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过去,阿兄仍不肯议亲,长公主身边养着个肖似阿兄的替身,怎么看都不是云淡风轻相忘于江湖的意思。越棠暗自想,阿兄傲气、心硬、好面子,只能推他一把,但愿有用 吧! 转天上,越棠依孙贵妃令旨入兴庆宫,内廷规矩森严,便只带平望一人。临出门时见到双成,见她笑着比了个手势,便知道事情办妥。 “王妃放心,我同阿郎身边的长随说好了,无论哪头有动向,都及时传信。” 越棠冲她挤挤眼:“要是阿兄当真登了公主府的门,你替我去瞧瞧,究竟是个什么光景。” * 睿王丧仪时,陛下曾驾临王府祭奠,孙贵妃伴驾左右,因此越棠曾与贵妃打过照面,说过一二句场面话,至于再多的了解,却没有了。 所以当今日,越棠被请进了南熏殿偏殿,却只是干等着看宫人一遍又一遍换热茶的时候,她并不恼,只是讶异。 贵妃出身低微,却多年盛宠不衰,一众更年轻、更貌美的新人都未能分走她的圣眷,理应是走柔情似水、善解人意那个路线的吧!就算要挤兑人,也该是绵里藏针的笑面虎,让人捉不出错处,可今日...... 越棠蹙眉暗忖,今日这般明目张胆的下马威,实在配不上贵妃的段位。 偏赶上今日天气不好,浓云翻涌,空气黏湿闷热,枯坐这半晌,愈发口渴心焦。正要饮口茶,身后的平望却悄悄扯她胳膊,越棠讶然回头,只见平望的视线飘过去,在那茶盏上一点,又飘回来,然后微不可查地摇摇头。 什么意思?越棠对着那清浅的琥珀色茶水发愣,贵妃还能在茶里下毒吗? 平望是宫人出身,没少见识内廷的明枪暗箭,小心驶得万年船,听她的总没错。 越棠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垂眼静坐,看上去仿佛入定了一般,实际多难受,只有她自己知道。原来口渴这样受罪,越是硬撑,那份干涸与焦灼越是被放大,越棠渐渐感到眩晕无力,回眸看平望,拿眼神无声地恳求她。 我就喝一口,行不行? 王妃再忍一下吧,好不好? 越棠眨了眨眼,酸涩漫上眼底,预料中的眼泪却不见踪影。 ......你看,我渴得连眼泪都没有了。 平望于心不忍,咬咬牙,自己端起那盏茶饮了口,却不递给她,嗡声说:“王妃稍待片刻。” 越棠心中很不是滋味,她明白,平望是在为她“试毒”。 怎么回事,昨日她还是悠哉悠哉的睿王妃,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中乐得似神仙,今日到这兴庆宫中,竟可怜卑微到这般地步!好可怕的皇宫啊......闷湿燥热的季节里,她却感到一阵凉浸浸的阴风吹过,直冒冷汗。 越棠无比后悔,她就应该听宋希仁的话,连夜请医官装死称病才对,为什么要冒冒失失地来受这份罪。 太年轻,太轻敌,越棠欲哭无泪,暗暗发誓以后一定听人劝。 等平望松手,由她喝下第一口茶,宫人终于姗姗来迟。 “贵妃娘娘在正殿等王妃,请王妃随奴婢来。” 好啊,终于来了!这一番折腾,越棠得过且过的好脾气几乎被磨没了,胸腔中燃起了一簇执拗的小火苗,穿过廊庑进殿上,闷声行礼,恰到好处显露出一分消极的、不好惹的气质。 然而一抬头,越棠便愣住了。 孙贵妃正浅笑着与她寒暄,“头一回请王妃来兴庆宫叙话,便让王妃久等了,实在抱歉。适才宫中出了点事,本宫不得不先清理门户,这才怠慢了王妃,还请见谅。” 见她目光停留,贵妃顺势将身边一名宫人推上前,“噢,就是她,原是本宫最信赖的宫人,看着老实,谁知道主意大得很。前两日私自出宫会情郎,会的正是王妃的兄长,门下省周给事,听说王妃也撞见了?那正好,索性王妃替令兄将这丫头领回周家吧,本宫就当做件好事,成全一对情浓意重的小儿女,也是行善积德了。” 那宫人正是王娘子,越棠早猜到她是孙贵妃的人,今天会见到她,也是情理之中,不足为奇。让她震惊的是王娘子那张脸,上头清晰地印着道道指痕,左右脸颊高高坟起,原本娇美的轮廓荡然无存。 越棠惊骇得久久说不出话。听说惩戒宫人是不许打脸的,贵妃竟这样放肆,她怎么敢? “王妃怎么了,难道是不愿意么?”贵妃还是那副浅浅的笑模样,甚至点了点头,颇为善解人意地说,“也是的,这丫头私德不修,一边我宫里当差呢,一边与外朝大夫眉来眼去,私定了终身,难怪王妃瞧不上她。” 没等越棠说什么,贵妃又转向王娘子,凉声道:“你自己去求王妃吧,能不能让王妃替周给事留下你,就看你的本事了。” 当日在阿兄面前游刃有余展现魅力的王娘子,此刻脸上写满了麻木。听见贵妃的话,慢慢朝前搓步子,颓然在越棠脚边跪下。 越棠不想听她的话,平了平心绪,对贵妃道:“贵妃娘娘的令旨,恕我实难从命。请娘娘明鉴,这位王娘子虽曾与我阿兄在宫外相见,但我亲眼所见,阿兄与这位王娘子并无私情,一切都是误会,当日我阿兄已经向王娘子解释得清清楚楚了......” “王妃,王妃!”王娘子忽然哭喊起来,双手紧紧攥上她的衣袖,叩头不止,“奴婢求王妃开恩,就给奴婢一条生路吧......奴婢与周郎早已有过肌肤之亲,奴婢不可能再有别的去处了王妃......” 越棠一惊,“你胡言乱语什么!我阿兄清清白白,你的情郎分明是二......” “王妃!”王娘子悚然一缩瑟,尖声打断她,“求王妃开恩,就成全了我与周郎吧,奴婢这条命都是王妃与周郎的,只求王妃让奴婢出宫......” 王娘子涕泗横流地哀哭着,仰头牢牢望住她,因为挨打而变形的一张脸,哭嚎中几乎显得狰狞。 越棠惊惶地向后退,想甩开王娘子,可对上她绝望眼神的一刹那,越棠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若她不替阿兄收下王娘子,王娘子在贵妃手下,大约活不过今天。 越棠望向孙贵妃,茫然、困惑、害怕的情绪糅杂在一起,像是只一辈子在旷野中的无忧无虑游荡的小兽,生平第一次被推到了悬崖边上。高处风声猎猎,视野广漠,是她从未见识过、体验过的人世间,无限开阔,无限危险。 她忽然笑了笑。 “贵妃娘娘,就算这宫人所言不虚,那也是我阿兄的事,娘娘直接宣我阿兄来兴庆宫商量,问他愿不愿意领这宫人回家,岂不是更直接?可娘娘今日召见的是我,不是阿兄,亦或右仆射与夫人,为什么?” “因为娘娘您认准了,我是周家最好说话的一个,最胆小,最不经事,最心软。娘娘认准了用这宫人的性命要挟我,我一定会懦弱答应,屈从娘娘的安排。” 孙贵妃扬了扬秀致的眉毛,“那王妃究竟是不是最心软的呢?” 越棠没有直接回答,反问贵妃:“娘娘您这么做,真的有必要吗?姻缘之事,最忌讳强人所难,娘娘想过吗,通过逼迫得来的这一丝纽带,只会让阿兄、让周家心生抗拒,娘娘还能从周家得到您想要的东西吗?” 孙贵妃饶有兴致地听着,仿佛真的在思考她的话,听罢啧啧称奇,“王妃好灵敏的心思,没想到右仆射做官厉害,治家也有方,连女郎都教养得这样好,真令人羡慕。”顿了顿,却摇头说,“多谢王妃提醒,但不必了,你只管把这宫人领回周家吧。” 越棠垂眼看向王娘子,低声抽泣在耳边缠绕,她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恍惚间,她几乎可以看见赵铭恩那张脸,表情一言难尽,哪怕极力压抑,“她好天真我好无语”的心声也表现得淋漓尽致。 大概是已经习惯了他在身边,挑战她的每一个决策。站在悬崖边上的越 棠忍不住想,如果是赵铭恩,他会怎么办?
第29章 “她不信我” 睿王府距兴庆宫其实很近,在王府后苑东眺,甚至能望见杳杳的火把,勾勒出宫城连绵的雉堞。 花萼相辉楼在兴庆宫西南角,登楼俯瞰,西侧开阔的广场一览无余。不久前,睿王府的车驾缓缓停在宫门前,危楼上目睹了这一切的人,目光微沉。 她还是来了。 “不听劝。”宋希仁口气清淡,只有极为了解他的家仆,才能察觉其中浅浅的失望,“不是一向避事,只愿逍遥自在的吗,怎么忽然转性了?” 家仆硬着头皮揣度,“可能是觉得躲不过去吧。” “她不是孤家寡人,身后有的是靠山,能替她解决麻烦。”宋希仁摇了摇头,自嘲地说,“她不听劝,是因为不相信我。我昨日特地去睿王府通风报信,反倒让她起疑了。” 去钟寿山的路上,万年县那件事做得太显眼,她会由此提防他,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么,她的情绪与看法,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她对他是厌恶还是戒备都无伤大雅。 家仆抬眼觑了觑他,斟酌片刻,挤出一句劝:“王妃总有一日会体谅您的苦心。” 苦心?宋希仁牵唇一哂,“没有什么苦心,我不愿看贵妃节外生枝破坏大局,仅此而已。” 他与孙贵妃是一条船上的人,彼此的目的却不完全一样。贵妃只在乎太子倒台,太子被废,身为储君的太子便等同于死了,毕竟古往今来,没有一位被废的太子能卷土重来。但贵妃不知道,他是想要太子受苦,乃至身死,锦衣玉食软禁一生的结局还是太便宜他了。 至于太子之后,是不是轮到二皇子继位,宋希仁真没那么在乎。 家仆喏喏称是,“那眼下怎么办呢?王妃终究是来了,贵妃娘娘手段惊人,王妃只怕经受不住。” 宋希仁目光追随那盛装丽人,直到消失在巍峨宫阙间,方垂眼振袖,漠然转身下楼。虽不声不响,但家仆估摸他是要插手了,正打算退开,冷不防又听他添了一句,“贵妃用这种方法逼迫周家,没什么好处。眼下的重点是引诱太子露出马脚,不该无谓得罪人。” 家仆闻言惊讶地抬起头,大人什么时候解释过自己的行动?这话究竟是在说服他这个旁观者,还是在说服自己? 宋希仁往南熏殿的方向去,谁知没走两步,便听身后有人喊他,转身一看是名内侍,着急忙慌冲他道:“宋大人叫臣好找!陛下宣您呢,您别耽搁了,这就去见驾吧。” 天子传召来得真及时,宋希仁瞥了眼南熏殿的方向,分明知道是怎么回事,无奈没法推拒。有那么一瞬间,撕破脸皮的冲动攀上心头,不过很快就被摁了下去。 宋希仁回过头来,凉声道:“有劳了,走吧。” 于是匆匆前往大明宫。臣子没有资格走复道,京城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车驾在春明门大街上穿行,很费了一番功夫。及到宫中,天子正在宣政殿听政,内官照例引他去倒座房侯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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