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乐的小楼是木屋改的,靠近院子的这一侧是走廊,里面灯泡很亮,隔得很远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谢萦眯着眼,发现兰朔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走进了其中的一间房间。 这个兰朔,他的房间,就在她的正下方。 ……这要是说不是冲着她来的,简直鬼都不信。 一路狂奔着冲进自己的房间,少女把塑料袋里所有桃子一口气全倒在桌子上,随即拉开了飞机包,对茫然的宠物鸟说:“来,加个班,等会这些都给你吃。” 夜幕已深,农家乐院子空旷,也没有路灯,四下里的黑暗近乎纯粹。 如果在居住密度极大的城市里,谢萦是绝对不敢这么做的,万一被哪个夜归的路人看到,还不得吓出心脏病。 然而农家乐的小楼后面就是山坡,到了晚上万籁俱寂,连虫鸣的声音都罕见,没有比这更适合的环境了。 谢萦拉开了窗户。 这栋小楼有些年纪了,虽然经过几轮改建,但基础的结构还是木质的,鬼车钢刀一样的爪子楔进墙壁里轻而易举。 如同收着翼的蝙蝠一样,鬼车倒挂在墙面上,其他几根脖颈顺伏地紧贴着躯体,边缘的两根细长脖颈妖娆地伸展着,一根留在她的窗口,一根向下,紧贴在兰朔房间的墙壁外,如同两条连体的蛇在随着笛声舞动。 有九只头的好处就在这里,虽然要吃九份的饭,但九个头颅的感官也是彼此共通的。 这诡异的生物开口,像鹦鹉学舌一样,死板地转达着它的另一只头此刻听到的一切。 兰朔进门才一两分钟,通话还在持续着,还好她的动作够快。 “嗯,嗯,是的,我已经找到人了……这件事是这样的……” 这是要说到什么重要的地方了吗?谢萦屏住呼吸,凝神准备听最关键的信息。 然而随后,鬼车停顿了几秒,谢萦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它才张着嘴巴,用平直又古怪的语气飞快地念出了一段话:“……Grazieperaverascoltatocosìalungo。buonanotte,signorina。” 这什么东西?! 小语种吗? 鬼车从不撒谎,它只会重复它听到的东西,这说明兰朔的确是在语速飞快地说了一长串外语。 谢萦英语学得还算可以,可是对其他语言基本上一窍不通,自然听不出来这是西语还是爪哇语。 和宠物鸟伸进窗户的那只头对视片刻,谢萦打开了手机的翻译软件:“来,你再说一遍。” 然而鬼车只能实时复述,并不具备记忆功能,更不可能把那么一长串外语从头再说一次。谢萦顺着窗户把它拖回房间,一人一鸟坐在一起,绞尽脑汁地复原了片刻,才勉强拼出了最后一句。 少女一手把宠物鸟按在话筒前,又为了防止翻译软件听错,让它把那句话连续重复了五遍。 翻译软件停顿片刻,给出了答案。 “听这么久辛苦了。晚安,小姐。” ……我靠! 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这么耍过,谢萦靠在床头,对着天花板连续吃了两个桃子才冷静下来。 兰朔——这人明目张胆地是跟着她来的,而且并不怕让她知道。他甚至发现了她已经在留意他,这句话就是说给她听的。 这算什么?挑衅? 这人什么来头? 比起一直藏在暗处,“恰到好处”地展现存在感反而是一种更加危险的讯号。谢萦毫不怀疑兰朔是故意让她发现自己的。可是,他到底准备干什么呢? 楼下的房间已经关了灯,鬼车再也听不见任何动静,谢萦坐起身来,一边继续机械性地啃着桃子,一边沉思。 ……这桃子确实还挺甜。 如果兰朔只是跟踪盯梢,那反而好办。可他现在这样,反而让她一时半会有点无从下手。 在弄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之前,贸然发难的确不是个好主意。 而且…… 谢萦抓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不知是不是大半夜把对方吵醒,谢萦的语气却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开口就是直白的质问:“阿姨,你在耍我吗?” 对面的阿惠显得异常犹豫,迟疑了片刻才小声问道:“你说什……” 谢萦没耐心和她绕圈子,径直打断道:“兰朔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没想到她开口就会问到这件事,阿惠沉默了几秒,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为了你儿子的事奔波,你们反手就把我卖给别人是吗?”少女怒极反笑,盘腿在床上坐好,声音压得很低。“我改主意了,阿姨。如果今晚你不给我一个交代,我现在、立刻就回家去,这件事情我也不会再管。” 电话那边的阿惠听起来大惊失色,连声叫了几句“别”,又嗫嚅道:“我说……姑娘,我说。” 谢萦语气稍微放得宽和了一点。“接下来的话我只问一遍。兰朔,是小旭的叔叔吗?” “……不是。” 其实这个答案根本不用等阿惠来说,如果他们家里真的有这么一位开着几百万的车的亲戚,之前怎么会沦落到已经到处都借不出钱的地步。 自然,小旭前两天在ICU里的治疗费用是谁付的帐,这个问题也已经不用再问了。 “那你们为什么要配合他说谎?” “是他……那天,他让我们这么说的,让我们这么告诉你。” “哪天?” “就是那天……你第一次来医院的那天,那天晚上。” “他都和你们说过什么?” “他找到小旭爸爸,给了我们很多钱,说他还会负责小旭之后所有的治疗费用……而且就算孩子最后没、没救回来,也会帮我们还清之前欠的债。”阿惠的声音越说越小,“他说你……你可能会有办法能救小旭,让我们去求你帮忙……他说,他只有一个要求,我们只需要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你都要去哪里、做了什么……” 谢萦深吸了一口气:“他还说过什么,你一口气说完吧。” “真的没有了,姑娘,别的我真的什么都没瞒你。”阿惠急得已经要带上了哭腔,嗫嚅道:“他就是说……如果你主动问起他,就让我把所有事都告诉你……别的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真的!” 明明说好了做完事就可以吃东西,可谢萦自己一口又一口地啃着桃子,并没有要喂鸟的意思,鬼车讪讪凑到主人身边,看到她难得严肃的脸色,又不敢叫出声。 挂了电话,谢萦从衣袋里摸出了那张名片,眉头微微拧起。 GabrieleLan……这还是个外国人? 谢萦把名片平放在桌面上,打算拍个照发给哥哥。虽然关于什么文艺戏曲协会她是一个字也不信,但既然是个有名片的职务,说不定能从中查出点什么来,总得先摸摸对方的底细。 ……等等? 少女凑近桌子,仔细端详着这张小小的名片。 刚才在街上的时候天色昏暗,她看得不太清楚,现在在灯光下仔细瞧,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虽然她本人还没混到有名片的级别,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谢萦在大学里被拉去做过志愿者,见过各路老总的名片,那都是小羊皮,相当的有质感,设计也很精致。 可这块名片,字体加粗,蓝字红阴影,色彩极其浓艳,简直像十年前小学联欢晚会海报的风格,反正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兰朔那种人的作风。 而且,这个名片……怎么看怎么觉得单薄,纸质有点软,背面有裂纹,左看右看也不像是名片的用纸,反倒像是…… 谢萦看着桌子一边摆的农家乐“自家散养溜达鸡”宣传单,心念微动。 时近午夜,农家乐里的麻将桌刚刚散局,老板娘趿拉着拖鞋,意犹未尽地回了前台收拾东西。谢萦走过去,问道:“咱们村里有打印店吗?” 老板娘才吃完毛豆,正剔着牙花,说那种东西村里怎么可能有。倒是店里前台就有一台用来打单子的打印机,她想借用的话,一块钱打一张。 老板娘并没有定期清理电脑桌面的习惯,各种文件乱糟糟地堆着,文件名杂七杂八,一眼扫过去,从里面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谢萦正心道自己可能是有点太疑神疑鬼了。然而就在这时,她注意到,在最小化的窗口里,今日最后打印的那个文档还没关。 鼠标单击上去,少女顿时气得险些拍案而起。 一张A4纸的版面分成八块,每块上面赫然是两行花体字—— GabrieleLan,意大利华侨戏曲协会理事长。 谢萦终于意识到了名片上那股极具年代感的风格来自哪里,因为他就是现场用Word自带的艺术字排的版。
第7章 加官进爵6 农家乐提供的早餐是咸菜、煎饼和白粥,昨晚游客们麻将打得太晚,都还在酣睡,谢萦下楼的时候,除了店里的帮工,就只有兰朔在桌边。 谢萦目不斜视地走到餐桌边坐下来,把自己碟子里的青椒丝一根一根地挑出来扔掉,再把咸菜一根一根地铺在煎饼上,仿佛卷的是什么金丝银丝。 她这边专心致志地倒腾了三分钟,对面的男人适时含着笑意开口:“谢小姐吃不惯吗,我带了别的零食,要不然……” 谢萦根本不答话,又开了瓶营养快线,故意过了将近十秒钟,才抬头嫣然一笑。 “兰理事长今天打算去哪采风啊?” “理事长”三个字说得字正腔圆,兰朔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表情异常淡定。“准备去村子的傩戏剧院,找人聊聊。” “是吗,”谢萦托着下巴,慢悠悠道:“那兰理事长,能不能带上我一起啊?” 村剧院的杨主任五十五岁,十分热情,特意在村委的活动室接待了他们。除了卫生所以外,这是唯二装了空调的房间,墙上挂着红标语“听党话、跟党走”,还有一排“省级旅游重点村”的奖状。 兰朔普通话明明流利得能去考二甲资格证,结果和杨主任说话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发音也生硬,端的是一副国际友人的架势。 谢萦心道这假洋鬼子还有两幅面孔。没想到杨主任相当吃这一套,对待外宾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重视。谢萦坐在一边听他们聊天,很含蓄地笑而不语。 武安县傩戏文化发达,具体到每个村子又各有不同。“捉黄鬼”起源是在几十公里外的固义村,但两村同在黄河流域,自古屡遭水患,演的剧目也相似。 那时候,正月十四里,全村人都要聚在村子西头,仪仗排列起来,浩浩荡荡地出发,游街驱赶黄鬼。 正月十五,三位鬼差齐聚在村子东头,请出阴间帝君。正月十六,在村子南边的阎王台,帝君把黄鬼剥皮闷杀,村民们齐声叫好,鸣一声三眼铳,放二十挂鞭炮,就表明黄鬼已被制服,来年黄河一定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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