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粥还在煨,他侧身切起了肉片。指节分明的手握着刀柄,刀起刀落间手背上青筋浮现,手臂肌肉牵扯着肩头来回晃动。 赵锦繁的视线落在他肩头,状似无意地问起:“您的伤,还好吗?” 荀子微道:“不要紧。” 赵锦繁假笑了几声:“那就好。” “你这次的手段很有意思,只是下手太过匆忙,露了破绽。如果火药的分量再多增三分,也许今日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荀子微评价道。 赵锦繁嘴角一僵:“这样啊呵呵呵。” 她还第一次见有人能把怎么搞死自己这么淡定地说出来。 两人说话间,荀子微已将肉片好,又放了点盐稍作腌渍。他手上动作不停,眼角余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赵锦繁,静默思考着什么。良久,他向赵锦繁询问道:“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赵锦繁不解:“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忽然那么着急对我动手?”荀子微道,“我认识的赵锦繁绝不会轻易对人下杀手,除非逼不得已。” 赵锦繁一怔,不答反问:“那您方才又为何不杀我?您明知我对您做过什么。” 荀子微道:“杀了你再重新扶另一个人坐帝位没有想象中简单,比较麻烦,而且我不习惯。再者换成别人,那个人最后的下场会和你一样,我想你也不希望多添无谓的鲜血吧?当然,如果你觉得我很有必要现在就对你动手,我也可以成全你。” 赵锦繁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未置一词。 “我答完了。轮到你了,告诉我你的答案。”荀子微追问道。 赵锦繁余光瞥了眼自己尚平坦的小腹,快速思考着,该怎么编个像样的理由应付他。 却听荀子微道:“你最好不要想着编理由搪塞我,你应该知道我不好骗。” 赵锦繁:“……” 沉默片刻后,赵锦繁似是妥协了一般,长叹了一口气,抬眼看向荀子微,坦白道:“我失忆了。” 荀子微一刻不停切菜的手,在听到她的回答后,蓦然一顿。 赵锦繁道:“坠马清醒后,发现登基前后的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包括很多与您有关的事。虽然这件事听上去很离奇,但它确实发生在了我身上。” 荀子微低着头,让人瞧不分明眼底情绪。 赵锦繁继续道:“在我现有的印象里,你我从来都是对立的关系。您总不可能一辈子让我坐在这皇位上,总有一日是要除掉我的。” “我想要在您动手前先除掉您,没有比您在外平乱无暇分心朝内的时候更好下手的,不是吗?这种机会错过了也许就没有下次,我当然要抓紧时机动手了。” 她低垂着眼眸,瞥见他顿在半空一动不动的手,玩笑似地道:“还是说,我们之间不是我想的那样,还有别的什么关系?” 荀子微盯着她道:“有。” 赵锦繁一噎,眼睫跟着颤了颤。 荀子微道:“这回在苍行山中了你的计,是我失察,但我还活着,你的计谋并未得逞,也不能算你赢。你我各有所失,算是打了个和局。你曾对我下过战书,既下了战书,我们之间就是必须要决出胜负的关系。但很遗憾算上这次你我已经和局十二次,往后还请继续 赐教,陛下。” 赵锦繁:“……” 荀子微不再多言,继续手上动作,低头把蒲瓜切丝。 听见他动刀切菜的声音,赵锦繁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这个话题暂且过去了。不过赵锦繁觉得就算他再聪明,也很难猜出真相。毕竟失忆这件事已经够离奇了,谁能想到比失忆更离谱的是,失忆后发现女扮男装的自己怀孕了。 “滋啦”一声,荀子微将片好的肉片沿锅边放入,没过多久肉香飘得满院都是。 赵锦繁仰头望去,发现他正在做她最喜欢的鲜味杂炒,凑上前去提了一句:“仲父,我不吃葱。” 荀子微回她:“我知道。” 赵锦繁愣了愣,刚想说些什么,又听他道:“毕竟你也不是第一次过来这里蹭食吃。” 赵锦繁:“……” 半柱香过后,院里的石桌上摆上了各式菜肴。 荀子微对她道:“请用。” 石桌上的每一道菜都很合赵锦繁心意,她握起筷子,眼睛一亮:“那我就不客气了。” 荀子微靠在正对面的藤椅上看她:“从来没见你客气过。” 赵锦繁:“……” 而后事实证明,吃他做的东西,真的让人一点也客气不起来。味道好到让赵锦繁觉得,若她有后宫佳丽三千,哪位爱妃有此等手艺,她一定封那位爱妃做皇后。 暖粥热菜下肚,冲淡了不少害喜的不适。赵锦繁时不时瞥一眼荀子微,见他吃的并不是很多。 等她用得差不多了,他熟练地起身收拾碗筷。 赵锦繁回想起他站在高台之上受群臣朝拜的样子,再看他现在默默站在水池旁,低头清洗碗筷的模样,一时恍然。 荀子微留意到她正出神看着他,问:“怎么了?” “没怎么。”赵锦繁托腮望着他,“就是好奇您怎会如此精通庖厨之事?” 所谓君子远庖厨,尽管最初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不忍看见杀生之事,因此不靠近厨房,表达的是君子的仁爱之心以及对生命的怜惜与尊重。不过这句话传到现在,无端端变成了君子不耻下厨的意思。但凡自恃身份的世家公子,没有几个愿意和庖厨二字搭上关系的。 因此在看到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亲自下厨,亲自清理厨余,动作还那么熟练的时候,赵锦繁甚觉奇妙。 荀子微平静地回答她的疑问:“少时离家,曾为谋生路在酒楼呆过。” 赵锦繁想起了那则说他流落街头,夜宿桥洞的秘闻。 “有您掌厨,那间酒楼想必生意一定很好吧。” “不。”荀子微道,“我不下厨。” 赵锦繁:“那您在那做什么?” 荀子微:“洗碗。” 赵锦繁:“……” 这个回答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也对,当年他因为一个“我”字,遭荀氏赶出家门,他伯父为了让他早日回头是岸,必定不会让他在外头好过,依荀氏在西南的地位,恐怕没人会愿意冒着得罪荀氏的风险,而去帮助这位被驱逐的小公子。 他若要在外谋生,光鲜体面的活计自是不必想的。粗活累活人家看他年纪尚小又长了张矜贵的脸,约莫也是不敢用的。 赵锦繁:“那您怎么找到这份工的?那酒楼的老板肯用您?” 荀子微:“我便宜。” 赵锦繁:“……” 真是好实际的理由。 “那后来呢?”她接着问。 荀子微回道:“恰巧那间酒楼的大厨喜洁,因为我洗碗比别人多且更干净,所以很得那位大厨的赏识,半年后他提拔我做了他的学徒。” 赵锦繁顺着他的话又问:“所以您这手厨艺是在那时候学的?” “不全是。”荀子微道,“我在那位大厨身边只待了半年。厨艺一道与剑术一样,并非有天赋便能有所成就,想要精通少不了日复一日的苦练与钻研。就算我再自恃聪明,也无法在短短半年内得其要领。” 赵锦繁颇感兴趣地继续问道:“那离开大厨之后呢?” 荀子微接着回她:“在大厨身边的那半年,我只学了他一道拿手菜。恰逢一日大厨外出饮酒,酒楼有位常客指明要吃那道拿手菜,大厨不在这道菜只有我会。” “于是那天便由我代替大厨接待了那位常客。那位常客很满意我的菜品和手艺,问我愿不愿意长随他左右。我答了愿意,于是便进了军营,成为了一名伙头兵。” 赵锦繁想起那则秘闻里提过,在他离家后的第二年,受一名副将赏识,在军中谋得一份差事。那位常客想来应该就是秘闻中对他极为赏识的副将。 等等…… “原来如此,您可真是……”赵锦繁一瞬想通了其中关节,睁大眼盯着荀子微。 恐怕这整件事从头到尾就没有什么恰巧和恰逢,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只有一个,就是进军营。荀氏为了不让他闯祸,必然封死了他所有投军的路,于是他便另辟蹊径。 他一早就摸清了那间酒楼有位爱精打细算的抠门老板,有位喜洁又经常因为嗜酒而耽误事的大厨,还有位钟情大厨拿手菜的常客。 他从最下等的洗碗杂工做起,一步一步向上爬,终于在耐心蛰伏一年后,击破了荀氏在他身前缔造的壁垒,成功入了军营。 当然就算这次不行,他也会再想别的办法破局。 那位副将大约也没想到荀家的公子会在酒楼做杂工。一年过去,荀氏对他也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步步紧逼,偌大的家族,每日事务繁忙,人员流动复杂,谁还会对一个一年前口出狂言的弃子上心?便是他伯父也逐渐开始对他抱有一种任其自生自灭的态度。 哪怕知道他进了军营,绝大多数身处高位的荀家人也会觉得,不过是个做饭洗碗的杂役兵,又能翻起什么风浪来?从古至今,就没有哪位伙头兵能成就千秋功业的。 至于他是如何从名不见经传的伙头兵到拥有一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军队的,就又是另外一段故事了。 荀子微见她想明白了,轻轻扬起唇角:“真是什么?” 赵锦繁想了几个词,像是心志坚定,卧薪尝胆,运筹帷幄……之类的,似乎都不能很全面地去形容他,半晌,她叹了口气笑道:“您可真是让人惊叹。我的意思是您很了不起,很厉害。” 荀子微笑了声:“承蒙夸赞。” “你也很好。”他说。 赵锦繁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微一愣,侧过身不去看他,装作抬头赏月,末了发觉今夜在长阳殿这个位置是看不见月亮的。 荀子微顺着她的视线望了眼漆黑夜色,大约是觉得太晚了,他停下手中动作,净完手先送她回了紫宸殿。 一路无言,回到紫宸殿门前,赵锦繁谢过他今晚不计前嫌的款待以及热心相送,转身匆匆欲进殿门。 身后传来荀子微的问话,他问她:“明天想吃什么?”
第30章 离京这段时日积压了不少公务,摄政王回朝后,除了到点回去用膳的那点功夫,几乎时刻都留在宣政殿内听政,忙碌不得喘息。 有些臣子一汇报就是几个时辰,他在旁耐心听完,再给与建议。也有臣子汇报中出了错,生怕惹他不快,但他不恼,只是冷静分析利弊解决问题,并不浪费时间在发泄情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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