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中无外人,温如吟说话便也少了忌讳,“等下半场课,我再试试!” 赵谨添上茶水,压声道,“听闻雍王殿下五月便能唤阿母。如今八个月大,能诵诗读文。陈婕妤处都已经开始择少傅,说是周岁便开蒙,待三岁后就送来抱素楼了。” “三岁入楼?”温如吟惊道,转向苏彦,“三师兄,当真吗?雍王天赋这般好?” 苏彦精神有些不济,合眼点了点头。 …… “皇姐莫怕,牙都拔了!” “别碰,它的毒牙尚在!” 两句突兀童声炸起,三人闻声望去,皆怔住了。 只见不远处席上,安王的竹篓里窜出一条蛇,迎面往江见月袭去。而安王竟伸手欲扯蛇尾,正被江见月厉声吼住。 眼见那蛇就要咬上公主脖颈,侧里一柄折扇直劈而来。奈何苏彦有伤在身,又事出突然,失了准头,没有劈中七寸要害,只从蛇身半截处过,但好歹阻了蛇的冲势,给江见月避开的时间。 却不料这是一条蝮蛇,占物翻身,力道转瞬恢复,尾巴又被安王抓了把,这会转过头便向他游去。 江仝整个吓呆了,一动不敢动。 幸得千钧一发,江见月从蛇后扑来,一手扣住蛇头两颊逼开三角蛇嘴,一手将早前已经撕下的袍摆绢布勒住蛇口,一推一拉间勾下嘴中毒牙。 待她观过绢布上乃齐整的两颗完整的蛇牙,整条灰黄色的蝮蛇已经数圈盘在她纤白的手腕上, 她松开蛇的脑袋,看着已经力竭的长蠕动物,伸手递给安王,“现下安全了,你玩吧。” 小男孩看面前白皙光洁的素手,又看那缠在腕间的长蛇,颤颤推却,“果然皇姐是捕蛇的好手,手中无利器,还能这般厉害!且给你玩吧。” “安王殿下,你怎能将这等毒物带入讲经堂?”温如吟上来呵斥,“可知方才有多危险,此乃蝮蛇,有剧毒。” “都怪那些狗奴才,孤明明交代要拔了牙齿的。孤就是想看看皇姐捕蛇去皮的绝技罢了!”江仝避身看着被江见月送入竹篓的蛇,怒气冲冲出去斥责了一顿给他捕蛇的侍者。 侍者跪地求饶,道是来时仓促,放错了蛇。 如此被罚二十杖,揭过不提。 然苏彦因拼力掷扇那一下,扯裂伤口,这会血濡衣衫,面色虚白。 “师父如何受的伤?”江见月奔来解开他衣襟,见他左臂旧伤未退,胸口新伤裂开。 “前些日子审犯人时,大意了些。”苏彦笑道,“我回后堂让医官处理下,你且继续认真听讲。” “听话。”苏彦理了理她发髻缠在一起的丝绦,劝道,“这日你救了安王,才处出些情谊,且趁热打铁。” 江见月点头应是。 一点插曲过去,香尽,讲经堂重新授课。 苏彦确无大碍,止血包扎后回来,堂中还未散课。跽坐膝上的小公主见到他,终于重新露出一抹笑靥,安心听课。 课程已过大半,这下半场讲得是温如吟留给江仝的三个词。 【秉文兼武,文经武纬,文恬武嬉。】 显然江仝经过方才闹剧,对这几个词具体意思已经忘记大半。温如吟遂逐一给他解释,又结合前头对抱素楼和苏氏一门文武兼备的介绍,如此让他明白词义,引出“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文武不可缺一”的治国理念。 不想小儿郎这会却全不认可她的话,道是不必这般麻烦。 “他自个没有耐心了,便全盘否定小师妹的理念,半点不听,也就温九这幅好性子受得住他。”赵谨凑身笑道,“你再不来,我且去寻你了,不然我怕要犯上。” 苏彦靠在榻上,“他不是说有简单的法子吗,洗耳听一听。” “殿下道是纵然文武不济,文恬武嬉,也有使国绵延的策略,不妨一言。”温如吟尚自鼓励。 安王有模有样地清了清嗓子,目光转来看过苏彦,回首肃正道,“别以为孤成日玩乐,孤也听人说政论事的。若是国中不臣,且联姻;若是外邦乱,可和亲。现成的例子,苏先生当年不就是送陈婕妤与我父皇联姻,如此延缓了前朝寿数。” 满座无声。 诸人目光凝在他身,不是因为他说的有多在理。实乃一句话得罪太多人,在场的没在场的;犯了无数忌讳,过往的,现在的。 偏小儿郎不死不休还在高谈,他目指身边的手足,“皇姐,你觉得孤所言可对?来日孤继位大宝,若朝中不平,你效力否?” “孤效力?阿弟之意——”公主似有混沌,目中疑惑,面上不解。 “和亲啊!皇姐受天下养,不是应该的吗?” 正午日光烈艳,逆光模糊公主面庞,辨不清她神色。 片刻,才见她低垂的眼睑抬起,温柔望向同胞手中,嘴角攒出一抹无比恭顺的笑,“阿弟,所言甚是。”
第17章 养病 江见月在抱素楼回来当日,左边小腿受了伤。 缘故是她晚间练剑,不慎踢在翠竹杆上,因力道足,冲势猛,便有些微骨裂,皮下也积了淤青。 故而近来一段时间,行动多有不便,每日晨起的练剑便改成了练字。 一手漂亮的隶书。 竹简上一字一句现形。 ——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入伏出伏渐转秋,陛下的病情控制住,江见月便也不再成日去佛堂,身上辛辣烛香退去。博山炉中重点鸡舌香,缕缕弥散,袅袅升起。 微辛,回甘。 阿灿见她写了两卷停笔揉腕,遂上来扶她挪去榻畔休憩。然后去传等在偏厅的两位医官,齐若明和方桐。 “姑姑,可否让孩子就在这院中涂鸦,他拣根树枝能玩半日不出声。若是屋中干坐,时辰久了又要寻微臣,今日微臣仍需给殿下针灸,恐扰了殿下。” “旁处还好说,书房院落是殿下最看重的地方,从无旁人乱入。”阿灿回绝了对方的话,“还是婢子给您看顾着,方太医安心便是!” 靠榻临窗,江见月本阖目练习听声辨音,不让自己懒散。于是偏厅门口太医令与掌事的话便尽数落在她耳中。 太医令方桐,擅筋骨一科,这是第四回 入她府中。 当日她受伤后,已是日暮时分,宫门上禁。齐若明过来看后,再次荐了他。 江见月原是想有些自己的人手的,特别是太医署这等特殊的地方。但也不敢贸用,去岁时齐若明提及,她便让陆青暗里查了他底细。 方桐是元丰年间带着妻子从雍州逃荒而来,至今还是租赁而居。幸有一手医术得人指路,拼尽所有捐官得了个一百石的太医令,本想凭手艺一飞冲天。奈何数年过去,并无半点升迁。 五年前妻子诞下子嗣后,就更加升职无望了。 因为发妻王氏得了癫痫一直缠绵病榻。发病时不是自伤,便是伤人。所以方桐从不在宫中值夜,亦是很少接诊,尽可能留在家中陪伴妻儿。这两年孩子渐大,租赁费用上涨,王氏又越发需要用药,处处要银子,他方开始外出接诊。 太医署的医官在外接诊,是有限度的,只能给四百石及以上官员和有爵位的权贵看诊。 然这部分人,是不会寻方桐这般麻烦的医官的。妻子发病,他得绑住她,然后带着牙牙学语的孩子一同上门。纵是头一回王氏安好,他能独自出诊,难保下回又发病,问诊心神不宁;若他出不来,便要累人家更换医官。 是故,他根本接不到诊。 是故,他看中了新开府不受宠,备受欺凌的端清公主。 欲以搏万一。 方桐头一回来,江见月疼痛难忍,府中乱成一团,便也无人计较他带着孩子。 第二第三回 当是王氏安好,他没带孩子出来。 今日,显然王氏又发病了。 江见月睁眼看去,见窗外院中,一个男童握着一根树枝在地上涂写。奈何这公主书房地段,都是白玉石阶,除了左右两片竹林占着泥土,再无土块处。 竹林幽深,掩去男孩大半身子,只露出半个小脑袋,一截握枯枝的手。 公主的目光在他手上停滞。 拇、食二指握在枝上,中指托枝,无名指和小指向掌心微曲。这是典型的“单苞”执笔法。 稚子哪是涂鸦,分明是在写字。 他抬起双眸,看向侧前方石碑,复又低头书写。这会目光忽碰上公主视线,只匆忙垂首避开。 “让他待着吧。”江见月隔窗吩咐。 方桐闻言,赶忙拱手道谢,与齐若明一道穿廊入殿。 齐若明把脉毕,道是一切如常,按照原来方子根据时节微调便好。 阿灿有些不放心,“不需要再用些藕汤养脾胃吗?” “那不是寻常养生汤,适量最好。”齐若明收起搭在公主腕间的帕子,“当日公主是受了毒蛇惊吓,方又发病,起高烧、胃绞痛。但前后不过三两日,距今都月余了,脉象很是平稳。” “三日一请脉,姑姑都问几次了。”江见月嗔她。 “苏大人初六入府用膳,专门叮嘱,他接下来公务需要忙上一阵,有段时日不来,让婢子照顾好殿下。” 论起苏彦,江见月心头陡生一层痛意。 他新伤旧痕,眼下又公务缠身不得休整。闻他八月初七起住在了未央宫禁中的府衙内,连日严审一批被举报的官员。 至今二十余日,她便也不再听到马车经过时的风铎声。 前头她向齐若明打听过苏彦的伤势。 然齐若明并不知道苏彦受伤了,猜测他许是用的自己的医官,没有惊动太医署。 江见月便未再多言。 哪怕因旧疾发作加之腿伤,苏彦隔三差五过来看她,她也没再多问。 苏彦说他是审犯人的时候不小心受的伤。 意思无非两种,他给犯人用刑时伤到了自己,或者是犯人袭击了他。然无论哪一种,他都在说谎。 虽然当日抱素楼中只看了一眼,但江见月看得清楚,一处愈合的旧伤乃箭伤,裂开的新伤是剑伤。 弓箭和长剑,刑狱中是没有的。 苏彦不告诉她,多来是怕她担心,亦或者告诉了也无甚用处。 确实,如今时下,她能帮他什么呢? 她不给他添麻烦,不累他分心神,便是最好的助力了。 譬如自己缘何日落时分还练剑,原也不是因为翻到了一本剑谱手痒比划,再比如突发的旧疾也非因毒蛇阴影之故。 实乃皆为一处原因:被那日江仝的话语刺激。 挥剑是一时情急的宣泄,发病是被错了计划的惶恐。 这些同样也不必宣之于口,说来除了让人徒添忧心,再无旁的。 养生静心的日子,她同汤令官学做了汤膳,每日让人送去苏彦处。还写两句话附在竹简上一道送去,端的是尊师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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