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程澍礼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接着迅速回到电脑,“学校最近开了美食课?” “当然不是!” 棠又又的声音里充满了活力与好奇,她在吊脚楼空旷的厅堂中央轻盈地转了几圈:“五年级的虎子说暑假要去潮汕找他爸妈,他说那里可好玩了,有种特别大的狮子,叫醒狮,蹦起来能有两层楼那么高!我以前只知道狮子跑起来很快,原来它们还能蹦那么高!程澍礼,你说......” 又是一顿铃声打断棠又又,程澍礼边接边站起来,拿了一罐可乐放到她旁边的餐桌,歉意地笑了下,接着又坐回去,全神贯注地同对面交谈。 “吴教授,这么晚打扰您不好意思。你发给我的资料我看了,这个论文时间有点久,而且也不是北极冷涡的针对性研究,内容太边缘了,不知道您的科研组这边有没有最新的数据?” 程澍礼的侧脸此刻极度专注,他一边与电话里的吴教授深入讨论,一边迅速地在笔记本上记录关键信息,完全没听见身后棠又又的话。 棠又又站在原地,兴致从头到脚的一寸寸冷却,只剩下无尽的失落,整个吊脚楼似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她默默飘到平时的位置坐下。 桌上饭菜比往日丰盛许多,好似是特意准备的,线香也早已点好,细烟悠悠飘起,但是棠又又毫无食欲,她双手托腮,目光空洞地投向那个沉浸在工作中的人。 墙上的钟表转了一圈半,程澍礼打了很多个电话,有学生的,教授的,也有老金的,他很忐忑,要一再跟程澍礼确认明天的接待事项。 程澍礼仿佛被卷入一个繁忙的漩涡当中,以至于完全忽略了身后静静坐着、已等待许久的棠又又。 时间拖的越久,棠又又那股格格不入的感觉越强烈,这是从程澍礼忙碌的第一天开始就有的,层层交叠地令她不能忽视。 不知又过了多久,程澍礼从忙碌中脱身片刻:“棠又又。” “啊!”棠又又回过神,她迅速坐直身子,眼里重新焕发出期待的光芒,“你忙完啦!那你快跟我讲讲那个醒狮的事情,我......” “棠又又。”程澍礼打断她,他仍旧端坐在书桌前,微微侧过半边身体,刚要开口忽然注意桌上原封不动的饭菜,眸光关切地问:“怎么不吃饭?” 棠又又摇了摇头,不说话。 “不合口味?” 棠又又还是摇头。 程澍礼不知道她突然沉默的理由,但是想到老金家的孙女,有句话他不得不说:“明天投资商要来五子顶气象站,这次的投资对棋山很重要,所以为了投资顺利,明天你先不要来棋山附近。” 考察日期是投资方选的,因为投资人讨厌下雨,精挑万选了一个良辰吉日,而恰好明天是近期雨季降雨概率最低的日子,占尽天时之后,老金还准备了几套应急方案,确保不出什么岔子。 为了不辜负大家的努力,程澍礼想的是,以防万一他先稳住棠又又,待投资尘埃落定,再利用搬迁前的这段时间,专心替棠又又找坟,还她真正的自由。 可事实上,他这几天忙得分身乏术,根本找不到机会跟棠又又细说,只能想起来时说这么简单一句。 说到最后,程澍礼又不忍心了:“明天晚上给你买拔丝地瓜。” 最后一句棠又又没听进去,前面的也记不清了,她心中期盼的火苗猛然熄灭,幽幽地趴到桌上,目光低落望着程澍礼工作的侧影。 窗外的雨,一阵急,一阵疏,一阵空白,他们就这样分坐在吊脚楼的两边,棠又又耷拉着疲倦的眼睛,用指尖拨弄可乐罐上凝结滑落的水珠,程澍礼的键盘声近而又远,伴着外面婉约而恬淡的蝉鸣声,仿佛是引她入梦的催眠曲。 再睁开眼睛时,棠又又发现程澍礼抱臂靠在椅子上,气场平淡静然,大概是累得睡着了。 暖黄色的灯光均匀的洒下来,辉映在他半边侧脸,在高挺的眉骨处微微反光,沿着起清瘦明细的脸颊线条一路下滑,隐没在被冷风吹动的领口里。 她慢悠悠地飘到床边。 如同解开某个神秘的禁咒,棠又又的手指破开无形的屏障,缓缓拎起床上叠的一丝不苟的薄毯,许是很久没有和实物直接触碰,完全拿起毛毯的一刹那,她从手到身体都不由自主地晃了下。 给程澍礼盖好薄毯后准备离开,棠又又的眼光蓦然被桌面的笔记本所吸引。 确切说是笔记本上的一行字—— 研究对象:棠又又。 她木讷地望着这几个字,心里其他滋味难以言说,但是终于明白,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头的阴霾到底是什么。 棠又又知道程澍礼并不是故意冷落她,只是在看到那几个字时,才真正意识到,即使只有程澍礼能看见她——作为她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连接——他依然有着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有他不可推卸的责任,那是她无法触及也无法干涉的领域。 甚至于对程澍礼而言,依然不相信她的存在,而只是将她当作研究的一部分,又或许在某种程度上,她的存在,给程澍礼造成了一些麻烦。 此刻,她站在程澍礼身边,却像是渐渐沉入一个封闭的泥沼,而尤为讽刺的是,这一次,将她推进禁锢的牢笼里的,正是不久前,鼓励她要走出去感受广袤土地的人。 棠又又眼梢的光一点点熄灭,转身离开了吊脚楼。 小憩后的程澍礼醒来时,看见身上的毯子有一秒的走神,鼻息间最后一缕带着温暖的花香拉回他的意识,他很快明白是谁给他盖的毯子,淡笑了下,时钟不偏不倚地指向十二点整。 他起身倒了杯水走到餐桌边,看见桌上的菜一动未动。 起初程澍礼以为是自己忘记点线香,但目光落在桌上那盘已燃尽的香灰时不禁一顿,接着他看向墙边的狗窝,本该在那睡觉的六只小狗也不见所踪。 倏然的,他心里被什么细微的东西勾了下。 与此同时,仲夏夜晚,万籁无声。 辽远到能够压迫万物的寂静里,只有一颗遥远的星辰在山头发出渺茫的光,深夜的风缓慢而沉重,经过这片山谷却吹不起一丝涟漪,一望无际的原野像一片死寂沉沉的深海,比平时更加压抑。 程澍礼关好门窗,隔绝了那似乎能渗进每一个缝隙的寂静,和往常一样收拾房间洗澡休息。 第15章 第十五场雨 第二天一早,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卓客拎着热腾腾的早餐打着哈欠走进办公室时,程澍礼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他面前的桌子上, 铺着一张巨大的烂木等山区天气图。 卓客拿起来一看, 上面用不同颜色精细标注了雨区雾区和冷锋,旁边是兴义的风玫瑰图, 空白处写满了错综复杂的模型推算结果。 纸张的最底下,有一行铅笔写的小字——十二点, 受高空槽和低空切变线影响,降雨率百分之二十。 简单几个字, 却透露出对天气变化的精准把握。 如果只是单纯手写的天气分析, 卓客倒也不足为奇, 但这张纸上程澍礼所运用的评估模型和计算方法, 全部是在野外研究极端天气演变时才会动用的高深学问。 这些工具,一般气象研究员不会用,一是用在日常天气上太浪费, 二是因为难,首先技术很复杂, 要求分析人有庞大的知识储备,又需要高超的技术操作能力,其次是过程中需要整合大量的各类仪器参数, 还需保持高度的逻辑缜密,任何微小的差错都可能导致结果的巨大偏差。 但程澍礼不仅用了,而且用得游刃有余, 将各项数据完美融合在模型里,交出了一份非常完美的分析报告。 看着这张堪称教科书般的天气图纸, 卓客先是疑惑,不懂程澍礼一个大学老师为什么有这么丰富的野外知识,而后他扬了扬眉,由衷敬佩程澍礼过人的专业素养。 恰好他睁开眼,卓客问:“你几点上来的?” 程澍礼坐起来:“三点。” “然后一夜没睡?” “嗯。” “就为了确定今天到底下不下雨?” “有备无患。” 果然,卓客瞥一眼那张图纸,能力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铸就的,接着他又看向程澍礼,话里有些关心:“你脸色看着不太好,身体不舒服?” “没有。”程澍礼云淡风轻地略过这句,将一份报告交到卓客手里,“最终版的气象投资分析,等投资商今天来的时候,你找机会跟他们讲讲。” 卓客不明所以:“怎么让我讲?” 程澍礼解释:“一般的投资考察不会有气象专家,但这次他们专门带了一个,就说明肯定是听过这边的一些事情,到时候如果他们问起来,我来解决。” 卓客挑了挑眉:“就知道你忙一个星期,不单单是为了写这个报告。”从他找自己要气象站近三年的天气数据时,卓客就猜到不简单。 对此程澍礼不置可否,无声地笑了笑。 卓客分了程澍礼几个包子,又给了他一杯甜酒酿:“熬一夜了赶紧补补。” 程澍礼将吸管扎进甜酒酿吸了一口,混着包子味的酒味一股脑冲进嘴里,激得他胃里一阵翻腾,差点直接吐出来,他强忍下这股恶心,打起精神给老金打电话,和他商量下雨后的应对方案。 距离棋山几个山头的法古梁子,棠又又孤独地坐在一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头上,六只小狗挤在一块破皮铁桶下,抢食半个烂到黑芯的坏苹果。 棠又又气得一个水球砸过去:“坏的吃了拉肚子啊傻狗。” 二二和五五被砸中,“嗖”地夹起尾巴缩到旁边去,其他几只似也是感受到棠又又的低气压,都默默放开坏苹果,六六还冲到最前面用鼻子将苹果拱到铁桶外面。 山坡上风大,把铁通吹的哗哗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随时散架,一二三四五六吓得把头埋在一起,露在外面的屁股抖得跟个筛子似的。 见此情形,棠又又忽然就后悔把它们从程澍礼那带出来了,也拜这里人绝不浪费粮食的优秀品德所赐,翻山越岭一整个晚上都没找到吃的,六只小狗跟在她身后饿得嗷嗷叫。 以往都是去五子顶气象站,蔡叔会把它们当成流浪狗,从厨房拿点剩饭菜给它们,但棠又又今天不能去那边,就只能带它们到尼莫阿奶的苹果园碰碰运气,看还有没有没被采摘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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