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公如获至宝般笑着,对女儿道:“这不失为一个好消息。皇帝到底是男子,一朝御极,心性不可能再与从前相同,总对着容家女郎一个人,那有什么意思!嘉茵吾儿,莫灰心,那竖子的心迟早是你的!” 聂嘉茵不置一词。 她甚至懒得向爹爹指出,他的话很是矛盾。既默认男子都是多情的,虞令淮的一颗心有可能在容绪身上,也可能会流动到她这儿,届时她年老色衰,或是有更多新人入宫,那么人人追捧的那颗心又会落在何处? 聂太后淡淡笑着,侄女的神情她看在眼里,心中不免庆幸,侄女不似兄长那般头脑简单。 “天色不早,兄长身为外戚,不宜在禁中久留,早些回罢。嘉茵也是,姑母不多留你,皇帝如今在兴头上,你做再多也是无用功,不若静心养神,以待来日。” – 两个月里虞令淮与容绪只见了一次,他带她去马场,她将人物画给他。 虞令淮喜欢看容绪骑马。 大多时候,她总是淡淡的,就连生气也冷冷的。但一上马背就不一样了,像是墨锭融在水中,生动起来。 容绪幼时身子不算康健,容老将军原不打算让她学这些,兄长容屿也总说:“沛沛要去哪儿,哥哥抱你、背你便是了。” 是虞令淮牵了自己的小马驹,悄摸摸问容绪:“你要是想骑,我教你。” 后来,再烈的马到了容绪手中也能被轻易驯服。他们常常策马扬鞭,纵横驰骋,当真应了诗中那句“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容家父母并非迂腐之人,见此情形,反倒转过头来谢虞令淮。他精力充沛,成天上山下海,有使不完的劲儿,容绪跟着他,小毛小病不再有了,面上更是添了许多笑容。 那时他们两家府邸毗邻,双亲健在,时常聚在一起。虞令淮还记得,爹爹笑着说:“这门亲事甚好,夫家娘家在一处,沛沛要是被你小子惹生气了,出门回家便是,看容兄和阿屿不把你揍得满地找牙。” 娘亲也在笑,假作拧他耳朵,警告道:“到那时,你哭爹喊娘我们也不理的。” 容家父母、兄长亦笑成一团。 唯独当时还是小孩子的容绪和虞令淮互相瞪着对方,已经记不清为何吵架,又如何和好。 ……可如今,只剩他们三个小辈。 虞令淮想,李严口中“容娘子与往昔不同”的症结兴许就在此处。 – “容绪!”虞令淮策马赶上,“渴吗?我带了水囊。” 容绪并不答,只用马鞭拍拍身侧,示意自己也带了。 不过,料到虞令淮有话要说,几息之后容绪轻拉缰绳,将速度降下,两人两马慢慢踱着。 芳草葱绿可爱,软衬飞花,容绪干脆翻身落地,任马儿低头嗅闻。她抚了抚顺滑的鬃毛,心情不好不坏。 要哄得小娘子展露笑颜并非易事,但报一声好消息总是可以的。 虞令淮绕至另一边,与容绪并排走着,低头看时身形忽然一滞。 他抬手,擦过她发顶往自己胸口比划,惊讶道:“长高了。” 不过也不奇怪,本就是长身体的阶段,他自己的个子也窜高了一些,要不是吴在福前阵子让人把寝宫珠帘换了,他还无知无觉,继续习惯性低头进屋呢。 这般想着,虞令淮往后退了两步,认认真真打量面前的小青梅。 容绪自小就生得漂亮,无需华服美饰做衬托,美得轻轻松松。 风吹起她乌黑的长发,黏了几丝在脸上。墨发,雪靥,樱唇,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叫人一时间移不开眼。 虞令淮愣住。 从小到大,他早就知晓将来要娶容绪为妻,更是时常把这事挂在嘴边。 他曾无比自然地跟她说起,将来婚房外须设很大一片空地,他早上要练剑,而她可以迟点起身,等他练好剑再一起用朝食。 长大些,得知女子梳洗打扮要花费很多时间与精力,他便改了主意,跟她说:“你还是跟我一同起身吧,我练完剑你也就梳洗好了。若没好,我给你画眉。” 如此种种,皆因他早就将容绪视作自己未来的妻子。 现在,婚期将近,明丽姣美的她就站在他面前,褪去稚气,亭亭玉立。虞令淮忽然有一种不真实感,如置身梦境,头重脚轻。 “陛下。” “陛下?” 虞令淮思绪回笼,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看天看地看马,眼神好一阵乱飘,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咳。”虞令淮目视前方,言归正传,“今日约你出来,有一则好消息要说与你听。” “北境大捷,阿兄已经启程回朝,定能赶上我们大婚。” 他口中的阿兄不会有旁人,指的是容屿。 容绪立刻侧目回视,“当真?” “当真,真真的。”虞令淮见容绪眉目间流露欣喜,他自己也漾出些许笑意,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抛着马鞭玩,“前些日子我就得了消息,但还有些细枝末节亟待确认,如今边关的文书、卷宗我都瞧过了,便可说与你听。” “那个北晟大将斡尔察遭宿敌大卸八块,尸身都拼不全。虽不是死在我大鄞将士手中,却也大快人心。” 斡尔察,这个名字三年前就混着血肉,被容绪牢记,正是这人将她爹爹的首级砍下,献给北晟之主。 也正是这个原因,容老将军至今身首异处,葬在祖籍会稽的只是衣冠冢。 “斡尔察阴狠狡诈,得罪的人不知凡几。不过好歹是个大将,一朝横死街头,北晟王庭里竟没有一人站出来给他做主,看来他们北晟内部也是明争暗斗不断。” 虞令淮说着,收起笑意,郑重其事握住容绪的手。 “你放心,鄞军迟早攻入北晟王庭,夺回容老将军遗骨。” 这般认真的神色,很少见。 容绪印象中,虞令淮总是玩世不恭、漫不经心的。 如今他许下的这句诺言,不像随口说说。 即便容绪心里清楚,抚恤容家是虞令淮亲政立威不可或缺的一步,但此刻,望着他认真严肃的神情,脑海中不断闪回父兄身穿铠甲,头戴兜鍪的模样,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容绪一阵鼻酸。 回府时忽然飘起细雨,吴在福早有准备,命人牵来马车。 入内一看,软毡、引枕、熏香、手炉,一应俱全。 虞令淮把马鞭一抛,还没等吴在福接住,就信步走来,大手一挥,掀起绣有繁复缠枝纹的车帘。 风雨一股脑地灌进车厢,也吹得虞令淮外袍衣角翻动浮摆。 “差点忘了。” 厢内光影半明半暗,连容绪的脸都看不清。虞令淮干脆撂下帘子,一手握拳,抵唇清了清嗓子,“以前你还小,我总跟你共乘一匹马,共坐一辆车,现在不行了。” 说着,他利落跃下,隔着花窗道:“我就在后头的车里,送你回家。”
第06章 06 端午佳节将近,小小后厨兜不住食物的浓郁香气。 芝麻巧果、醉青蟹、添了瑶柱的肉粽子……一大早,宋衔月闻着味儿来到容府,直奔后厨,站在空地上叉着腰,猛猛吸上一口粽汤的独特香味。 “唉,我就说我上辈子肯定是会稽人,你们府上的咸粽子我可太喜欢了!” 宋衔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厨娘,见其捞出熟透的粽子,她一个箭步上前,端起竹篾递过去。 褐绿色外皮裹着一只只小巧玲珑的粽子,安安分分挤在竹篾里晾凉,宋衔月迫不及待蹲在旁侧。 容绪早习惯了挚友的嘴馋,凉凉瞥去一眼,而府里厨娘也清楚宋衔月的性子,这会儿笑眯眯地跟她介绍今年府上粽子都是什么馅儿的。 “说起来,你嫁去宫里的话我们就能日日见面了。” 宋衔月一连吃了两个肉粽,心满意足地舔舔唇,再洗洗手,挽着容绪往她闺房走。 容绪应了声,继而道:“我再有几日就入宫,你还特地跑一趟,就为吃口肉粽?” “不啊。”宋衔月笑嘻嘻的,一路上主动分花拂柳,像是吃人嘴短,又像是有求于人。 果不其然,宋衔月徐徐道来:“端午沐兰汤,我是来问你讨汤料的。” 沐兰汤是上京的端午风俗,讲究点的人家常常选用自配的汤药。以往每年容绪总会多备一些,赠送亲友。 今年亦是如此,早有准备。容绪命侍女去取,喜得宋衔月一下子抱住容绪胳膊,叠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心中还是有我的。” 这话乍一听稍显怪异,宋衔月目光闪烁,讷讷补充:“身边几位好友陆续成婚,我总觉得变得不一样了。怎么说呢,约莫就是……茶宴、雅集,从前都是聚在一起乘兴而来,尽兴而归,现在她们时有爽约,或是半道上被夫家叫回去。” “单论成婚的朋友倒还好,那几个有孕的、有儿有女的,家里婆子丫鬟一大堆,照看一个小孩子还照看不过来么?哪里就需要主母一刻不停地盯着呢?但事实就是她们总被孩儿牵绊,交游不似从前。我也不是怨怪她们,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是以……我在宫里做女官,而你是皇后,我们可以日日相见,想到这里,我心中是极欢喜的。” 窗牖半开,明净日光透过檀色小帘筛入屋内,疏疏投在宋衔月的面容上。容绪看得真切,宋衔月有些不好意思。 四下静谧,唯有耳畔风拂竹叶的沙沙声,容绪微微凝眸,将宋衔月盯得更为赧然。 “唉呀我,我不常说这些,你就当做没听见罢!” 及至宋衔月羞愤地别过脸去,容绪才拉住她胳膊,温声:“我没有笑你的意思。我只是在想,这天底下竟有人跟我想法一致。” 女孩子十五岁及笄,紧接着议亲、嫁人,这其中的变化不仅是梳起妇人发髻。单说容绪和宋衔月的几个共同好友,虽也跟容绪有书信往来,却是客气的问候逐渐增多,通信的频次逐渐减少。 远在会稽的容绪偶尔会对着信笺出神。 笔墨文字不如面对面的谈话,一个词的误用、一句话没有表达清楚,都可能产生歧义,令心思敏感的人发散多思。 回京前,容绪也曾在心中做好准备。 无论是虞令淮还是宋衔月,变了就是变了,勿需强求。 然而此时此刻,宋衔月竟和她有着相似的烦恼,宋衔月竟如此在乎她,容绪心中升起一阵笃定的快乐。 不过这二人都不是爱煽情的,对视一眼后宋衔月首先掩口而笑,容绪也莞尔。 两个人头靠着头,步摇钗子几乎勾住对方的发丝。 宋衔月若有所思地抚着步摇垂下的流苏,“你预备了什么物件赠给那位?” 大鄞有个不成文的婚俗,新婚时郎婿和新妇要赠对方一个贴身物件。女子时常准备荷包、丝绦,男子则送发簪、黛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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