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叙呢?”林钰文抓着他问,“阿叙在哪儿?” 王松吾眼眶霎时就红了,他挣开林钰文的手站到一边,不说话,其他几个同学也都纷纷避开她的视线,似乎谁也不想第一个说出来。 林钰文不管,她鞋都没穿直奔门口,黄尹梦见状从后面抱住她:“你现在去也没用,我们所有师生都过去找过了,没有找到她!” “没找到就是还活着!”林钰文不停反抗她的束缚,“我要去找阿叙!” 一忍再忍的王松吾终于吼出声:“阿叙根本就撑不下来!” 这句话似是一柄利刃,自上而下穿进林钰文的头骨,但她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能睁大眼睛麻木地看向王松吾:“什么意思?” 王松吾抽噎了下说:“你跟阿叙失踪之后,我和杨教授带着其他同学在大山里转了好几天,但因为不熟悉进不去,好不容易在山里找到一个村寨,求着村民带我们进山去找你们,但是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了昏迷的你,而除了你所在的平地,周围全部都是山崖,如果阿叙跟你当时的情况一样,或许找回来还有救,但是你昏迷了八天,我们也找了八天,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她,这种身体情况她再独自摔下山崖,根本就挺不过这么长时间。” “不可能。”林钰文环视一圈周围的同学,眼泪倏然决堤,“我们说好要一起回家的。” 王松吾再也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她才十九岁,她才只有十九岁。” 一片嘈杂中,林钰文感到有什么东西从口袋中滑出来,是齐叙欢最后塞给她的半张学生证,上面贴着一张照片。 照片中,齐叙欢笑得青涩而灿烂。 看着那张年轻的脸,林钰文缓缓蹲下来,抱着那张残缺的学生证痛哭出声。 学校试图通知齐叙欢的家里人,但因为她是从家里偷跑出来,学生档案上写的假地址,又因为不想被父母知道她在哪,入学两年她和家里没有任何书信往来。 换言之,除了姓名,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谁。 杨教授将这一切告诉林钰文的时候,她静静坐在学校的台阶上,定定望着天边凄艳的晚霞,眼底只剩一片深深的哀伤和绝望。 这种状态几乎影响了林钰文的整个大学生涯,为此,她不得已延毕一年,直到1945年6月才正式毕业。 她回到山东老家,但是没有办法正常的工作和生活,只要一闭上眼,齐叙欢最后的样子就会重现在她脑海。 可偶尔,林钰文发现齐叙欢的样子慢慢有些模糊。 每当这时,她就会翻出珍藏的那半张学生证,一遍一遍地看,努力将齐叙欢的样子记下来,防止自己忘记她的脸。 是痛苦,也是记忆。 痛苦的记忆是她苟延残喘活在人世的证明。 直到胜利的那一天,大街小巷到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林钰文走出家门,人潮涌动欢呼雀跃,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悦和自豪,报童一边狂奔一边高喊:“鬼子滚蛋了!中国胜利了!” 跑过林钰文身边时,报童塞给她一份报纸:“鬼子滚蛋了!中国胜利了!”然后他跑远,嘴里喊着同样的话,给每位路人都塞了一份免费的报纸。 林钰文拿起报纸看了一眼,无意中瞥见右下角的寻人启事,仿佛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惊雷劈中,整个人瞬间僵立。 她不可置信地将那则寻人启事看了好几遍,确定上面要找的人,叫齐叙欢。 林钰文的眼眶立马湿润了,无法言说的愧疚和痛苦倾泻而出,因为她,一个原本美好幸福的家庭,再也无法完整了。 她迅速收拾好行李,带上齐叙欢的半张学生证,当天下午就赶去了报纸上写的地址。 ——齐叙欢的家。 到达地方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 门楣之下,白色的灯笼静静悬挂,白色的挽联随风轻轻摇曳,房屋周围的树木枝头也挂满了白色飘带,周围无一不透露着悲伤而沉重的气息。 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推门的少年看见站在门口的林钰文,警惕地打量了她一眼:“你是?” 林钰文回过神,看见少年胳膊上的黑布,视线上移,望向这张和齐叙欢几分相似却更加稚嫩的脸,轻声说:“我叫林钰文,是齐叙欢的同学。” 少年的眼神蓦然变了几变,怀疑,震惊,失望,到最后的接受。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说:“你随我进来吧。” 林钰文抬步跟着他进去,走进大门,穿过院子,少年带着他走到一处偏僻的屋子,关门前又仔细看了看屋外,似乎是在躲着什么人。 落座后,少年给她倒了杯热水,道:“我叫阮敬和,是齐叙欢的弟弟。” 看出林钰文表情里的疑惑,阮敬和在她发问之前解释:“我随母姓,我哥和我姐随父姓。” “阮先生。” 林钰文叫完之句,千言万语突然梗在喉间,准备想说的话却在此刻一句也说不出来。 倒是阮敬和反过来问她:“我姐什么时候出的事?” 林钰文猛然抬起头,惊愕地看着云淡风轻问出这句话的阮敬和。 “我知道我姐去上大学了。”阮敬和平静地说,“而且不仅我知道,我爸妈也都知道,就是不知道她去的哪所大学,所有就只能等她毕业了回来,算算时间,两年前我姐就该毕业了,但是她没回来。” “虽然我们全家心里都隐隐有了猜测,但是没人说出来,我爸为了找我姐,带着一身病出去奔波了好几年,前段时间到底扛不住过世了。” 林钰文心头一震:“您节哀。” 阮敬和瞟一眼林钰文身后窗外的院子,风卷落叶,万分苍凉。 他收回目光,低声说道:“但是你来,我就大概知道什么意思了。” “对不起。”林钰文低下头,眼泪砸进水杯里,滚烫的水花溅出来,落在她用力绷紧的手背上。 她将自己和齐叙欢从相识到贵州的事情,一字一句,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阮敬和,讲述过程中,尽管她努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地眼泪滑落,说到最后几欲失言,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再也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而反观对面的阮敬和,自始至终没有什么情绪起伏,面容沉静如水,仿佛一座狂风暴雨中不可动摇的山峦。 林钰文哽咽着将半张学生证拿出来,轻轻放在桌面:“这是阿叙最后留给我的东西,我想,应该要还给你们。” 阮敬和低眸凝视着那张静止的照片,脑中好似能想到齐叙欢撕开学生证时的画面,就像他还能记起,当初齐叙欢为了拍这张照片,哄骗他一起去了照相馆,那天下午人多,因为等的时间长了他闹脾气,齐叙欢从旁边的摊位上买了豌豆黄哄他。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伸手将东西推还回去:“学生证你留着吧。” 林钰文摇了摇头:“这本该是......” “听我说。”阮敬和打断她的话,然后他无言静默两秒,表情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林钰文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挣扎,但很快又被什么决绝的东西所取代。 接着,林钰文听见他说:“不是没找到吗,那我就相信我姐姐还没死,学生证你留着,等她回来的时候你再亲手交给她。” 可是他又说。 “如果回不来了,就当留个念想。” 林钰文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如果要说念想,她就是凭着这股归还学生证的念想活到现在,阮敬和同样也看出来了,所以他希望她凭着这个念想,能再继续好好地活下去。 “另外。”阮敬和突然出声,极是肃穆的口吻,“这件事情以后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 林钰文不能理解地看向他,看着这个外表稚嫩,却比预想中更加成熟稳重的少年。 迎着窗外冷光,阮敬和淡笑了下,眉宇间不经意泄出一抹沉痛:“不瞒你说,我姐离家前半年,我大哥在战场上牺牲了,这也是我爸妈不愿意让我姐去上大学的原因,现下,我爸又刚走,如果再让我妈知道这件事,我怕她身体撑不住。所以这件事情,最好不要让她听见一个字。” 末了,他苦涩地笑笑:“一样的,让她活个念想。” 离开时,阮敬和亲自将林钰文送到门口。 随着大门缓缓阖上,仿佛宣告了一段故事就此被尘封在时光里。 林钰文回头看了一眼古朴的大门,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像一只柔软的手,在最后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天边飞鸟划过,她的眼角落下一滴眼泪,心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难过。 林钰文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在她几步路过的那间房屋里,有一间小小的祠堂。 一位失去了儿子又失去了丈夫的母亲,用尽她余生所有的时光,跪在佛像前真诚地祈求,祈求自己不知所踪的女儿,以后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有饭吃,有衣穿。 第37章 第三十七场雨 十月的北京, 天空高远而清澈,阳光高高地照在校园的建筑上,倏然所有颜色变得鲜活明亮起来, 微凉的秋风卷起几片落叶, 在空中旋转飞舞。 学校里已经放假, 实验楼里一片静谧,两个学生抱著书本穿过空旷的走廊, 身影被尽头的光在地面上拉长,明暗交错的光影里蓦然泛起几分萧瑟。 走过第七间实验室时, 他们没有任何交流,默契地同时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因为这一墙之隔实验室里的人, 正是那位脾气古怪、难以捉摸的科研狂人——不成数理教授。 传言中说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除去必要的教学和休息, 剩下的日子里, 早八晚六雷打不动地待在实验室里。 他要求学生研究苛刻严谨,但是从来不会生气,就算是学生捅了大篓子, 他也不会因此多说什么,而是悉心倾听学生的疑惑, 耐心引导学生找到问题所在,然后共同解决。 但在生活上,他又提醒学生们要劳逸结合, 记得准时上床睡觉。 这本该是所有研究生都向往的神仙导师,领域大拿,负责, 认真,事儿少。 然而底下的学生们却说, 正因为这位这样,才显得他更加可怕。 他们说:“其实不成教授是个很好的人,他会平等地对待每一个学生,也很尊重每一个学生,唯独他看你的那个眼神,就会让你觉得,他平等而尊重地将每一个学生看作是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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