踌躇半响,他复又坐回去,语重心长道:“清济,这本是你的私事,照理说老夫不该过问,但洛微的父亲对老夫有救命之恩,老夫是看着她长大的,如今她父母俱已不在,孩子的终身大事,我岂有袖手旁观之理?不止我,薛使君亦与她父亲是生死之交,情谊深厚,不论是他做叔叔的,还是我这做先生的,都希望洛微能有个好的归宿。” 沈晏垂了垂眼睛:“先生觉得,学生不是那个好的归宿吗?” 荀砚之抚须道:“若论你个人而言,那是天上地下也难寻的俊才,自然没什么可说的,然而却有最重要的一层,便是你与思安长公主的婚事,这桩婚事因你名扬天下的缘故,几乎是人人皆知,谁也都知道那思安长公主出生不久便失踪了,至今未曾寻回,而你早两年就已到了娶亲的年纪,太后娘娘和圣上却一直不曾另外择人为你赐婚,分明是要你再等一等的意思,如此这般,婚事哪能由得你自己做主?” 沈晏道:“先生不必担心,思安长公主十几年来杳无音信,圣上和太后心中也明白,多半是凶多吉少,只不愿承认罢了,圣上去年曾就此事问过学生的意思,我因无心婚娶,又见圣上面有为难之色,猜测是太后娘娘不忍就此放弃,遂借先朝冠军侯之言回禀圣上道,‘目下边境未定,北虏未灭,何以家为?’,便将此事暂且搁下不提。” “哦?如此说来,圣上果真明达之君也。”荀砚之喜不过片刻,又担忧道,“可凡事就怕万一,万一长公主恰巧这个时候回来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白叫人欢喜一场。” “学生心意已决,无论思安长公主回不回来,这婚约都是要解除的。”沈晏目光深邃,平静而又无比坚定。 荀砚之轻轻摇了摇头:“不可,公主果真寻不回也就罢了,可公主要是回来了,你再拒婚,便是抗旨不遵,这婚事若是今上所赐,凭着今上对你的恩宠,虽是扫了他的颜面,大约也不会要了你的命,至多官降几级,受些板子,可这是先帝的旨意,就是今上也不可抗,更何况是你,届时不仅你自己大祸临头,只怕还要连累洛微。” 沈晏道:“先生放心,学生非莽撞之人,即便公主回来,我也自有法子退婚。” “你是说……”荀砚之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叹了口气道,“真要如此,你父亲怕是要大发雷霆,于你和你母亲的声誉也不好。” 沈晏转开眼睛,忽然冷下声音道:“先不说我的事他管不管的了,当年的事情,错不在母亲与我,只在他,他不仅毫无悔意,反觉有损自己的颜面,意欲遮掩,却不知他的好夫人早歪曲了事实,添油加醋的散了出去,如今表面看着风平浪静,私下早已是风言风语,人云亦云,京中谁人不知?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公主即便回来,但对我并无半分情义在,回来之后一旦知晓,必定心生恐惧,不肯再嫁,圣上虽不见得会依她,然而太后娘娘就只这么一个女儿,又日思夜想了这么多年,一定狠不下心逼迫于她,到时我再寻机主动提出退婚,圣上和太后正是两难之际,自然求之不得,虽碍于颜面,少不得惩戒学生一番,但也不值一提了。” 荀砚之料不到他年纪轻轻,不仅文武兼济,于人情之上竟也能如此豁达透亮,心中惊诧欣慰之外,又有一阵感触,慢慢抚须点着头道:“你思虑既如此周全,老夫也没什么好说的,薛使君那里我会同他讲明白,只要洛微愿意,我们自是盼着你们好。” 沈晏站起身,行了一礼道:“多谢先生,只是学生虽心中有数,然而如今八字还没写下一撇,若是叫洛微知道了我的身份,只怕会因那婚约望而却步,心生退意,所以还望先生和薛使君暂为隐瞒一二,待此次事了,学生便找机会将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告知于她。” 荀砚之微微颔首:“好,便依你所言。” 第22章 ◎诸多不易◎ 姜洛微和薛淼前脚刚送走了薛致远,回来时,恰好荀砚之也出来了,于是又随着送先生,里里外外,来来回回的跑了两趟,二人才终于是走进了屋中。 薛淼一脚踏过门槛便嚷道:“楚兄啊,如今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老弟我一大早听说你醒了,就巴巴的赶过来看你,谁知道白白的等了这么许久,你去外头瞧瞧,日头都爬上三竿了,嗳,我爹和先生到底跟你聊什么呢?你非得跟我说一说不可。” 这一番话下来,先是称兄道弟攀交情,而后开门见山探口风,薛淼打量着多少套问出一两句来。 谁知,沈晏根本不为所动,直直的给他撅了回去:“使君临去前一再叮嘱,事关朝廷机密,令我三缄其口,任何人也不得告知。” 薛淼继续挣扎:“咱们这出生入死的交情也不能说?” 沈晏四两拨千斤,再次给他推了回去:“不敢当,我与薛公子相识日浅,怎能比的上你与薛使君的父子之情,薛公子若实在想知道,不妨去问一问薛使君。” 薛淼顿时泄了气:“我才不上赶着找打嘞。” 说到这,眼睛一转,又问道,“对了,我爹走后,先生不是还留了好长一会儿,总不能谈的也是朝廷机密吧?” 沈晏斜望了姜洛微一眼,目光很快移开,淡淡道:“先生所说,乃是我自己的私事,不方便告知。” 薛淼还未及细问,他已直截了当的给挡了回来,哪里还能问的下去?只得就此放弃,摇摇手道:“罢了,罢了,公事不能说,私事不便说,闲聊总可以的吧?” 沈晏微微颔首道:“这是自然。” 薛淼上下打量他一遍,眼睛豁然放出光芒来,神采奕奕的问道:“楚兄,你这身功夫是哪里学来的?能否指教一二?” 沈晏轻描淡写道:“自己练的。” 薛淼不信:“怎么会?你这样厉害的身手,总得有个厉害的师父吧?”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沈晏道。 “那要如何修行,才能练就你这一番本领呢?”薛淼追问道。 “苦练十年,名师指点,皆不如身经百战,生死关头,只要不死,什么也都会了。”沈晏说的轻飘飘的,仿佛那‘生死关头’如吃饭穿衣一般常见。 薛淼歪着头想了又想,想了又想:“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万一要是……死了呢?” “那就一了百了,谁人不会死,不过早晚的事罢了。” 薛淼愣了愣,忍不住问道:“楚兄,您今年贵庚啊?” 姜洛微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其实不止薛淼,她也觉得楚清济平时说话做事过分的沉稳持重,若不看那副实实在在的少年人的模样,真让人怀疑他到底有多大了,又过多少不同寻常的阅历…… 不过想归想,这么问出来到底是不大好,姜洛微于是瞥了薛淼一眼道:“好端端的说着话,怎么问起年岁来了?” 薛淼不以为然道:“大家年龄相仿,这有什么不能问的?又不是闺阁中的小娘子,楚兄,你说是吧?为表诚意,在下先说为敬,我今年十八岁。” 说罢,看着沈晏。 “十九。”沈晏言简意赅的答道。 薛淼点点头:“只比我大一岁,还不到弱冠之年,好,这天下的少年英才,我原本只佩服修罗将军沈晏一个,从此以后,楚兄你就是这第二个了。” “修罗将军,沈晏?”沈晏饶有意味的看了他一眼。 薛淼用力一点头:“不错,这位将军的大名,楚兄不可能不知道罢?他与你正好同岁呢。” “略有耳闻。”沈晏语调平平。 “什么叫‘略有耳闻’,简直‘如雷贯耳’好么!楚兄你这话说的可不对。”薛淼本是坐着的,此时竟激动的站了起来。 姜洛微一见他又要犯老毛病,不禁扶了扶额头,说道:“你这话说的才不对,那修罗将军再有名气,又不是人人都似你这般魂飞沙场,心驻边疆,怎么就许你‘如雷贯耳’,不许别人‘略有耳闻’了?这是什么道理?便是沈将军人在这里,也不见得会将这虚名放在心上,倒要你替人着急?” 薛淼被她问住了,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脸涨的通红,也不知是憋的,也不知是气的。 沈晏却微微一笑道:“无妨,关于这位修罗将军,我倒是愿闻其详,还请薛公子细说一说。” 薛淼正是巴不得一声:“这你可问对人了,沈将军的事情我是倒背如流,没有不知道的。” “哦?说来听听。”沈晏微微挑眉。 薛淼立刻坐下来,说书先生似的:“话说景和元年,沈将军九岁就上了战场,初战便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你道是什么事?” 沈晏缓缓的道:“诛杀了时任北虏叶护的阿史那·骨力。” 薛淼一张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万想不到才刚起了个势,这当头一炮就哑了火,简直烧的五内俱焚,站起身来,蚂蚁绕树似的团团转,半响方指着沈晏道:“我说楚兄,你这不是知道么?做什么还要问我?既问了,就得让人家说,你懂不懂这个道理嘛?” 姜洛微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往日里大家都给他几分面子,每每他说起,总会一唱一和的捧捧场,这还是头一回见他于此事上吃瘪,怎能不乐一乐? 沈晏见她笑,也低笑着道:“有所耳闻罢了,对不住,薛公子你接着说,我一定认真听,再不随便接话。” 薛淼拧了气,哼哼着不肯再说,姜洛微心知沈晏是绝不会哄他的,于是忍着笑,好说歹说把人说顺气了。 薛淼这才重又坐了下来,有了方才的教训,他也就不敢再卖关子了,竹筒倒豆子似的说道:“沈将军九岁上战场,一举斩杀阿史那·骨力,霎时间震动关内关外,那阿史那·骨力是英利可汗的弟弟,骁勇善战,勇猛无敌,又是北虏的统兵大将,他乍然一死,北虏难免手忙脚乱,英国公便趁着这个机会狠狠地揍了他们一顿。 英利可汗为稳定北虏局面,向圣上递了求和书,咱们这才喘了口气,可好景不长,接下来几年,北虏每每撕毁和约,屡屡扰边犯境,虽说大战没有,小战却是不断,景和七年,北虏彻底翻脸,英利可汗以为弟弟阿史那·骨力报仇为名,命自己的侄子——也就是阿史那·骨力的儿子,新任叶护阿史那·都蓝,带兵大举进犯丰州,英国公领兵拒敌,就在双方对峙之时……” 说到这里,薛淼又习惯性的停了一停,见沈晏微微掀了掀眼皮看他,顿时一激灵,立刻抬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自己赶忙说下去道:“就在两军对峙之时,时年十六岁的沈将军,却主动请缨,带了一千轻骑,趁着夜色掩映,悄悄绕到北虏大军的后方,直奔英利可汗所在的牙帐而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英利可汗狼狈而逃,命人飞信去报阿史那·都蓝,都蓝见到信,怒不可遏,即命大军掉头,势要杀沈将军报仇雪恨,结果,你猜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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