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越阳问:“不是投龙简吗?为什么要待在这里?” 周围几个村民听到他的话,表情微变,说不出是恐惧还是兴奋。 往日和善的、懦弱的、平庸的、狡猾的人们,像戴上了统一的面具,表面平静下是深深激荡的潮水。 王桂华单独有把椅子,剩下的人都站着。 她拍了拍椅子把手,大儿媳很知趣地上前,绾起她被风吹散的白发。 音乐停了,脑子里嗡嗡的。 这时村长说:“请神吧。” 一座巨大的、石刻的雕像,被人抬着,小心翼翼端到台上来。 有些可笑的,神像的手上被拴了一截很新的红布,像是为他平庸得近乎丑陋的外表做些弥补。 陶家村每个人都长着漂亮的五官。 老太太也对俊俏的脸更为中意。 但此刻,面对五官粗糙的神像,所有人都肃穆地垂下头。 亓越阳站在后面,看着那一截截露出的脖颈。 象征着臣服与敬仰。 也让他无端联想起,引颈受戮这个词。 村长上了香,跪在神像前,喃喃念叨着什么。 过了很久以后,他从神像下取出一个木盒子。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他将盒子倒转,摇了摇。 因为特殊的设置,盒子一次只会掉出一张纸条。 他反复了几次,最后供桌上,掉出四张纸条。 四个名字。 村长慢慢抽出第一张:“陶富。” “什么?” 陶富当即跳起来,“凭什么是老子?” “就因为我穷吗?”陶富不可思议地看着村长,“我今年已经把钱都还完了!凭什么是我?” 村长没有理会他,只是平静地宣读了下一个名字。 “陶山。” 陶山懵了。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扭头问自己的母亲:“他刚才说什么?” 陶大海脸色死白。 陶玲则是要冲上去:“我看看!让我看看!” “你是不是看错了?” “小山,小山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几个壮汉竟然拦不住这女人。 王桂华说:“都停下。” “有怀疑的,听他说完,上去看一眼就是。” 王桂华的双手依旧虚虚搭在膝盖的毯子上,指尖虚虚点着牡丹的花蕊。 她戴着鼻塞,猪鼻子在脸上显然非常怪异和突出,可是她苍老的脸、遍布的褶皱,能看得出时间的洗礼,她是一位端庄的、值得信服的女人。 直到她看着村长面无表情地念出下一个名字:“陶临。” “……大哥?” 陶梓错愕。 大儿媳猛地抬头。 王桂华手一颤,绣着红牡丹的膝毯掉在地上。 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嘴唇颤抖,但是端庄的表情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亓越阳知道那是假象。 村长看着她,从高台上走下,人群为他移开。 他将手中的纸条递过去,王桂华低头,看见清晰的“陶临”两个字。 “这是神仙的选择,”村长平静地说,“桂华,你也说过的,万般皆是命。” 陶玲期盼着,看向王桂华:“大娘,我们不能就这么认命的,对不对?大娘你说对不对?” “陶大海!你是个死人啊!躲在那里做什么?” “村长,村长你听我说,我求求你,真的,小山是我和大海唯一的子嗣啊,怎么会……往年不都是……” “肯定是哪里出错了对不对?陶山,陶山他是独子啊!往年从来没有过的啊!” “大娘,大娘你说对不对?肯定是哪里出错了……” “山,我的小山……娘的心头肉,陶山……村长,我求求你,我给你磕头好不好,我给你磕头……” 村长只是看着王桂华,未置一词。 好像忽然变得很安静,除了陶玲的哀求声,没有人说话。 最后,王桂华说:“都散了吧,依旧照规矩办。” 村长好像松了口气,“散了吧。该忙什么的忙去。” “妈?” 大儿媳抓住王桂华的手,不可思议:“妈?”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鼻塞撑起的鼻孔和王桂华的越来越像了。 她说:“妈,你……” “啪!” 王桂华扇了她一巴掌。 “乱规矩的,”她冷冷地说,“就这么处置。” “陶梓,扶我走。” 窃窃私语的人群散开一条道,陶梓一脸空白,就这么扶着王桂华离开。 剩下陶临,穿着一身青灰长衫,与身边的庄稼人格格不入。 但是平静地站在原地,哪怕妻子就在身前痛哭。 他也只是微笑:“阿春,我要去找她了,我好高兴。” 陶临顺从地跟着几个大汉离开,和拼命挣扎的陶富、哭着喊娘的陶山一起。 大儿媳怔怔地站在原地。 这是第一次,亓越阳看见她露出怨恨的表情。 不是对村长,不是对王桂华,不是对苏小姐。 而是她深爱的丈夫陶临。 范姜沛觉得看了一场大戏,又说:“不对啊,不是抽了四个人吗?还有一个呢?” 她抓了一个相熟的年轻人问。 年轻人正觉松了口气,从鬼门关前逃脱的感觉真是无比舒爽。 范姜沛问这些人被抽中要去干嘛,他也爽快地回答了。 “投龙简啊!” 他耸肩:“山简、土简、水简嘛!今年先投土简。” “你们待会跟着去看呗。” 范姜沛欲言又止,又问:“那第四个?” “嗨,”男人无所谓地说,“第四个,就是被投龙简的那三家人,家里头同辈的女孩。” “……什么?” “不过今年估计是凑不够了,得从别处找找。” 男人忽然打量了几下范姜沛,在她逐渐警惕的目光中无所谓地一耸肩,“我说的没错嘛!” “陶临家里没有姊妹,陶山她妈又淹死了她三个姐姐。” 他像在说日出月落一样稀松平常,“就只有陶富有个姐姐,可不得从外头找了嘛!” 范姜沛回头,对上了陶从的目光。 男人对她点头微笑,若无其事的,继续和身边人攀谈。 亓越阳觉得和这个村子隔了一层雾似的。 什么都看不真切。 他问林一岚,是要做什么。 林一岚对他比划,你跟着去看就知道了嘛。 整个白天,所有人都在忙活什么,每个人有条不紊,好像早已默认了自己有哪些任务。 陶富被关起来了。 他好像被吓疯了,拼命地嚎叫,半个村子都能听到他凄惨的破音声。 村长不让他父母来看,但是他姐姐可以。 陶富隔着栏杆,像一头被关在铁笼里的畜生,哭着、喊着去抓他的姐姐。 “他们害我!” “姐,有人害我!” 他怕极了,甚至失禁,看守的人都不愿意靠近他,但是陶依轻轻回握住他的手。 陶富抽泣着说:“姐,姐姐,我不想……” “嘘,”陶依很忧愁地看着弟弟,“别被村长听到了。你知道的,他不喜欢我们说这样的话。” 在姐姐的轻声安抚中,陶富渐渐平静下来了,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看守的人和他熟,一起赌过好多钱,也能说是过命的兄弟了。 他们也劝了他几句,说到了村子的兴亡,说到了这百年的传统与继承,还说到了陶富父母的未来、陶家村的未来。 陶富听着听着,又抽噎起来,缩在角落里抹眼睛。 陶依说:“乖,别怕。” “姐姐陪着你呢。” 陶富忽然被刺到,恶狠狠地说:“你又不是一定会死!” 话出口,看到陶依一怔,陶富马上就后悔了,连滚带爬地靠近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陶依说嗯。 她收拾了一下,准备离开,陶富又在后头喊她:“姐!” 陶依回头。 陶富嗫嚅着,说对不起,又说:“我托徐寡妇给你带了新的雪花膏,那个味道更好闻。” “姐,你、你记得去拿。” 陶富说着说着, 又低下头,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又骂骂咧咧地说:“早知道托她多买几瓶了!那个钻钱眼的老娘们!也不知道以后她会不会帮你带……” 陶依默不作声地转身,缓步离开。 亓越阳靠在门边,看她慢慢红了眼睛,又努力克制着,没让眼泪落下来。 村长让亓越阳留下来帮他编席子,亓越阳说自己不会,村长说不会就看着学。 他确实看了,看的却是这让人沉默的一幕。 陶依停在他面前。 “让你看笑话了啊。” 她红着眼睛,又努力笑了一下,“好像每次见到你,都挺狼狈的。” 她生得白弱美丽,心里也很清楚自己有多美。 虽然抱有的目的有些明显,但她知道什么模样最会让旁观的男人女人难以无动于衷。 她轻轻抬眼,以为会看到怜惜的注视。 但是当亓越阳那带着探究的冷淡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只觉得一阵阴寒。
第220章 你从山里走来21 尽管已经有了隐隐的预料。 但看着几个年轻人,捆着陶富往山上走时,众人还是有些沉默。 陶富的双手双脚都被束在竹竿上,就这么被提溜着往山上走,像在拉一头猪。 他的情绪并不稳定,在嚎叫和看破一切的平静之间徘徊。 来的人很多,但是按照规矩,陶富的亲人不在。 王桂华也没来。 挖坑的是老张,他累得汗流浃背,但是嘴角甚至带着调笑:“小富,那么怂的哈?” “裤子都湿掉咯!” “那是小富想女人咯!” “哈哈哈哈哈!也对,他还没娶过媳妇呢!” 陶富好像很懵,神色空白,愣愣地看着老张:“张大哥,你抱我做什么?” “抱你去坑里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被席子裹着,紧紧的,就这么扔到坑里。 起初,陶富是有挣扎的,他手脚并用地想往外爬。 但是几个男人团团围着他,笑眯眯的:“小富,上来啊,小富?”像在开一个轻巧的玩笑。 他们唱起歌,敲锣打鼓。 一捧一捧的泥,被抛下去,慢慢的,淹没陶富的身体。 他一动不动,呆滞的,好像已经死了。 但是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求生的本能催促他吸入更多、更多的氧气。 亓越阳他们站在最外围。 可能是以前发生过什么,陶家村的人在这个时刻很注意派人盯着外乡人。 十几个男人手里握着自制的武器围在旁边,眼神似有似无地落在玩家们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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