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过身,重新看向地面,无需她再问,便低声道:“我只求大周江山稳固,百姓安定。” 朝中的权力交替,若能顺利进行最好,但眼下已经血光,便只能希望尽量平稳,别再波及更多无辜之人。 他已不再是最初那个一心将太子奉为正统储君,不论何种情况,都不容更改的初生牛犊了,这不单是因为他逐渐发现太子的表里不一,也因为事情发展到如今,他们已没有太多其他选择。 云英明白了,他没有偏向哪一方的意思,这便最好了,也恰在她的预料之中。 “可是,我听说,齐相公十分坚决地反对吴王殿下继承大统。” 终于说到正事,傅彦泽面上的红褪了几分:“不错,齐公态度鲜明,不肯让步,今日一醒来,便直接发作了。” 他遂将白日的所见所闻,尤其是齐慎说的那些话,都同她说了一遍。 这本也是太子咽气前就说过的,云英隐隐有些明白齐慎的意思,只是想向傅彦泽求证罢了,他素来聪慧无比,如今与齐慎的关系又十分亲密,定然知道内情。 “齐相公对吴王殿下无法放心。吴王在军中颇有威望,若不继承大位,将来在军中亦能一呼百应,可如今杀太子,夺皇位,到底影响不好,若就这般顺从退却,不但有失风度,将来,在朝政大事上,身为人臣,也会失去许多话语权。” 齐慎这样做,一是为了正礼法,匡大义,二则是在为满朝的文臣争取日后的地位。 大周素来文在朝,武在外,治理朝中大事,虽都以天子为尊,但臣子们的谏言亦十分重要,君臣相商,最后方有定论。如此,朝堂方能平衡,君主亦能在朝臣们的督促下,做出更合理的决断。 萧氏皇族绵延至今,除开国的那位雄主之外,继任的帝王虽算不得古今难得的明君,但却鲜少有昏聩无能、铸成大错的,原因便是立朝之初,就确定了文臣们进谏的地位。 吴王为人洒脱有决断,也算文武兼修,但从前并未真正站在储君的位置上与朝臣们治理过大周的天下,齐慎恐他日后一人独断专行,必要在这时候逼他让步。 旁人也许不明白齐慎的用意,只道他是凭着一口气,要为大周正礼法规矩,但傅彦泽却一下就能看懂他的用意。 “这兴许,也是太子殿下生前就与齐相公私下商议过的。” 这是傅彦泽的猜测,云英想了想,觉得很有可能。 萧元琮和萧琰不同,他从小在极强的危机感中长大,每一步算计,都会反复思量,同萧琰争斗的这最后一步,虽然因为急躁,失了他从前一贯的周全,但必然也早想过,万一不成,会是什么结果。 “那……吴王殿下如今下令,宽待羽林卫的侍卫,又将靳将军送来东宫,派太医前来悉心医治,也算是不小的让步,可齐相公并未因此也退一步,”云英慢慢道,“要让到什么地步,才算足够?” 傅彦泽摇头。 以他如今的身份,不好到齐慎面前直接问起这样的事,便是试探,也有些欠妥。 云英低下头,一手扶在下腹处,懒懒地朝前走了两步,衣衫垂落下来,摇摇摆摆。 “要是吴王愿意让出帝位,齐相公应当就能满意了吧……” 傅彦泽震惊地瞪着她:“你在说什么,他怎么可能!” 说到这儿,他心里不知怎么,又觉得她说的,好像并非完全不可能。 “吴王是个不喜欢过多束缚的人。”她轻言细语的一句话,点出了许多。 萧琰这个人并非对权势无欲无求,只是相比从小被当作储君来培养的太子,他的心中暂时没有那样的执念,如今,击败了太子,他大权在握,即便立即登基,似乎也是顺理成章。 可是大多数人都忽略了,他不是个太在乎虚名的人,只要掌握权柄,究竟是何名目,并不那么重要。 傅彦泽面色僵硬得甚至有些扭曲,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可脑中却开始飞快地思考她的话。 其实,除了吴王之外,并非完全没有能继承大统的皇室血脉,皇子溶便是其中一个,就连她腹中的那个孩子,若是个男孩,也是皇位继承人之一。 “你想要让自己的孩子继位?!”他没有深想,下意识便生出怀疑。 这个女人是自私的,他一直都知道,有这样的猜测,也合情合理。 云英摇头,冲他微笑:“大人想哪儿去了?这个孩子还有一个多月才会出生,连是男是女也不知晓,国不可一日无君,帝位哪里能空悬这么久?” 傅彦泽显然不太相信,倔强地抿着唇,用一种充满防备的目光盯着她。 云英叹了口气,知道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又说:“我当真没有那样的念头,这个孩子,我对他的希望,同对阿猊的一样,只要能安康富足地长大,过完一辈子便好。” 这是身为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们最大的期待。 她一直还记得郑皇后,那个受尽宠爱的女人,为了独占皇帝,为了让自己的儿子争夺皇位,做了许多错事,也正因如此,哪怕萧琰从前也许并不想和人争什么,后来也不得不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云英想要站得更高、更稳,萧琰对她而言,并不比萧元琮好多少,但她不想借肚子里的孩子来赌——这个孩子,虽然没有人知道,但她很清楚,这根 本不是太子的孩子。 即便是,以她的身份,也多少会让这个孩子显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而阿溶是不一样的。 他是先帝的诸多子嗣中,唯一一个躲过郑皇后的算计,成功活下来的幼子,似乎生来就是一个变数。 傅彦泽瞪着她,好一会儿,才有了松懈的迹象。 他知道她对孩子的感情是真的,这个女人如此自私,除了自己,便只在乎孩子。 “你……想让溶皇子继位?” “他是最合适的。” 傅彦泽震惊得好半晌说不出话来,恨不能当场将她的脑袋拆开,瞧一瞧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可吴王怎么能让?即使他不在乎虚名,可这是已在囊中的东西,怎么可能再让出来?娘子似乎低估了人心的贪婪。” 最后那句话,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 这个女人,她那么贪心,却想让别人慷慨解囊,实在是痴心妄想! “当然,”云英笑了笑,并没有因为他的讽刺而生气,只是再走近一步,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心口,感受着那身官服底下的跳动,“吴王殿下从来缜密敏锐,才能不输太子殿下,自然不可能主动让出来。” 所以,才需要找他相助。 第148章 提议 也算替自己搏一搏。 傅彦泽不说话, 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她。 她就站在他的面前,与他相隔不过数寸,那隆起的腹部, 更是离他的官袍仅仅一寸之隔,贴在他胸口处的那只手, 其实根本没用什么力气,可他却感到自己心口的跳动一下比一下剧烈。 这个女人太过危险。 就在今日清晨, 他亲眼看着吴王踏入宜阳殿中,并且很快, 殿中的其他人都出来了,只剩下他们二人,孤男寡女, 共处一室, 那么长的时间, 若不发生点什么, 他绝不相信。 自入京都后,他的许多习惯、看法,都经历了极大的颠覆, 而这些颠覆, 大多是围绕着这个女人来的。 吴王那样强势自我的个性,根本不可能像他那样,哪怕共处一室,也守着规矩不敢逾越半分。 联想到她先前托他给吴王传的那封信, 虽然信中并未涉及任何机密,但那是她的态度,以至于今早看到那样的情形,让他已经断定, 这个女人和吴王之间定有见不得人的私情。 谁知,才过了数个时辰,这个女人便告诉他,她想要谋取吴王几乎已经到手的皇位! “你——”他抬起手,握住她压在自己心口的五指,明明什么也没发生,但他就是感到心口处有一种无法忽略的疼痛,哪怕是呼吸,也会扯动到,“生来便是这般无情吗?” 云英的笑容黯了黯,没有回答。 她当然不是生而无情,只是一个没有“家”的人,本就没有资格谈论感情。 但这些话,已不能再对他说了,一次次“装可怜”,想必他早已腻了,况且,她也根本不觉得自己可怜。 “是,”她掀起眼皮,对上他复杂中带着痛苦的目光,“我生来无情,永远只为自己考虑,大人若觉后悔,想要远离我,只管去便是。” 傅彦泽心头震动,对她毫不掩饰的直白话语感到难以消化。 “吴王也好,太子也罢,对我来说,到底有什么区别?”她面上的微笑逐渐带上嘲讽之意,“哦,对了,还是有些不同的,太子更隐忍,更重大局,一切都以帝位与朝局平稳为重,而吴王不那么在乎这些,他想要,便会不顾旁人的眼光。” 这样的两个人,她一个也不想“嫁”。 不难想象,等萧琰继位,彻底坐稳那个位置,他便再没了束缚,从此随心所欲,哪怕一直以来,他表现出的样子,都是张狂恣意中,仍把握着分寸,她也无法完全信任。 人总是会变的,尤其是坐在那把至高无上的龙椅之上,权势和欲望,轻易就能将人吞没。 她与其到那时候,再挣扎求生,不如眼下就先给萧琰上一道枷锁——这样,既能让他同样执掌朝中大权,也能让他行事有所顾忌。 吴王摄政,同样能稳朝局,安天下,而有阿溶在上,对那些文臣们来说,也能更安心些,两全其美之事,他们何乐而不为? 只是难一些,所以无人敢想罢了。 傅彦泽握着她细长的指尖没有放松,大约在挣扎思考着她的“提议”,手上的力道反而越收越紧。 云英渐渐感到手指被挤得有轻微痛意,但她并未挣扎,只是耐心等着他的抉择。 他虽年轻,却绝对是个有抱负的人,于大周,有吴王理政,文臣共辅佐,是最好的结果,于他自己,若阿溶继位,他便是未来的帝师,下一个大相公。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抬起头,重新对上她的目光,用压抑到极限的声音说:“娘子倒是十分敢想,只是傅某不过一介六品小官,甚至还有许多朝中同僚尚不认识,恐怕很难出到什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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