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车,朝那边走过去。 从汽车的前挡风玻璃看进去,后座一个男人,正闭目养神。 车厢里光线淡,拉了车帘,只能瞧见浅浅轮廓。 宁祯与副官交谈,打开了车前盖。 她用巾帕包裹了手,随意摆弄几下。 “有油的,应该是堵塞了。”宁祯说。 副官微喜:“您会修?” “我试试。”宁祯道,“你车上有手套吗?” 副官说有,很快拿了一副白手套给她。 简单的油路堵塞,宁祯时常处理这样的故障,很快弄好了。 “你去试试看,应该能发动……”她直起身。 不知何时,汽车旁站了一个人。 三月下旬的阳光明艳,官道两侧柳条款摆,娉婷婀娜,穿过柳枝落地的阳光碎芒璀璨。 男人一袭军装,德式的,英武漂亮,胸前穗带曳曳;勋章簇新明亮,光洁闪耀。 他站得笔直,双腿微微打开,锋利似刃。 宁祯抬眸,对上了他的眼。 肌肤深,广额高鼻薄唇,一双眼瞳仁黢黑,深不可测。 表情倒也不严肃。 他看宁祯,宁祯也看他。 两人目光相触,见宁祯丝毫不退缩,他主动开口了。 “小姐会修车?” “小故障会,大的问题不会。”宁祯回答。 “难得。”他淡淡说,嗓音醇厚低沉。 副官去试了汽车,能点火,大喜。 他复又过来:“多谢小姐。小姐怎么称呼?” 宁祯笑了下:“不用客气。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她又冲男人点点头。 男人也点头示意。 宁祯上了汽车,指尖沾了点柴油,她寻个帕子擦干净。 擦拭的时候,宁祯又略微走神,一个人坐了好半晌,这才发动了汽车。 这么一耽误,她去庄子上迟到了一小时,管事等着焦虑不已,生怕她在路上出了事。 “……督军,现在年轻小姐这么厉害?不仅会开车,还会修车。”路上,副官程阳忍不住絮叨。 盛长裕仰靠在后座,双腿交叠,饱满肌肉把军裤撑得很紧,线条利落似箭。 “她是留洋回来的。”盛长裕道。 副官程阳微讶:“您认识她?” “看她装扮。”盛长裕嫌弃副官愚蠢。 女郎穿咖色长裤、白色衬衫,外面罩一件深咖色马甲,全是洋装。 也类似骑马装。 衣衫紧,腰身盈盈欲折,很彰显身段,老式女子不敢这么穿;裤脚又扎紧,不管是开车还是骑马,都很利索。 “她长得也漂亮,声音好听。”副官程阳又说。 身段儿好;声音柔婉清涓,如早春初暖时樱花枝头的黄莺。 盛长裕:“发什么浪?好好开车。” 副官闭嘴了。 他家督军最讨厌留洋女郎。说她们一个个吃了洋墨水,学了歪心思,崇洋媚外,把老祖宗的东西一股脑儿都否定了。 而督军最恨的,是老夫人给他选了个正妻,居然也是留洋千金。 汽车进了城,在岔路口,副官又问他:“督军,回老宅还是去督军府?” 盛长裕的督军府是官邸,并无家眷同住。 他的爱妾繁繁住在别苑。 他接替了父亲的位置后,他母亲搬去了老宅。 老宅重新修缮过了,苏式园林,占了偌大地方,大园子里十几个小院子,或精美古朴,或时髦新派。 他母亲还把三个叔叔全家都接过来同住,一家主子、佣人三四百人。 热闹却不拥挤、复杂却不繁琐。 “先回督军府。”他道。 副官:“可老夫人说……” “你是老子的副官,还是老夫人的副官?”盛长裕不耐烦踢了一脚驾驶座,“回督军府!” 副官不敢再多嘴,开车直接回督军府去了。
第003章 新婚之夜 转眼到了四月初六。 庭院盛绽的海棠,被夜风吹拂,落樱如雨,在地面铺上绚丽锦毯,又被星芒映照,冷艳又悲哀。 “明天就要出嫁了,难受吗?”二嫂问她。 宁祯的二嫂,也是她好友,两人从七八岁相识。 “还好,有准备。”宁祯说。 她从衣领里取出一条项链。 项链坠了小小金环。 她拿下来,二嫂才看清楚是一枚金戒指。 贴身戴着的,被她体温烘得暖融融。 “二嫂,你替我保管它。”宁祯说。 “哪里来的?”二嫂问。 金戒指很小,细细的一圈,不太值钱。 “这是……”宁祯的声音恍惚了一瞬,才说,“在圣保罗大教堂,有个男人向我求婚。” 二嫂愕然。 “我答应了他。他替我戴上了这枚戒指。”宁祯道。 “你们分开了?”二嫂小心翼翼问,那戒指落在她掌心,有点烫手。 “嗯。” “为何?身份不匹配?”二嫂又问。 留洋的人,五花八门。有家世很好的小姐少爷,也有穷苦的公费留洋生。 宁祯的金戒指,实在不太值钱,看得出送此物之人的寒酸。 回国了,要从“世外桃源”回到现实,宁家这等门第,不可能把唯一的宝贝女儿嫁给穷书生。 “别问了,暖暖。”宁祯说,“替我保管好,别弄丢了。等一切稳定了,我再来拿。” 她二嫂名叫金暖。 “你好歹吃过洋墨水的,宁祯,居然愿意接受包办婚姻。”二嫂的心疼变成了恼火,“你出国练成金箍棒,却拿了它回国搅屎。” 宁祯:“……” 翌日是大婚之日。 督军府新派的婚礼,在苏城最奢华的六国饭店举行。 宁家送嫁。 宁祯的三个亲哥哥都在皖南战场上,背她出嫁的是堂弟。 母亲哭,大嫂、二嫂哭,祖母也哭。 宁祯没哭。 可能她的眼泪,在两年前就哭完了。 新式婚礼的头纱轻薄,宁祯被送到六国饭店门口时,瞧见了自己的新郎官——督军盛长裕。 盛长裕穿簇新的军装。 深蓝色军装,衬托的他身姿笔挺;肩膀端,线条流畅,他的肩背无比优雅矜贵。 安静站着,自成气派。 一双眸,安静落在宁祯身上。 宁祯上次就认出了他,她替他修过汽车。 她挽住堂弟的手,踩着高跟鞋,迈上了高高台阶。 堂弟把她交给盛长裕。 新娘子戴白色蕾丝手套。 盛长裕盯着她伸过来的手,瞧见微松长手套下,纤细凝雪般皓腕。 他微微架起胳膊,她的手腕顺利搭上去。 手套半透,手指修长如葱。 他牵着宁祯进了饭店。 新派婚礼的仪式,并不复杂,盛长裕当着宾客的面掀起了她的头纱,瞧见她浓妆的脸,微微蹙眉。 宁祯低垂眼睫,睫毛修长浓密,似两把小小扇子,将她眼神遮掩住,不露端倪。 婚礼前后不过半小时。结束后,宁祯被送回老宅的新房。 新郎官并不随行。 饭店是中午的婚宴,晚上在老宅还有一场。 半下午时,宁祯吃了点东西,隐约听到锣鼓声。 老宅的婚宴也开始了,比饭店更热闹些,喧闹声不绝于耳。 宁祯从上午坐到了晚上八点。 这个时间,该闹洞房,新郎官也该回来了。 她等了片刻,却是没人登门。 她身边跟着四个佣人,都是娘家“陪着”来的。 “夫人,我出去瞧瞧?”一个管事妈妈说。 她们改口,不称呼她四小姐,而是夫人。 她是盛夫人。 宁祯:“不必,等着吧。” 等到了九点,前头的热闹逐渐停歇了,新郎官也没回房。 宁祯自己站起身:“服侍我梳洗吧,不等了。” 她刚说完,院门口传来脚步声。 斗转星移,夜色微茫,门口大红灯笼高高悬挂,把红光匝地,青石板小径一片淡红旖旎。 佣人开门。 老夫人由一年轻女子搀扶着,踏进了院门。 宁祯走出房门,迎了上去:“姆妈。” 盛家老夫人,其实不算老,今年不过四十五岁,肌肤白净细腻,只眼角有淡淡细纹,风韵不减当年。 她笑着,拍拍宁祯的手:“累了吧?” “还好。” “码头发生了爆炸,是北方政府官员的船。此事关乎重大,长裕带人去处理了。我怕你多心,特意来瞧瞧。”老夫人说。 宁祯浓妆的脸,看上去不太像她。 她的笑容浅淡:“我不会多心的,姆妈您放心。我与督军有婚书,往后我是盛家的儿媳。” 说罢,她看了眼旁边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穿淡蓝色旗袍,端庄高雅。眉目精致,雪肤红唇,戴红宝石的耳坠,灯火摇曳处,自有风情。 她瞧见了宁祯的眼神,微微一笑:“夫人。” 宁祯微微颔首,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笑了笑:“她是三姨太。她一直服侍我。往后你这边不便,也可叫她来服侍你。” 宁祯急忙说:“姆妈说笑。三姨太是服侍督军和您的,我断乎不敢托大。” “你这孩子,真是太谨慎了。”盛夫人满意笑着。 没有一进门就先打压妾室,反而懂得以退为进。 宁家的女儿,不辜负她期望。 “……早些睡吧。”老夫人略微站了站,没进去坐,“长裕也不知忙到何时,你先歇着,今天累了一天。” 听话听音,盛长裕今晚不会到老宅来和她圆房。 宁祯安静笑了笑:“是。姆妈,您也累了一整日,早些歇息。” 婆媳俩客气几句,老夫人由三姨太搀扶着,回去了。 宁祯叫人关上门。 她自己带过来的四名女佣,服侍她更衣、梳洗。 “……小姐,您真不等姑爷?”年纪最小的女佣,承不住气,忍不住替宁祯难过。 宁祯:“往后叫我夫人吧,别叫姑爷。他是督军。” “可小姐……” “老宅娶了我,我是这边的人。督军有他的督军府,也有别苑。他来不来,不与咱们这边相干。”宁祯道。 女佣愕然:“您是说?” “往后,我和三姨太一样,都是服侍老夫人的。”宁祯说到这里,警告扫了眼自己的人,“你们都懂了吗?” 四人急忙应是。
第004章 畏惧的男人 新婚夜,宁祯一个人睡。 她不吵不闹的,等着看她笑话的人都挺失望。 “她沉得住气。” “装的吧,看她能装几日。” 码头的确发生了爆炸,宁祯在翌日的早报上读到了。 炸死了北城政府的特派员,此事关乎军政府和总统府的纠葛,是大的政治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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