踽踽前行,又是一日。 雪花填满了深深的脚印,来时足迹被风雪隐没,只有四面八方,一望无际的白。 大雪飘飘摇摇下了半日,到下午时雪停了,天气慢慢晴朗。 许羡把兜帽、围巾拉开,深深呼吸一口雪后冷冽清新的空气,看天、看远、看雪地在冬日天光下白到发光,觉得眼前一亮,连日来的憋闷被一扫而空。 “祖师保佑,希望今天可以找到姜大师。”许羡边看边走,嘴里念念叨叨。 看天光雪色的时间久了,眼睛有些眩晕,只瞧见满目雪白,看不见别的东西。即使闭上眼睛,依然抹不去脑海里的白。时间再久些,眼部竟开始感觉疼痛。 许羡有些慌忙,连忙伸手往前方,喊:“师兄,我、我好像瞎了!” 许堂心里很想打他一顿,但是环境不允许。他停下脚步,膝盖以下全部陷在深雪中,臃肿的穿着限制行动不那么灵活,尽力扭身往后看,然后许堂被许羡的样子气到了。 “你个蠢货!我跟你说过不要把帽子取下来,不要盯着雪地看,你现在雪盲你活该啊!” 许羡眼睛痛,看不到他师兄的人影,还挨了一顿骂,心里可委屈,“雪停了嘛,我出来透透气。再这么走下去没饿死我就要先憋死了。” 许堂气到不想说话。 许羡有些慌,问:“雪盲?师兄,我是不是瞎了?看雪也能把眼睛看瞎的吗?” 许堂气冲冲道:“对,你瞎了。” “那怎么办啊?师兄,我的眼睛还有救吗?”许羡摸摸刺痛的眼睛,绝望,想哭。 许堂硬邦邦道:“没救了。” “……”许羡嘴一瘪,“呜”的一声就哭了,十八九岁的少年人模样,长得俊俏,看着十分可怜。 “呜呜呜……师父……” 许堂在雪地里转过了身,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说:“叫你平时多看书,你当耳旁风!蠢成这样,别告诉别人你是我师弟!” 许羡哭着说:“我、我小学没毕业,不知道怎么啦!” “啪!”许堂又是一巴掌下去,恨铁不成钢:“你还好意思说!别跟人说你是我师弟,丢人!” 这一下打的可真痛,许羡捂着脑门默默流泪。 许堂忍了忍,想到这是自己的师弟,自己的师弟,自己的师弟,终于忍住了再次一巴掌呼过去的冲动,三言两语给这个文盲解释了什么是雪盲:“雪盲是眼睛被雪地里折射的紫外线伤到了,暂时的,不会瞎,但是我们现在没有药,你只能靠自我修复。” “真的不会瞎?” “不会。” 许羡不哭了,但还是委屈,“那你骗我会瞎!” 许堂不耐烦的给他把兜帽戴回来,把围巾整理一下,将头面部保护的严实,只留了一条缝隙呼吸。 许堂说:“眼睛闭着,接下来的路我牵你走。” 许羡乖乖跟着,“哦。师兄你说你为什么骗我?” “你闭嘴。”许堂不想回答他无聊的问题,前边埋头赶路。 短暂的白天过去,夜晚又来临了,停止了半天的大雪又降落下来,寒风呼啸极冷。 许羡的情况不太好。 眼皮红肿得厉害,刺痛,流眼泪,许堂近在眼前,却看不清许堂的样子。 到停下脚步,准备挖冰屋过夜的时候,许羡的眼睛痛的厉害,他忍着,一声不吭跟许堂配合着挖出一个冰屋,两人钻进去,堆雪堵住了大部分洞口,只留一个小小的出气孔。 这个夜晚,许羡无法安眠。 这个夜晚,姜甜守着姜允生的命牌,面对三七之日实力暴涨的厉鬼,头一次动了真功夫。 “嗷——” 厉鬼的尖啸声刺耳欲聋,仿佛要震碎大院之外的黑夜,鬼气森森冲天而起,撞在大院的护镇之上,爆发璀璨金光。 “镇!” 三道木符激射而出,自成三才,一线相连,成包围之势将厉鬼圈在当中,随着姜甜口吐真言,镇压之术,成。 远在冰屋里的许堂和许羡,在那一刻感受到强烈的灵压波动,许堂眨眼的功夫钻出地面,在黑夜中看向波动传来的方向,心潮起伏,难掩激动,“找到姜天师了!”
第5章 玄门有飞鹤传音之术。不是什么高深厉害的术法,只是想要学会,也得下点苦功夫。 许羡就至今也没能学会。 许堂手里拿着空白符纸,在材料不齐的情况下,只能划破手指,取指尖血混合灵力,在符纸上书就一行符文,如行云流水。随后,许堂七八下将符文折叠成纸鹤,从冰洞里钻出上半身,将纸鹤托在掌心,往上一扔,纸鹤飞起来,在风里歪歪扭扭飞远,融入夜色。 许堂稍微松了口气,钻回冰屋里,仍然把洞口堵上,说:“接下来就等姜天师的回音了。” 姜甜揣着护手,围火炉坐着,在祭坛里看面目全非的姜允生犹如困兽挣扎,熬到天光渐白。 “吱啊~”左厢一间房门打开,晦暗光线中,一条人影蹒跚出来,离开走廊,慢慢摸黑走到院子中间,走到棺木前面,伸手抱住棺木,像抱孩子一样,含糊说着话。 姜甜听不懂老爹在说什么,她看一眼老爹身上单薄的衣物,指挥一只纸人进屋取来了厚衣服,给老爹披上。暖黄烛光里,姜允生慢慢恢复本来面目,他坐在棺木上头,低头去看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干瘪老头,伸手想摸他的手,却虚虚穿了过去。 姜允生看着自己青白的手发呆。 天光大亮。 姜甜走出祭坛范围,半推半哄把老爹带到火炉边椅子上坐下,蹲下身帮他把厚厚的棉外裤穿上,把棉衣穿上,拉着他冷冰冰的手放到火炉边暖着。然后给姜允生上香烛,叮嘱他看着点老爹,有事喊人,转身进了厨房。 天大地大,吃饭事大。 偌大的厨房里,一面窗户开的很大,接纳的天光够将整个厨房照亮:一角是灶台,一角是储物架,还有堆满了半个厨房,码放整整齐齐的木柴。 姜甜利落地用细木枝点火,放进木柴,灶火升起,干燥的木柴在大火里发出噼啪声音,偶尔溅出一两点火星,落在地上很快又熄灭了。 淘米、加水,小灶上先开始煮粥。 面粉、鸡蛋、清水,加点盐,搅拌在一起,再下锅摊成薄饼,煎得两面金黄。白菜、木耳、胡萝卜切成丝,轻油翻炒出香味,放点盐、放点醋、放点辣椒酱,夹在煎饼里一卷,就是一道简单,却不失色香味的早点。 啊,咸口的。 蛋卷饼配白米粥,早餐分三份。一份老爹的,一份小弟的,还有一份姜甜自己的。 灶上放大锅,用剩下碳火慢慢烧水,就不用再管了。姜甜先供了小弟弟那份,再哄老爹到桌旁吃东西,自己在对面坐下,一边分心注意老爹一边慢条斯理吃早餐。 看得出来,姜允生很喜欢今日的蛋卷饼,他趴在棺木一头,对着供桌上还散发热气的供品,陶醉地吸走食物里的精华,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 好吃! 姜允生恋恋不舍看着被‘吃’完的供品,摸摸有了七八分饱足感的肚子,抬头看向不远处桌上的蛋卷饼,直勾勾盯着看。 还想吃。 老爹仿佛能感受到什么,他抓起盘子,起身走路蹒跚,走到棺木前把盘子往姜允生面前递送,苍老脸上傻傻地笑,“吃、吃……” 他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但始终记得,他还有个小儿子,他得照顾他。 姜允生伸出青白细瘦的手,从老爹的手上穿了过去。 姜甜一直静静看着,这时才说:“阿爸希望你活着,不论以什么模样。” 姜允生爬起来,坐在棺头静静看她,死寂的瞳里什么都没有。 姜甜说:“努力控制自己吧,熬过四七,转成鬼修,这是阿爸对你的期望。” 她起身走过去,从老爹手里把盘子拿过来,放到供桌上,点了三炷香塞进老爹手里,然后回到桌旁继续吃早餐。 老爹下意识就知道要怎么做。 他拿着香,声音含糊听不太分明,但棺上的小鬼知道,他在喊:“允生,允生……” 姜允生倾身低下头,吸取供品,一边回应:“我在,我在……” 姜家的宅院被保护在阵法里,暴风吹不进来,大雪飘不进来,等闲之物不得允许,也进不来。 姜甜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检查了一番院子里种的树木,到姜甜心血来潮,打开大门准备去外面走走,已经消磨过去个把小时。 一只在大门外晃悠的纸鹤吸引了姜甜的注意。 她伸手招来纸鹤,灵力相触,纸鹤中留下的讯息顿时浮现出来。看完,姜甜有点惊讶。 这是许氏子弟的求救信。 然而,他们不知道姜氏早生变故,姜天师修为尽废只剩半条命,而今痴傻不认人。 这个时候来投奔,莫非他们家也出了事?姜甜如此琢磨到。 既然接到了信,姜甜就没准备袖手不管。她裹上大衣,往兜里揣上几个纸片人,撑伞走出院门,让飞鹤前方带路,一步一个脚印踏进风雪中。 许氏与姜氏祖上有旧,近几百年两家亦不曾断了来往,只是两家不同之处在于,姜氏近千年血脉传家,而许氏近几百年来师徒相传,一个小隐于山野,一个辗转于世间百态。 许堂与许羡,是许氏这一代开出的双生花。 姜甜跟着飞鹤找到他们时,他们正艰难挣扎在路上。寒风大作,大雪飘摇,七八米外看不清人形,地上的积雪深厚,踩下去淹没大腿,轻易拔不出来。 路上风太大掀翻了姜甜的伞,她收伞冒雪过来,看到求救的两人后,施法驱使纸片人变大,两两一组,抬起快要变成雪人的两个人踏上回程。 到大宅前,姜甜没有避讳,打开大门让他们见到了院子里的棺木和小鬼。 许堂惊讶万分,扶着有点发热不清醒的师弟站在门口,心生警惕,“这是?……” 姜甜自信他们踏进了自家的地盘,不老实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不怕让他们知道姜家的情况。于是说道:“我是现任姜家主事人,姜文颖。你们要找的姜天师是我父,如今重伤在身,恐怕帮不上你们什么。家中幼弟横遭意外,不忍他过早离去,留他长伴家中。不必害怕,进来吧。” 许堂的脚像钉了钉子似的,如何也迈不开。他看看院子里阴森的棺木和小鬼,再看看扶着的师弟,他们两个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原路返回,离开这个地方的。走不动了。 最差不过死在这里了。许堂内心苦笑一声。不过下定决心前,求个心安,许堂问道:“你们……这不是什么邪术吧?” 姜甜言简意赅,“不是。” 许堂松了口气……或许是知道自己无路可走,叹了口气。 许堂扶着许羡迈过门槛,听着大门关上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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