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璟头上的衮珠串串晃动,他挥挥手,悄无声息地屏退下人,一步一步缓缓走进屋内。 屋内飘着淡淡的竹叶香,柳安予坐在床边,背影纤细,轻轻舀起深褐色的汤药喂到顾淮唇边,细心地刮去他唇边溢出的药。 李璟暗了暗眸,轻声唤了声安乐。 柳安予一愣,连忙放下药碗起身行礼,“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免礼。”李璟连忙去扶她,虚虚托着她起身,“你我私下,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柳安予轻轻摇了摇头,“君臣之间,礼不可废。” 李璟眸中划过一丝落寞,僵硬地扯了扯唇角。 柳安予忽地想到什么,开口问道:“先皇后的遗体可找回来了?” “找回来了。”李璟眸中夹杂着难过,扯了扯唇角,“......只剩白骨,从月季盆里挖出来,又重新安葬了。” 他忍下情绪,不由得转开话头,“他,还没有醒吗?”李璟看了榻上安睡的顾淮一眼。 “断断续续地醒,但好在,醒的一次比一次时间长。”柳安予敛眸,转身给李璟抱来一个小凳,声音略带歉意,“屋里就这一个了,皇上将就着坐。” “无碍,我坐会儿就走。”李璟垂眸,将手放在双膝上,局促地摩挲了几下膝盖。 柳安予落回座位,给顾淮掖了掖被角,语调轻微,“皇上日理万机,此番前来,定不是叙旧。” “什么都瞒不过你......”李目光灼灼地看了柳安予好一会,在脑中组织着措辞,谨慎开口,“前朝江州匪患一案,顾淮帮李琰一党遮掩;我假死时,他借求和之名,送先生去当人质;先皇驾崩那日,李琰的私兵......也是顾淮上下打点,放进来的。现在余党已清,只剩他,我还拿不出主意。” 他深深地看了柳安予一眼,深邃的眼窝中眼珠澄明,“我近日,已经收了好些折子,要将他与李琰判为一罪,株连九族,赐刑凌迟......我去查了,他已被除出族谱,你们二人,也已和离......” “所以,你要我放弃他吗?”柳安予泰然自若,指尖轻轻抚过顾淮的手掌。 “你知道的,没有他,你不可能将李琰逼死。”柳安予没有看李璟,唇角却泛着淡淡的酸涩,看得李璟心疼,“他以身入局,如今,竟还要将他凌迟,才能保全局面。” “......他算到了的。”李璟的眸中带着愧疚,却还是忍不住开口。 “再说,我们没有和离。”柳安予顿了顿,抬起眸眼色如霜,“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和离?和离书还没有上交官府,也并未更改户籍,株连九族不是吗?那皇上,就连着臣一起凌迟好了。” 李璟激动地站起来,眼中震惊无以复加,“安乐,你这是在逼我?!” 柳安予眼神坚毅冷漠,仰着头看着李璟,下颌线条紧绷缓缓开口。 “臣,要他活。” “你这是在威胁朕?!”李璟眸中愠怒,声调拔高。 他身上还穿着衮服,红日白云纹在肩,忍不住随着他的气愤剧烈起伏。 李璟冷眸看向柳安予,声如洪钟,给她下着最后通牒,“不管怎样,顾淮必须死,就是你来保他也不成!”他的眸阴鸷,带着来自皇帝的威严,“只有从慎刑司抬出了顾淮被凌迟的尸首,朕才能堵住这天下悠悠众口!你别拿自己的命来威胁朕,你不想着朕,也要想着点长公主和你的母亲,你想想她们能不能受得了你死!” “朕只给你三天时间,你,自断罢。”李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话堵在喉咙里,眼神复杂。 第67章 67 凌迟 “唔。”顾淮悠悠转醒, 望着天,失神的双目渐渐聚焦。 屋内的熏香味道熟悉,他动了动手指, 感到一丝阻力, 顺着方向看去, 只见柳安予阖眼趴在他手边,卷翘纤长的睫毛在她脸上扫下阴影。 已是夜间, 屋内昏暗,只有一根红烛在她旁边静静燃着,昏黄的光映照着她的脸。 喉咙干涩,顾淮却安静得没有出声, 静静望着她的脸,温柔地舒展眉眼。 柳安予倏然重重地呼吸,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手腕, 她睡不安稳,皱了皱眉头撑着爬起,恍惚间对上一双眸。 “醒了?”她怔愣一瞬,转眼又勾了勾唇角, 轻声道:“渴吗?要不要喝口水?” “喝。”嗓子沙哑得像鸭子一般,顾淮只出了一声,便耳根爆红, 特别不好意思地闭了嘴。 柳安予扑哧一笑, 起身去给他倒了一杯水, 端过来,只见顾淮已经自己努力着坐起来了。 “给。”柳安予递给他。 顾淮乖乖垂眸捧杯轻啜, 微凉的水滋润着干涩的喉咙,他再张口, 终于好了点了。 他看着柳安予眼下淡淡的乌青,长久地出神,指腹贴着冰冷的杯沿,“......李璟,找你了?” 柳安予默了默,敛神“嗯”了一声。 不用柳安予说,顾淮也知道是什么事情。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这是必死的局。 “我以为,我会死在被围困的一天。”窗外安静地下着雪,除了他淡淡的声音,柳安予什么都听不到。 她坐直身子,往前凑了凑,轻轻牵住他的手,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 “你救不了我,能多在世间弥留几日,我已很满足了。”顾淮看着她,温柔地笑了笑,“予予,把我交出去罢。” 柳安予的泪在眼眶中打转,她悲戚地望着他,将他的身形拼凑,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放手。” “死也不放手。” 她的声音明明那么轻,却叫顾淮的眼眶也开始发酸,他颤了颤鸦睫,并没有哭。 他这一生,为了得她的怜悯疼爱,流了太多泪。如今,不想再用眼泪动摇她。 “予予,我不择手段、罪孽深重,就连娶你,都是我精心算计,死是我唯一的解法。”他的声音平静得犹如在讲故事,一双深情的眸宛如黑暗中熠熠生辉的曜石,“李璟是皇帝,他有他的难处,如我不死,前朝事难以善了。我本浮萍,生死无津。” 明明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他看着柳安予的眼睛,手却忍不住攥紧。 “独独,放不下你。” 初见的那场雨,在他心里下了很久很久,浇到最后,道路泥泞,空气潮湿。 “我的祭文,由你来写。不必来看我,等到有一天你完全将我忘却了......”他言语温柔缱绻,替她拢了拢碎发,像在说情话。 “那你呢?”柳安予看着他,目光灼灼,“你能忘了我吗?” 顾淮的手顿在她脸侧,倏然苦笑,“我忘不了啊。”他亲了亲她的脸,吻去她脸上的泪,“你忘了我好不好?忘了我。” 柳安予不说话,眼神深邃而复杂,夹杂着克制的隐忍与深情,一大滴泪落在他的脸上、唇上。 湿湿的,温热的,带着她的体温。 两人蹭着脸,顾淮将人搂在怀里,手臂慢慢收紧,头埋在她的颈窝。 柳安予静静地落着泪,手指勾住他的发丝。 窗外的雪飘飘扬扬地落下,月光映照着雪地,一地银白。 * 李璟烦躁地批阅着奏折,这已经是他今日批的第七个弹劾顾淮的折子了,李璟吐出一口浊气,将折子扫到一边,捏了捏眉心。 旁边是新上任的大太监小周子,小周子是个机灵的,见李璟烦闷,连忙躬身过去添茶。 “柳太师还是没消息吗?”李璟端起茶轻啜一口,蹙眉问道。 今天已经是第三日了,柳安予再没有消息,他就只能武力解决。 小周子笑眯眯地过来,“哪能啊,太师为着皇上着想着呢。”他躬身附耳,笑着悄声道:“说是早上就将和离书交到了官府,现下估摸着,已经改完了户籍。只是官府往上报报得慢,皇上这才不知。” 李璟惊喜抬眉,“当真?” 小周子忙不迭地跪地点头,“千真万确,奴才不敢诓骗皇上,早上特地去问的。” “好,好。”李璟眸中欣喜不掩,站起身子来回踱步,连道了两声好。 他倏然暗下了眸,顿步一拍案,“抓!” 话如惊雷砸地。 顾淮下狱,曾锁着李璟的铁链,如今锁在了顾淮身上。 凌迟处死,即日行刑。 冰冷的刀片划过他的肌肤,一点点剜去他的肌肉,筋骨尽断,鲜血顺着伤处蜿蜒,沾染了手腕的平安扣红绳。 平平安安,圆圆满满。 “顾淮啊啊啊啊啊——”侍卫将崩溃的柳安予拦在慎刑司外。 血淋淋的肉被剔下,一点一点填满柳条篮,一个小侍拎着填满的篮子小碎步走出来,鲜血滴了一地。血腥味充斥着鼻腔,柳安予忍不住“哇”得一下吐出来。 苦水和腥臭味混在一起,舌根发酸,泪水滴答滴答落在呕吐物上。李璟没忍住,一个箭步上去想要扶起她,却被她一手甩开。 柳安予感觉自己的大脑在充血,狼狈地跪在地上捂住嘴,她抬眸看向那一堆血肉,顿时腹中气血翻涌,“呕”得一下又吐了出来。 这次是血。 她的指缝间渗出鲜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在一身素白的衣裳上,十分乍眼。 柳安予颤抖地摊开手,看着指间斑驳的血迹,泪水氤氲,模糊了眼。 大刀卸下他的关节,用力来回刮割,割断他连结的组织,红白相间的血肉一块一块被卸开,难辨人形。 又装满了一个篮子。 经年大雪,她跪在天地间,墨发如瀑,鲜血染衣,宛如堕入人间的神祇。 “皇上,已经行刑完毕。”那人手上沾满了暗红的血,缓缓滴到地面。 柳安予宛若失力一般晃了晃身躯,双目空洞。 “安乐,安乐!”李璟蹲下来担忧地看她,双手握住她纤细的肩膀,只觉得眼前的人好似也碎成了几块。 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只是几个篮子便能装下了。 柳安予哭着哭着,突然又笑了,眼中是不可说的悲恸。 被铁链磨烂的一节手腕,挂着温润透亮的平安扣。 狱卒想将东西递还给柳安予,却见柳安予解下自己的平安扣,苦涩一笑,雪花落在上面,形态清晰可见。 “扔了罢。” 平平安安,圆圆满满。 * 顾家领回了那些血肉,萧氏趴在棺椁面前,哭得快要断气。 柳安予跪在顾淮的牌位面前,宛若失去情绪的瓷娃娃。 额头紧贴并拢的指尖,好似能再次贴近他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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