常,仿佛就那么随口一说,冷浸浸,轻飘飘的,可姜洛微却不知怎么的,竟觉得他话中颇有感同身受之意,倒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心中蓦然一沉,下意识就抬眼望住了他。 沈晏本是在看着床榻上的周秉言,察觉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由偏过头来,见她眼中除却惊讶之外似有怜惜之情,先是愣了愣,而后疑惑道:“小娘子为何这样看着我?” 姜洛微匆匆收回目光,垂眸道:“楚公子见谅,我方才在想,若不是楚公子动作快,及时止住了那匕首继续往前再进一寸,周秉言如今怕是已经命丧黄泉了,现下楚公子又说他大约能醒,或许明日真就醒了过来……因不住的思来想去,所以一时有些失了神。” 沈晏凝视她片刻,并未深究,只是道:“夜深了,我守在这里就好,劳烦小娘子往薛公子和荀先生那里去一趟,说明情由,薛公子那边就说——大夫来过了,周秉言伤势很重,性命暂时是无碍,至于什么时候醒,还要再等等看,先生那边,为防他老人家担心,还请小娘子暂且轻言周秉言的伤势,明日再将实情告知。” “你放心,我知道的。”姜洛微点了点头,临走前又道,“门外有薛淼留下的衙役,楚公子可和他们替换着值夜,有事也可直接唤他们,不要太过劳累。” 沈晏已知她对人是十分的细致体贴,因此自己虽不打算动用衙役,却也未直言拒绝,只谢过应下了。 姜洛微出了房门,先去找薛淼和葛铮鸣,将沈晏所言说了一遍,而后回到了荀砚之的小院。 荀砚之正等的着急,唤了书童准备去寻他们,恰好出门就碰上了她。 荀砚之连忙把她迎进屋内,问道:“怎么只你一人回来,出事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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