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如既往地单刀直入,并不见半点优柔之色。 云英怔了怔,心道等了数日,终于该走到这一步了。 “也好。” 第156章 正文完 穆云英,你就这样…… 云英重新坐上步撵, 离开宣政殿附近。 这一日,似乎所有的动静与人气都聚集到了宣政殿附近,将其他地方都衬得寂寥冷落, 以至于一路上,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受什么惩罚一般。 幼时, 在城阳侯府,恰逢佳节, 府中热闹非凡,欢笑不断, 若有哪个下人做错了事,管事的便会将人单独关起来,让其在欢庆之际独尝孤寂, 那滋味, 对许多年纪小的下人而言, 比直接利索地打上一顿, 都要更难捱些。 她虽一直受到杜夫人的偏爱,可她那倔强的脾气时不时犯出来,也免不了这样的罚, 早都习惯了, 除却心底稍有怅惘,已不再有多余的波动。 回到宜阳殿时,天已彻底大亮,明媚的金色阳光铺陈下来, 为整个天地间染上一层温暖与清新。 云英在殿门外站了站,等丹佩和绿菱将早膳拿来,才回到正殿中,坐在案前用膳。 算时辰, 距大典结束,大约还有一个时辰。 她又往前殿中去看靳昭,亲自喂他喝了药,又与前来换药、施针的太医细细交谈。 如今,她与靳昭将话说开,他的病情自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太医见他面色坦然,并无反对之意,便当着他的面,将情况仔细地告诉她。 与靳昭所言别无二致,只是更详细些,说明他的两处刀伤,都损伤了下半身的经脉,无论如何施针,靳昭都已没有知觉,便的的确确不能再站起来了,如今仍旧坚持施针,是为了防止双腿逐渐萎缩,将来伤好了,也不能掉以轻心,恐怕要坚持一辈子。 “一辈子便一辈子,”她握着他的手,坚定道,“我们不在乎。” 待从前殿出来,再回宜阳殿的时候,时辰便已差不多了。 她扶着腹部,小心地走到榻边坐下,接过丹佩送来的一小碟糕点,一边品尝,一边等待萧琰的到来。 近来,她的胃口似乎又大了一分,每日两餐之间,还要再有加餐,才不觉得饥饿难耐。 只是,今日,她心中回想着方才见到萧琰的情形,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就连糕点的滋味,都是吃过好几口,才慢慢尝出到底是什么样的。 “娘子,”丹佩心细,察觉出她的神游,不禁问,“可是不合胃口?膳房还备了梅子口味的,是夏日里腌渍的梅子做成的酱,滋味酸甜,很是爽口,因娘子前两日说栗子糕好吃,膳房才先送了这个来。” 经她这样说,云英才反应过来,口中的栗子味似乎过于厚重了些,让她不由放慢了速度,看起来仿佛难以下咽。 人便是如此多变,昨日还觉香甜可口,今日便开始腻了。 “罢了,午后再用梅子的吧。”她看一眼指尖还余下的小半块糕,犹豫一瞬,还是吃了下去,而碟中其余的,还是分给了旁人。 尝过便好,不想要的东西,没必要全塞入自己口中。 很快,宜阳殿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娘子,皇子——不,”绿菱从外面进来回报,刚说出这两个字,忽然反应过来登基大典已经结束,该改口了,“是陛下,陛下与小侯爷回来了,是吴王殿下亲自护送的。” 她将宜阳殿的门打开,示意大殿内外的宫女、内监们一起出来,向新君行礼。 丹佩则搀着云英从榻上站起来,跨至门外。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远处那一行队伍已来到近前,萧琰在步撵前站定,让两名内监抱着阿溶和阿猊下来,随后,一道送到正殿门口。 阿溶的面色有些茫然和迷惑,大约已累极了,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就这么在自己的面前跪下,呆了一呆,下意识探出身去,拉住也要躬身的云英,道了声“起来。” 伏跪在地的十几人这才谢恩起来,个个脸上都是喜色,哪怕还在国丧里头,也掩饰不住。 “快请陛下和阿猊都进去吧。”云英微笑着摸摸两个孩子的脸蛋,生怕他们冻着,随后,才转头看向萧琰。 他从站定起,便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没有半点掩饰和避讳的意思。 “我与吴王殿下还有几句要紧的话要说。” 萧琰身上气势一贯逼人,众人见状,虽觉奇异,却不敢多看多言,赶紧散开,各自当差。 丹佩慢了一步,将方才出来时,特意扯下,搭在一边胳膊上的氅衣抖开,给云英仔细披上,又仔细提醒她千万别着凉,这才转身进了屋。 高高的屋檐下,只余下云英与萧琰两人,方才嘈杂的人声已消失远去,四下的景致变得清晰而清静。 “大典很顺利,阿溶年纪虽小,耐心不足,中途有两次想要离开,好在尤定机灵,都哄住了,”萧琰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能有这样的表现,十分不易,比我幼时好了不知多少,看来大哥是当真用心照料了这孩子的。” 他的语气虽低沉,少了许多从前的放荡不羁,教人乍一听,还以为他经了这连日的变故,已性情大变。 可他偏偏又没有改口称“陛下”,仍以兄长的身份对阿溶直呼其名,又教人察出一点特立独行的坚持。 他还是他。 云英经他这般提醒,蓦然想起了萧元琮。 也不知为何,其实他的离开,也不过数日而已,今日再想起,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一旦新君登基,过去的事,就都化作了尘土,随风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大多数人的记忆里。 “太子殿下待陛下的确不错,”她回想着从最初入宫,到后来的种种,“哪怕在陛下的身世完全揭晓之后,太子殿下对陛下的关照,也一如既往。” 起初,她曾觉得萧元琮对阿溶的态度不大像纯粹的父亲对待儿子的样子,其中亦夹杂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后来,她知晓了,那复杂的情绪中,是掺了算计的。只是,即便有算计,身为兄长的他,也从来没有苛待过幼弟半分。 那大约是一种说不清的同病相怜——同为皇子,拥有天底下最尊贵的血脉,却一直处在浓重的阴影之下,似乎连出生都是个错误。 “幸好他遇到了殿下,才能安安生生地活到今日,”她叹了口气,话中仿佛意有所指,“太子殿下大约也是不想看到自家的血脉,自家的兄弟,再如过去一般,连活着都成了一种奢侈。” 萧琰侧目,毫不闪躲地盯着她,听到这话,终是忍不住冷笑一声:“你不必拿话激我,我既将皇位让了出来,自然知晓分寸,不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齐慎已让步,容我做了摄政王,他与其余几名重臣辅佐左右,我有大权在握,自不必再在乎那些虚名。” 他心中多少是憋了气的,总要有合适的时机发泄出来。 “穆云英,你已算计我,算计得够多了,我也如了你的愿 ,与齐慎他们各退一步,暂时言和,共同扶持阿溶上位,我让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你呢?” 他走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充满压迫感,几乎挡住她眼前的大半光亮。 “我想要的,你给不给?” 他不禁抬手,拇指与食指张开,直接卡住她的下颚,将她的脸颊抬起来,让她半点无法躲避。 天地间仍旧沉浸在冬日的寒冷之中,云英对上他锐利的目光,呼吸之间,感到冷气自鼻腔灌入胸中,令她整个人感到清醒异常。 他果然早看透了她的算计心思。 不过,她本也没有刻意隐瞒,被他直接说破,也不觉多么羞愧难堪。 “妾多谢殿下成全。”她坦然地承认了,“殿下想要的,但凡妾能给,定万死不辞。” 萧琰听她如此回答,心里便已有了数。 “你不知我想要什么?”他又笑了一声,心里的那股气显然刚发泄出来几分,又被激得更甚,“若当真不知,又怎么敢赌我会照你的意愿,连皇位也要让出来?” 云英看着他的眼睛,并未因为他被激起来的怒而有半点畏惧。 “妾只是赌了一把,却从未笃定殿下一定会让妾如愿,只是,殿下与齐大人之间的矛盾不和,并非因妾所起,若殿下不让,只怕到此时还僵着呢。”她说着,放慢语速,压低声音,“况且,即便到最后,妾没能如愿,也绝不会因此怨怪殿下——这是妾自己的选择,愿赌服输。” 萧琰怔了怔,在心里重复一遍“愿赌服输”这四个字。 分明就是说给他听的,这是在告诉他,不是他做了让步,便能事事如愿的。 就是她这般的性子,让他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连牙根都有些酸楚。 已经知晓她就是浑身带着刺的,如今,那一根根倒刺,又从鲜嫩的枝叶与花朵间探出,只要再靠近一步,就要被扎出一手血。 那血,除了让人疼痛,让人铭记,还会成为滋养她的养料——她就是这样一步步从荆棘丛中攀长上来的。 他全都知道,将她的面目看得真真切切,但就是想赌这一把。 “我想要你,穆云英。” “殿下想像从前的太子那样?” “我不是太子,更不坐皇位,只是个摄政王而已,在朝臣们眼里,素来乖张,早没什么脸面要顾忌,便是直接将王妃之位给你,定也无人敢置喙。” 朝中曾有那么多的官员,想将自家门庭高贵、身世清白的女子嫁入他的王府,便是做个侧室也愿意,而他统统不要,如今,却能将王妃之位奉上,对于自小便是天之骄子的他来说,已是能给出的最大的“诚意”。 “至于你肚子里这个孽种,”他的目光还是控制不住地落到她的腹部,“身上流的,横竖也是我萧家的血,少不了他一口吃的。” 他自然做不到将其当做亲生的一般爱护,但至少能容得下。 云英惊讶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感到一阵恍惚和心软。 若说毫不动容,定是假的,他能做到如此地步,无论如何,心中是有她的。 她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当初入宫时,所求也不过是能有个依靠,好让自己和阿猊的下半辈子不要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那是她接近靳昭的初衷。 其实她也曾幻想过,这辈子,能如寻常的闺阁女儿一般,有机会穿上嫁衣,登上喜车,风风光光、大大方方地将自己嫁出去。 可是,这样的念头,在和靳昭分开后,便渐渐消失了。 若他再早一些,早上一年,在靳昭刚刚离开京都时,便对她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承诺,她也许会在感动之余,点头答应,从此走上另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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