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知吓了一跳。 前几日互换婚前礼物时桑知不在府里,却也听旁的侍女说起,娘子赠予圣上的是香囊,圣上则送来一把梳子。 桑知在会稽容府见过许许多多精致又贵气的梳篦,金的、银的、玉的,甚至还用犀牛角、象牙、水晶、玳瑁作为原材。印象最深的是一把缠枝牡丹纹玉梳,镂空最细的地方也就头发丝粗细,工艺精湛,秀雅清致。 但圣上赠的这一把,却是普通的木梳。 要知道,圣上绝不是吝啬之人,娘子回京至今,来自皇宫的赏赐如流水般淌入府里。纳征时更是遵循祖宗规矩,金银、束帛、玉璧、车马,一抬接一抬,一箱接一箱地往府里进。 “咦。” 桑知凝眸,将木梳举至眼前,认真地都快将自己看成对眼。 片刻后,桑知确认了,欢欢喜喜地喊聆玉看。 “这木梳上刻了字呢!” 桑知近几年才开始学字习文,这会儿心情激动,竟瞧不出刻的什么,她连忙请教娘子,既好奇,又期待。 不仅桑知如此,聆玉也颇为惊讶,两人齐齐看向容绪。 容绪微微蹙眉,举起木梳朝向窗边光源。 然而这字刻得实在不是很规整,并非篆刻工艺常用的那几种字体,容绪干脆用指腹触摸读取。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这是……《关雎》? 容绪内心诧异,又摸索着识别了下一句。 正是《关雎》。 “娘子娘子,这上面刻的什么呀?” 桑知的脑袋挤过来,呼吸洒在容绪手背。聆玉看出些端倪,两手搂着桑知的肩,给容绪腾出些地方。 “刻的《诗经》。” “哦~”桑知并没有多么意外。梳篦属栉具,是寻常起居小物,也有着白头偕老的寓意。梳篦上刻字也常见,只是不知道刻的是《诗经》里的哪一篇? 终究是孩子心性,没一会儿桑知就被屋里侍立的两个小丫头夸得找不着北,到一旁去教授她们妆发技艺。 聆玉这才轻声问:“娘子,怎么了,可有不妥?” 容绪放下木梳,“这上面的字,怕是圣上亲刻。” 聆玉一惊,转而笑着恭贺:“很少有郎君会如此有心,亲自篆刻,圣上将娘子放在心上呢。” 容绪不置可否,当初收到这份礼,只看了一眼就让聆玉收起来,完全没想过虞令淮会在这上面投放多少心思。 毕竟她也只是准备了一枚普普通通的香囊。 这下,倒显得她敷衍了事。 如此想着,院子里突兀传来几声惊呼,此起彼伏,惹人惊疑。 桑知恰巧站在窗前,听闻动静,果断推窗。 “咦,是谁在放纸鸢?” 侍女们一股脑凑上前,叽叽喳喳的。 “不是纸鸢吧,我瞧着是鹰!” “谁敢在将军府纵鹰?当府里侍卫都是吃干饭的么。” “哇,越来越高了……” 容绪心中一震。 莫名的,想到虞令淮。 “娘子,宫里的吴内侍来了。” 容绪略微整理衣裳,推门而出。 往外走的这几步,容绪瞧了一眼高悬空中的鹰。 是一只纸鸢,其上所用约莫都是真鹰羽,制作技艺也高,这才会引人讨论究竟是纸鸢,还是苍鹰。 “奴见过容娘子。”吴在福带着喜庆的笑,给容绪见完礼,面上闪过惊艳之色,笑着又夸赞恭维几句。 “圣上请您移步墙边。” 果然是虞令淮的杰作。 容绪依言走在前,却发觉吴在福和其他家仆都没有跟来。 她畏热,院子里设凉台,通幽径。一路上掠过嘉树、佳卉、奇石,满是夏日青绿。耳畔亦有蝉鸣啁啾,容绪却觉得日色渐缓。 渐渐的,人声、蝉鸣也像是离她远去。周遭很静,静到能够感知自己的心跳。 花窗边出现一抹赭色。 虞令淮很少穿这种颜色的衣袍,他总说他穿赭色的话,像是一串长枣,走在路上怕被人捡走煲汤。 可是当下,他的声音隔窗传来—— “沛沛,你送的香囊我挂上了,配这身衣袍真不赖。可惜你看不到,嗐,你说到底是谁规定的备婚期间郎婿不得见新妇啊?真是闲得慌。” “不过,我们这样不算相见,既合规矩,又……又一解你的相思之苦。”虞令淮兀自笑着,像是很清楚自己脸皮多厚,强调着:“我是怕你太想我。” “沛沛?” 容绪仗着对方看不见,以手背贴了贴自己有点发烫的脸颊,低低嗯了声。 他们两人之间,一向是虞令淮话多,叽呱叽呱讲个不停。 这会儿也一样,他先是把钦天监的大官小吏骂了一通,怪他们挑的日子不好,大婚正值夏日,又要穿拉拉杂杂的庄重礼服,人都热昏了。 “不过你不用担心,”虞令淮得意含笑:“我让人准备冰鉴,往婚车里一放,保准你舒舒服服的。” 凌霄花自高墙垂下,天风摇曳,映红了容绪的两颊。 她背靠着墙面,静静听着,偶尔回一声。 手上也不知为何忙起来,先是将衣裳掖平,把玩下摆的流苏,再是抚了抚鬓角,心中暗叹,还好没有和虞令淮见到面。 不然,他看她这般“隆重”装扮,说不定误会她迫不及待要嫁人。 “沛沛。”这厢,虞令淮终于提到今日的纸鸢。虽然花窗对面很偶尔才传来一两声动静,但他就是知道,容绪在听。 “我现在已经进阶到扎羽毛风筝,比起普通软翅风筝来,难度上升了不知多少个级别。” 闻言,容绪仰头,面容迎着微噪的风,望向晴空中翱翔的鹰。 这一刻,她想将压在心底的那些事暂放,静下来,好好地、纯粹地欣赏一下这只羽毛风筝。 镂空花窗的那一头,心有灵犀般,虞令淮后撤几步,轻拽细线,风筝飞得更高,颇具鹰的气势。 “沛沛,下回不准再拒绝我,一道放风筝吧,或者我教你扎风筝也行!” 容绪回眸,依稀看见虞令淮在远处,专注调整筝线拉力的身影。 以及,他腰上果然佩着那枚香囊。 “好,答应你。”容绪轻答。
第08章 08 六月十八,大吉,宜嫁娶。 是日,帝后大婚。 将军府人影攒动,欢声笑语,里外伺候的侍女们也都鲜眉亮眼,喜气洋洋。 寝屋内,聆玉、桑知一左一右,手中捧着的正是礼部赶制的吉服。 深青袆衣,织金云霞纹,铺翠圈金,饰以珠玉坠子,又添蔽膝,更显庄重。 晨起的阳光甚好,由窗棂隔绝燥热,又将明亮的光线铺陈入内。妆镜前,容绪望着一层又一层穿上身的盛装,面色平和。 还有那顶九龙四凤冠,其上有大小花二十四株,更是美丽尊贵。 这套冠服并非第一次见,先前礼部已差人送来,由容绪试穿试戴后再进行小范围的修整,以确保合身舒适。然而今天是正日子,里里外外的氛围一烘托,桑知的眼睛又放光了,花蝴蝶似的在容绪周边转圈圈,夸了一遍又一遍,仿佛她家娘子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 宋衔月大喇喇地斜靠在镜台边,自己啃果子,还不忘递给容绪一个,“不管你现在吃不吃得下,垫垫肚子吧,一会儿仪程长着呢,别还没见到郎婿,你先饿晕了。” 又对桑知道:“你们两个跟着容绪进宫,一路上有的你欣赏,这会儿嗡嗡嗡的吵死啦。” 宋衔月常来府上,又是个好相处的,桑知早就跟她混熟了,并不惧她,因此听了这话,桑知一扬脑袋,有理有据地说:“大好的日子,宋娘子怎么能说那个字呢。” 倒打一耙。 宋衔月笑,“哟,小桑知,你的避讳比皇家还多。” 这说的是前几日的事。聆玉作为陪嫁侍女,进宫后就是主管一宫杂事的大宫女,名字读音与皇帝的名讳相撞。女官向皇帝请示,皇帝却道无妨,是以,聆玉、桑知进宫后不用改名。 也因为这一茬,桑知对禁庭之中森严的规矩产生了敬畏之心。 这会儿,桑知默默闭上嘴。 再欣赏皇后礼服时,心中忽然打了个突。桑知后知后觉意识到,如此美丽而贵气的一身行头,它们的背后不仅是权力,还有沉甸甸的责任。 聆玉才看过铜壶滴漏,绕至屏风这侧时看了桑知两眼,这小丫头突如其来的沉默,倒是怪哉。 聆玉不明所以,只轻声提醒她打起精神,继而上前提醒容绪: “娘子,吉时已到。” – 新妇由兄长背着走出将军府大门。 自小到大,容屿就爱惯着这个小妹妹。 他长她七岁,容绪出生时容屿已经抱得动她。过节过年时,他更是喜欢抱着容绪给亲朋好友瞧,听大家夸妹妹生得漂亮,心里比吃上两口饴糖还要美。再后来容绪长大些,总是抱着不像话,容屿才改为背驮。 沛沛这个小名也是容屿取的。 那时容绪体质弱,多病痛,而容屿读《神异经》,恰好读到“南方荒中有沛竹,可以为大船”,他坚持要把这个竹子名给妹妹用,希望妹妹身体康健,蓬勃生长。 对于虞令淮这个金尊玉贵的妹夫,容屿很是满意,并非因其身份地位,而是可以说他看着虞令淮长大。虞令淮随军时,两人更是同吃同住,容屿亲自指点虞令淮的剑术,又同他一起学兵法,对于虞令淮的为人,容屿再清楚不过。 因此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夸夸他的好妹夫。 “三年前,我其实接到过命我回会稽探亲的旨意。圣上还特意叮嘱,让我写家信时不要提及此事,怕你知道了老是盼着。果然中途出了变故,边关离不得人,我都走在半道上了,复又回去。” “沛沛,圣上很多时候看着不着调,喜欢跟你对着干,但他心里总还想着你,念着你。” “成了婚呢,你也不用跟他客气,该发脾气就发脾气,不要憋在心里。” 容绪趴在兄长肩头,闷闷笑了声。 她的兄长,很多时候不自觉显露出天真的一面。 在这个大喜之日,身为将军府主君,他应该为了全家,或是说为了全族考虑,劝她收敛脾气,做一个温柔谦恭、善解人意的贤后。 “当然了,要是受了委屈,实在不开心,就跟哥哥说。用我们自家的信鸽,不叫旁人知晓。” 容绪忍俊不禁:“然后呢,哥哥来皇宫接我?或是,劫我?” 容屿不假思索,像是早就做好答案:“嗯,是啊。” 容绪一怔。 “哥哥永远都在的,放心。”容屿笑呵呵的,任谁看了都觉欢喜随和。 可下一瞬,他轻易戳破了容绪的心事,“伏山兵败的事,你别操心了。能在并且敢在军国大事上动手脚的,岂是等闲之辈?哥哥还没老到动弹不得,不用你出马,哥哥自会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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