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撞桌面发出的闷响让黎月筝条件反射地按住饭盒,她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东西,愣怔了几秒才回神扭头看过去。 就见原本应该是打算离校的贺浔不知什么原因又折返了回来,他把书包随意挂在椅背,拉开椅子往桌子上一趴,头枕进臂弯,就没再动过。 贺浔的位置在倒数第二排,此刻正午的阳光正巧透过窗户落在他的发顶,细细密密铺层日光。他颈后的棘突明显,肩胛骨撑起流畅弧度,到少了几分戾气。 黎月筝意外贺浔的举动,更不明白他的用意。 只是明确知道,桌上的这东西是给自己的。 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头顶的风扇呼呼转动,驱散了不少热气。犹豫了一下,黎月筝还是好奇地打开了保温饭盒。 看清里面东西的瞬间,黎月筝的脸倏尔涨红。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有些窘迫被人看穿的羞赧。 两颗饭团,虾仁还有些水果和蔬菜。和她的午餐比起来,实在丰盛了太多。 饭菜香气顺着空气钻入黎月筝的鼻腔内,胃部不由地一阵痉挛。她抿了抿唇,偷偷回过头往教室一角看去。 贺浔的动作没有变化,像是已经睡沉了。 原因其实不难理解,这是贺浔的谢礼。 彼此互不过问,进退相宜。 再往后,他们之间好像无端形成了一种默契。贺浔身上总是带伤,大多数时候他自己会拿药包扎,不过时不时也会趁着医务室老师不在的时候过去,黎月筝就是掩护他的同谋。 而黎月筝的桌肚里也时不时会出现些有别于课本之类的东西,不仅仅只能用发蔫的青菜和干瘪的馒头果腹。 废弃体育室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地方,再次在那里遇到,至少不会有恐惧侵扰。 日子一天天过,贺浔仍是独来独往。只是他成绩好又生了那样张脸,难免惹人注意。 可仍旧没人知道他和黎月筝的交集,偶尔两人在学校楼梯间碰到,也只是擦肩而过,眼神都不给对方半分。 隐瞒在同学和老师的眼皮子底下,沉默地保持着联系。 十月初开始,贺浔来找黎月筝的次数变少了。他明显状态好了不少,偶尔见他在自己面前脱了校服,黎月筝会发现他身上的伤痕少了许多。 他们很少聊天,除非必要,没人开口。 转折发生在高一运动会那天,黎月筝作为校医的学生助手,帮老师去医务室拿绷带。 出乎意料的是,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找她的贺浔竟在里面,黎月筝开门的时候差点吓到。 “你——”话声卡在喉咙。 只因黎月筝注意到贺浔掌心的擦伤,还黑乎乎的,似乎有石子碎块。 两人视线对上,黎月筝眉毛微蹙,而后者却神态自若,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 刚要说些什么,黎月筝突然听到门外不远处传来迅速的脚步声。或许是习惯了偷摸着来,她瞬间警惕起来,二话没说,条件反射地冲过去拉着贺浔的手臂就往房间里拖。 推人,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连贺浔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也没看到。 好在不是老师,只是学生来医务室拿创可贴,自然不会进到房间去。 等他们离开后,黎月筝总算放松下来。但猛然想起自己方才拖拽贺浔的“惊世之举”,总归是有些后悔。 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间许久,黎月筝还是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听着动静,贺浔抬眼一瞬,见是黎月筝,又继续低下头绑纱布。 他的手法粗糙,落在黎月筝眼里,不禁有些碍眼。她犹豫片刻,还是淡声提醒道:“你没用生理盐水冲洗。” 闻言,贺浔头也没抬,“都一样。” 话音落下,房间沉默下来。 黎月筝很直接地盯着他,良久,冷不丁来了句,“你的敷衍和谁学的?” 似是意外黎月筝的问题,贺浔包扎的动作停下来,转而盯着她看。 那双漆黑的瞳孔像死水般毫无波澜和生气,看得黎月筝后颈发毛,她察觉自己的多言,正打算到此为止,可对面坐着的那人又开了口。 贺浔把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 “那你过来帮我。” ——回忆到此。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贺浔这人都太难捉摸,这短短几个字的重合也不知是刻意还是巧合,只是无论哪种,总是让黎月筝觉得来者不善。 今晚还约了岑叙白,但黎月筝清楚,此刻的自己好像并没有剩余的精力去赴一段约会。 方才在贺浔面前那一出,到底是佯装的意思更多些。 对贺浔,含蓄的方式向来行不通。想要让他明白现在的状况,不做越界的事,就只能直截了当。 想了想,还是选择打电话过去。 “喂,叙白。”黎月筝按了按眼皮,“我刚结束,问司机师傅借了充电器,你那边怎么样?” 车子拐过一个路口,黎月筝静静看着窗外摩天大楼的巨型广告牌上,是贺氏集团旗下璟湖度假村的宣传片。 黎月筝身上疲软得厉害,她深呼了一口气,朝着电话那头的岑叙白歉意道:“叙白,今天结束得有点晚,我想先回去休息。” “这样啊,那行,正好我这边也刚完事儿。”刚从T-world酒店出来的岑叙白看了眼黑透的天,“需不需要我过去接你。” “没事,也不远,我自己回去就好。”黎月筝忙道:“明天还有个大早要起呢,你也赶快回家休息,晚上最好不要熬夜,早点睡觉。” “放心吧,这话还是对你说比较重要。” “本来还说看你今天这么辛苦,晚上给你做点你爱吃的,腾讯裙雾耳思救零八以酒二整理本文欢应来玩计划泡汤了。”岑叙白打趣道:“下次不如你做给我吃?” 黎月筝笑,“行啊,想吃什么告诉我,只要不是太难。” 又闲聊了两句,电话才被挂断。雪夜晚间的车速慢,趁着这会儿时间,黎月筝再次确认了明早的拍摄地点和时间。 车窗外模糊的光线透进来,黎月筝眼帘微垂,眼睫遮下淡淡阴影。 她打开手机备忘录看拍摄手记。 文字末尾是她每回外出都要写的话—— [希望明天一切顺利。] - 和预估的一样,一夜的大雪累积,第二天的京西市被苍茫白色覆盖。 考虑到今天的路况,黎月筝比计划还早了十五分钟出门。天光微微亮,雪地把城市映得莹白,看着还亮堂了些。 为了节约时间,她和贝央还有岑叙白直接从家里出发,到中央大街的城市地标集合。 黎月筝从楼下拦了辆车,司机师傅开得稳,时间也还算宽裕。 可即便是做了准备,突发情况的到来也难以预测。 从黎月筝住的地方到中央大街,最近的路线必经相山路,可直到进了路口才发现,那里在进行交通管制。前面乌泱泱堵了一长串,看起来状况不太妙。 前面的司机师傅摸了摸自己的寸头,有些抱歉地看向后视镜,“路况不好,前头封了。” “姑娘,你是赶着去上班吗?”看黎月筝一直在窗外和手机之间来回看,司机能察觉到她是在赶时间。 黎月筝点头,“师傅,前面还有多远啊。” “还有五六公里呢。”司机叹了口气,手指敲了敲方向盘,“多少年没下过这么大雪了,我今儿一出门雪直没脚脖子!” 心里想着拍摄的事,黎月筝没有闲聊的心情,只是出于礼貌应和了两声。 再晚一点,天就大亮了,等调试好设备,哪里还来得及赶着早高峰的时间拍。 就在这时,黎月筝的手机响起。见是岑叙白,她立刻接起。 “筝筝,你出门了吗?”电话那头的岑叙白听着声音有些焦急,“相山路封了,不能走——” “已经晚了。”黎月筝眉毛皱起,焦急地往窗户外面看,“我已经被堵在路上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通行。” “怪我怪我。”岑叙白那边的风声有些大,隐约还有汽车鸣笛的声音传来,“本来想着走这条路到中央大街最近,谁知道——” 后面的话岑叙白没说下去。 这条路是前一天岑叙白和黎月筝通话的时候告诉黎月筝的,虽然不是她家到中央大街的最短距离,却是全程红绿灯最少的路线,能节省不少时间。 可现下既然堵在这儿,就是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尽快想法子解决。 其实黎月筝并没有责怪岑叙白的意思,现在想来还是自己没有准备充分,要怪也只能怪到自己头上。只是她思考的时候话更少,一时无言还是让对面的岑叙白有点没底。 “筝筝,我应该提前打探路况的。” 温和的话声入耳,黎月筝才意识到岑叙白误会了什么,她仓促宽慰道:“没事的叙白,这样的突发情况以前又不是没遇到过。” 探头到驾驶座和副驾驶中间的显示屏看了眼,时间已经不能再拖。 黎月筝拿出随身平板看了眼导航,从这里下车步行一公里多能走到鲸跃路,在那里可以做地铁到上庭口,然后再步行不到五百米就能到中央大街。 迅速做出决定,黎月筝边匆忙把平板重新塞回包里,边同还在通话的岑叙白道:“叙白,我现在下车去鲸跃路,你和贝央先把位置抢好架起设备,我尽快赶过去。” 还没等岑叙白回答,黎月筝便挂了电话,“师傅,我在这里下车。” “今儿是真冷,现在时间还早,正是温度低的时候。姑娘,你走到鲸跃路可花不少功夫。”司机好心提醒道:“路况差,你可小心着走。” 闻声,黎月筝笑了笑,“放心吧师傅,谢谢您。” 一推开门,窗外的冷空气就肆虐而来,如刀片割在人脸上,冻得人直哆嗦。汽车尾部冒出滚滚白烟,冰雪融化,路上湿漉漉的。 黎月筝裹紧身上的羽绒服,人行道上的积雪还有些厚,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有的时候不小心踩到冰面,脚下还止不住地打滑。 路牙子的雪堆很多已经变得灰黑,泥泞和白雪混在一起,再哗哗流进下水口。 出去没几分钟,黎月筝的双手和脸颊就冻得通红。白气从口中和鼻腔呼到空气中,寒风顺着衣料往里面灌。 黎月筝没敢耽搁时间,半小跑着走到前面一条街的红绿灯口。 好容易有了喘息的时候,她站在附近的公交站牌下等待。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细细密密的雪粒并不大,轻飘飘地落在人肩头。 不过雪化后还是濡湿了黎月筝的发丝,她的长发扎了个慵懒的低马尾,只微卷的几缕头发贴在额角。雪水顺着脸颊滑落,又滴落在围巾上,下巴潮湿一片。 黎月筝用手背擦了擦,就在这时,耳边突然穿来道闷闷的鸣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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