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坐在她的对面,眸子一刻不错地盯着顾府。 直等柏青转了一圈出来,匆匆忙忙过来复命。 “公子,都安排妥当了。”柏青一进来看见柳安予,顿了一瞬,匆匆行礼站到顾淮身边。 柳安予头都没抬。 “嗯。”顾淮轻轻一应,看着顾府紧闭的大门出神。 见谁都不搭理他,柏青尴尬地蹭了蹭鼻尖。 “别看了,二皇子提前跟沈忠打了招呼,不会出什么岔子。”柳安予挠了挠小猫的下巴。 “关心则乱,今日我算是体会到了。”顾淮无奈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看向柳安予逗弄小猫的指尖,心底柔软。 他的眸子渐渐温和起来,斟酌地开口。 “你,会不会怪我?” 撸猫的手一顿,“怪你?”柳安予抬起头,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为什么要怪你?” 顾淮张了张口不知说些什么,柳安予突然就意会了,她低头倏然一笑,语气揶揄道:“你怕我会怪你,辱没了先生?” 顾淮没出声,却闭嘴将话咽了下去,看向柳安予,意思不言而喻。 小猫被顺毛顺得正舒服,感受到柳安予停了手,睁开蔚蓝色的眼睛起身喵喵叫,讨好地舔了舔柳安予的手。 青荷适时俯身斟茶,汩汩的茶水将杯子注满,柏青此时也意识到不对,躬身想要为自家公子也斟一杯,却发现青荷顺手已经斟好了,双手奉到了顾淮面前。 柏青犹豫几下,悻悻收回手站直。 阁楼内的光色暖而亮堂,四目相对,柳安予看似轻描淡写,却一瞬间按住躁动的小猫,小猫萌萌的大眼睛看了看,也不敢再乱叫。 顾淮注意到柳安予的手。她用右手小指和大拇指卡住它的左右前爪,剩下三指卡住它的脖颈,另一只手垫在它的肩胛骨下,牢牢将小猫禁锢在自己手中,却并不会让小猫感到不适,既强硬,又温柔。 “你与先生不同。”柳安予的睫毛垂下,将眼尾稍稍拉长,阴影扫在她眼睛下面,微微颤抖,“先生可忍,是身上辱、身外名,可他绝不会折了他的傲骨。你如今认了方信做师,屈于李琰身侧做刃......顾成玉,人折了骨,可就再难塑了。” “我不怪你,父母双亲恩师挚友......”柳安予顿了顿,转开眸子,“还轮不到我来怪你。” 顾淮也不知再说些什么了。 他敛眸看着茶杯里的漩儿悠悠地转,伸出手端起,轻啜了一口。 柳安予言至于此,松开对小猫的禁锢,安慰似地继续顺着它的毛。 两人闲坐着,一个人喝茶,一个人撸猫。 没人再出声了。 今年新茶香气浓,清爽适口,不一会儿便见了底,青荷俯身拎起茶壶,“奴婢再去泡一壶。” “不必了。”顾淮叫住她,眸子却看向柳安予,“我该回去了。” “嗯。”柳安予淡淡启口,“带一些走罢,放我这儿,我又喝不完。” 青荷退出去拿。顾淮谢恩,拾好自己的东西,敛衽和柏青站在一处。 小猫慵懒地伸个懒腰,爪子勾住了柳安予袍子上的金线,柳安予好脾气地没有恼,等它伸完懒腰捏了捏它的腮肉,不由得勾出一抹浅笑。 顾淮看着,没忍住开口,“它叫什么名?还怪粘人的。” 柳安予神色一顿,指尖轻轻拂过小猫的耳朵,“糖糕儿。”小猫没有动弹。 “糖糕儿?”顾淮怔忪一瞬,没想到柳安予会起这么可爱的名字,不由得笑了笑,“倒挺贴切。”青荷正巧走进,将包好的茶叶递给柏青。 顾淮拱手行礼,“微臣拜别郡主。” “去罢。”柳安予头也不抬。 直等人走了,青荷拾掇完小案,轻声道:“郡主,我们也回罢。” 柳安予将猫递给青荷,起身扑了扑身上的猫毛。 “走喽,玉玉——”青荷稀罕地点了点小猫湿润的鼻尖。 喵~小猫叫了一声,乖巧地趴在青荷怀里。 “回去了,青荷。”柳安予敛眸,先提着裙摆迈出去,没头没尾地留下一句,“七皇子最近盯得紧点,要出事了。” “是。”青荷一应。 第11章 11 狸奴玉 “我送你的狸奴,你可收到了?”一晨早,李璟便来知春亭叨扰,怀中捧着好几卷书,坐到她的对面。 柳安予朋友不多,若说要算,只李璟尚算一个。这亭子少有人来,除了青荷每日亲自来侍弄侍弄花草,旁人是断不敢进来扰柳安予清净的。如此一算,便也只有李璟来得尚勤。 李璟眸中带着希冀。 近了瞧看,柳安予正读着一本《贞宁通史》,读到趣处,还会拿笔勾勾画画写一些蝇头小楷作注解,表情认真。 李璟突然冒出来,吓了柳安予一跳,笔尖一错划了个长道子。 抬头再一看他,便也目移心虚起来。 柳安予无奈搁下笔,“明知故问。”她记好页数,将一片干叶夹在书中作签,“你送来时,不是对小侍千叮咛万嘱咐过了吗?非要见我亲自收了才罢休。青荷去接都不肯,去小室里唤了我出来,才肯给过狸奴。” “那小侍怎么这样!我也只是谨慎......”李璟脸上顿时火烧一般,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怕你,不喜欢。” 柳安予又无奈摇摇头,伸手给李璟倒了杯茶。李璟受宠若惊地接过,两只手捧着杯壁,像捧着一块烫手山芋。他抬眸偷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又飞快低下头去轻啜。 李璟小心翼翼的动作落在柳安予眼里,莫名戳中了她的笑点,偏过头去无声地笑了笑,肩膀耸动。 记忆中,柳安予很少表情这么多。 李璟偷偷看着柳安予的侧颜,她唇角漾着笑,平日如霜雪般矜贵不可接近的脸,像是抖落雪粒后清新脱俗的梅,令他心神荡漾。 柳安予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她看向低头轻啜的李璟,不由得生出些疑惑。 “怎么总感觉,你怕我?” 李璟不好意思说,紧紧捧着茶杯,手指扣在一起。 他面对柳安予时,时常带着局促。 或许柳安予都忘记了。 永昌十二年,他手腕上那串迦南香带珠宝喜字纹手串,在凌虚阁断过。 当时的他因课业不精,逃学被抓,正跪在凌虚阁受罚。 手串是他额娘的遗物。 皇帝还是太子时,他额娘还是福晋,皇帝成了皇帝时,便有了李璟。 璟字从玉,为华彩,取字时皇帝想用“承业”二字,额娘却觉得这二字太重,“璟”字耀眼夺目,便取了“修常”二字,想让他踏实一些。 那时两人还很恩爱,皇帝依着额娘,便也由着给他取了这二字。 直到他五岁,额娘死于难产,他的妹妹胎死腹中。 一盆盆血水往外端,随着一声短促而绝望的哀嚎,他听见嬷嬷出来叫他。 “大殿下,进来见皇后娘娘最后一面罢。” 周围人惶恐惊愕,齐刷刷跪了一地。 李璟那时还不懂生死,他只是看见软榻上大片大片的腥红,惊慌失措洒出的水弄得地面滑滑的,李璟小心地走过去。 “额娘。”他轻轻地叫。 他的额娘轻柔地将他拉过来,已经累得大汗淋漓,说话气若游丝,一遍遍叫着修常。 她将腕上的手串取下,颤颤巍巍地塞进李璟手中。 握紧,只这一个动作有力。 他听见额娘嘴里念着什么,便低头凑过去仔细地辨认,耳朵贴近,微弱的呼吸声洒在他的耳廓。 他只听见两个字—— 恒郎。 空气好似微微一滞,额娘的手无力垂下,再没了气息。 可她的恒郎自始至终都没来看过她。 再后来,他渐渐懂了生死,可他的父皇不再只是他的父皇,曾经的皇后,也不再是他的额娘。 这黛瓦红墙之中,只有他,像无根的野草。 他不受管教。 皇帝可能自知愧对于他,便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少有责罚。 那一次,是真的将皇帝惹恼了。皇帝亲手夺了先生手中的戒鞭,指着他鼻子要抽他,他抬手下意识一挡,手串便断裂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一时间,两人都愣在原地。 皇帝看清了手串的样子,忽然就顿了下来。 无边的愤怒在怔愣之后突然从心底升腾,李璟发了疯似地骂,在场人无一不惶恐跪地,吓得身躯颤抖。 李璟一边骂一边哭,泪水也似手串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他迅速捡着地上的串珠,一个个拢在掌心。 视线渐渐模糊不清,他将掉在身边的珠子都捡干净,放在手中仔细地查着数目,查了两遍,他心脏骤然一沉。 少了一颗。 一大滴滚烫的眼泪落下砸在他的掌心,他再也忍不住似地嘶吼大叫,甚至动了上前跟皇帝拼命的念头,侍卫连忙将他死死按住。 屈辱和愤恨在他脸上交织,他仇人一般毫不避讳地瞪着皇帝。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哎呦呦,这可真热闹。”长公主笑意盈盈地走进来打圆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李璟顺着声音看过去。 十一岁的柳安予,第一次进宫面圣,一身宫缎素雪绢裙乖巧地站在长公主身侧,粉雕玉琢。明明年岁也不大,却沉稳得很,上来先是冲皇帝和李璟行了礼,又说了些吉祥却不恭维的话,从小孩口中说出,倒显得真诚许多。 皇帝的神色明显缓和的下来。 李璟不服,他甚至将愤恨的眸子瞪向柳安予,觉得她年纪小小却这么虚伪。 可转眸间,只见那清丽端庄的小人渐渐凑近,如夜莺一般婉转清脆的声音响起,是她在问。 “大殿下,你是在找串珠吗?” 她的手递过来。 皇帝给了个眼色,侍卫连忙放开李璟。 李璟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连滚带爬凑过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掌心。 喜悦在一瞬间被冷水浇灭,这是他的串珠,却是已经碎成两半的款样。 “对不起啊,大殿下。方才我瞧见了,却没来得及护住,它滚到门口正巧到我脚底,不小心被我踩坏了。”柳安予略带歉意地蹙眉抿唇,李璟却发现了她一瘸一拐的走姿,想来是误踩了珠子崴了脚。 李璟不好再说些什么,愤恨的情绪像是一脚踢在了棉花上,气上不去,也消不掉,只得自己默默郁闷起来。 他几乎又要哭了。 这时,柳安予低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变戏法似地将一个东西放在李璟手中。 一堆迦南香带珠宝喜字纹的珠子中,一颗圆润的紫红色珠子摆在最中间,明艳艳的特别亮眼。 “这是从长公主殿下送我的紫金砂带玉手串上摘下来的,这一颗,我最喜欢。”柳安予的声音轻轻柔柔,“我弄坏了你的珠子,赔你一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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