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公,太子需要助力,长姐嫁给他士族的首领,是最好的联姻。于私,他们知根知底,皎皎几乎是他一手养大的,这些年他们从未分开过。 又值此番他得胜归来,当是请求赐婚最好的时机。 却不想,入了扶风郡,方闻端清公主于正月已经定亲。虽不知定下的驸马何许人也,但是她自个挑的,前两日陛下已经传旨朝野,端清公主定了人家,原定五月的曲江宴就此取消。 曲江宴,乃公主择婿之宴。 苏彦尤觉晴天霹雳,只换简装策马疾行。 百里路程,一个昼夜,他在翌日清早抵达长安城郊。 东方既白,雾霭沉沉,公主的车架出现在城门前。城门是关着的,如此便是再此侯了许久,入夜未归。 她为何在这处等他,是与他说不愿嫁人的无奈,还是终于择了自己喜欢的情郎之欢愉? 苏彦勒僵下马,脚似千钧勒悬,想快走却又不敢前进,只一步步艰难走向她。亦不知她何时下的车架,杏眼蒙雾,眉间隐伤,万水千山在眸光中流转,欲说还休。 但到底还是她先开的口。 她说,“苏相,孤代帝来此犒赏您。你,跪听圣旨。” 苏彦看她半晌,跪下身去。 “今洛州苏氏第八代子嗣,齿序七,彦,钟祥勋族,秉教名宗,文武皆备,人品贵重,择以尚公主见月,择日完婚。” 宣读诏书的是江见月本人,然听召之人却是半晌没有反应。直到少女俯身近低语,“苏相是不愿接旨吗?” “臣,领旨谢恩。”苏彦怔怔回神。 少女却没有退身,只将圣旨给他,在他双手接过的一顺,她柔软温凉的指腹轻轻握上他手背,依旧温声细语,“让你久等了,师父。” 【四、花好月明人团圆】 四年后,明光九年,十五岁的端清公主下降丞相苏彦。同年冬,天子崩逝未央宫,太子继位,改年号宣平。 新帝年仅八岁,设四大辅臣,还是当年的四人。 虽较之前世,江见月母亲康健,手足按在,但朝中雍凉一派和世家门阀的矛盾始终存在。 新婚的前两年,亦是新帝登基不久,苏彦忙得不可开交,江见月鲜少住公主府,多来都在潮生堂。 这辈子换了身份,她的志向便落在了修书上,成日与书简为伴,不亦乐乎。反是苏彦回来,每每捏着眉心窝在她肩头轻叹。 “可是觉得阿弟与我不可同日而语,颇让你费心。”江见月持着一片竹简敲他脑袋。 “论资质,几人能如你!”苏彦抬眸,眉眼温柔,似从妻子片刻的温存中恢复了精神,挪开书简,抱人回内寝。 “不点香了?”江见月仰躺在榻上,双手圈着他脖颈。 那香是用来避孕的,新婚两年多,他念她年纪小,身子骨嫩,一直不敢让她有孕。 “过完年,你便十八了。”苏彦深深浅浅吻着她,呼吸渐重,“我们要个孩子吧。” 江见月温柔又热烈地回应他,到最后却面庞湿凉,两眼通红,苏彦吻干她眼泪,低声道,“是不是想长生了?” 江见月咬他肩头皮肉,泣不成声。 转年五月,江见月被诊出两个月的身孕。纵是长子难忘,夫妻二人都是明事理之人,知晓相思无用,更不能在孕中多感伤,影响另一个孩子。 只是妇人孕中情绪反复,博学冷静如苏丞相,也有偶尔招架不住的时候。 入秋后,江见月胎动厉害,夜中多梦,苏彦便睡得比她还浅,但凡她有所呻|吟喘息,便如幼时般或给她念书,或抚背脊哄睡。 这日,原睡得还算安稳,却闻她一声接一声抽噎。 苏彦连忙将她唤醒。 江见月睁开眼,看眼前依旧英姿勃发的青年,辨清今夕何夕,只推开他自己抚着胎腹背过身去。 “皎皎?”“苏彦在她身后,不敢靠近不敢远离,小心翼翼地唤她。 “睡着没?”片刻,他微微凑近些,想看一看她模样。 “我做梦了,梦见你不在我身边。”小姑娘的声调极尽委屈。 “我不在你身边,能在哪?”苏彦闻人开口,松下一口气。 孕中多梦,正常。 “你寻桓氏去了,你们要成亲了!”哭声被压抑着,隐忍着。 “我……” “两辈子,你都和她有婚约!” 桓氏,这是百八年前的事了。 苏彦知道这会没法解释,弃甲投降,绞尽脑汁道,“明日你想喝什么口味的粥,我给你煮!” 小姑娘抚着肚子,身子抖的更厉害,哭声愈大。 才智过人、文韬武略的苏丞相已经不知所措,尤觉一颗心碎成渣子。半晌,伸手揽过她肩膀,欲要抱入怀中。 “别碰手,不是手臂,腿——”小姑娘缩成一团,拽着他的手往下去,“腿抽筋了,你快揉啊……” 这年长安在腊八迎来初雪,他们的孩子便也择了这日到来。 起初是凌晨时分,江见月被腹部阵阵紧缩抽痛扰醒,她生养过一次,知道这种感觉。但大冷的天,她不想动弹,便自己打着圈圈缓了大半时辰,左右不着急。 寅时的时候,终于有些撑不住,扯着苏彦袖子唤醒了她。 “师父,我要生了。”这辈子,她鲜少唤他师父,但每回唤他,都足矣让他心神荡漾,或是溃不成军。 这会,更是醍醐灌顶。 苏彦眉心跳了跳,披衣起身,将她抱去早已备好的产房,唤来稳婆医官。 他一贯持重,这日在榻前陪他,握着她五指的手却抖得比她还厉害。破水后,江见月抽回手,嫌弃道,“你出去吧。” 苏彦僵着不走。 江见月缓过一口气,“那你别碰我,我怕你晕过去。” 周遭侍者低垂眸光,忍笑只作不知。 未几,太后也过来了,将苏彦推了出去。 苏彦去而又返,“我就在屏风外,不走。” 薄雾冥冥,风雪初停,一声婴孩洪亮的哭啼划破天际。 这年冬,江见月平安诞下一个儿子。 襁褓婴孩,都是一般模样,江见月看着康健强壮的孩子,抚他眉眼呢喃,“你阿兄那会,嗓门都不及你一半响。” 才出月的孩子,原是人都辨不清的,但江见月却觉得他在朝自个笑,能听懂自己说的话。 “皎皎,你给他起个名字吧。”苏彦逗着孩子。 “这会费不动脑子。苏相取吧,我来挑。” “那我取乳名。”苏彦笑道,“正名等你养好身子还是你取,辛苦生的。” 外头初雪新降,乃瑞雪之态,兆来年丰厚。 苏彦道,“就瑞儿吧,简单吉利。” 江见月颔首,只轻轻点着孩子胸膛问,“阿翁起的名字,瑞儿喜欢吗?” 孩子虚阖着眼睛,小嘴扁了扁,忽就哭出声来。 夫妻两愣了下,乳母过来道是小公子醒了两个时辰,是喂奶睡觉的时辰了,遂抱去哺乳安抚。 江见月回头看苏彦,“我怎么觉得,儿子不满意你取的名字?” 苏彦给她递披帛的手忽顿,“怎么可能!” 时光如水流,细细潺潺。只是到底身在帝王家,处于权力的中心,这辈子虽比前世顺遂些,但也非一帆风顺。 宣平十年的时候,十八岁的少年天子受安定、中山二王挑拨,也曾对苏彦不利过。 那年苏彦出征东齐回朝,却被下令要求在长安城郊三十里驻军扎营,第二日卸剑弃甲,步行入朱雀门。黄门传旨当日,江见月被天子传召入宫赴宴,彼时安定、中山二王皆在。 如此,便是再明显不过的意思,这是一手控制了江见月,一手引苏彦入城,要么他交兵权换回妻子,要么长公主大义灭亲保全自己,左右就是要苏彦的命。 严妆华服的长公主,施施然赴宴,一如往昔无数次出入昭阳殿一般。却是在酒后三巡,再次给两位皇叔倒酒时,冷眼看着二人酒盏从手中落,酒水四溅里七巧流血。 少年天子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煞白,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四肢发软看着皇姐持酒盏步步逼近。 他当从未见过,亦从未想过,他娇蕊牡丹般的手足,竟是如此杀人如宰鸡,半点不眨眼。抚他冕服十二章纹,眼中嫌弃又倨傲。 更是半点想不通,她是如何看出二王之心,竟能先发制人的。 唯见她俯下身来,喂酒就要入口中,遂拼命挣扎。却被她一手箍住下颌,拽起推去御座,听她话语落下来,“这张椅子,皇姐既让你坐了,你便安安心心地坐着,皇姐保你万世流芳。若是再起歹念——” 她让过身子,让他足矣看清地上二王的尸体,“此二人之今日,便是你之来日。”酒盏在他唇口晃过,最后被妇人洒向地面。 她松开少年,理衣抚簪,“你姐夫还在城外,你是接风请他赴宴,还是要他卸甲请罪,想清楚!” 江见月出入宫阙,如入无人之地。 后来很多年,四海皆知,大魏的镇国公主,名为公主,实为陛下。 当然,这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眼下,长公主夫妇姑且家事都不顺,也不够意气风发。 实乃新生小儿,让他们费尽了心血。 瑞儿什么都好,身子也康健,甚至还同江见月一般长着一个迷人的泪痣。就是仿若听力不太好。每每唤他,都不作声,七八月大,都能咿咿呀呀开口说话了,但是就不回应人。 尤其是苏彦,每回一喊他“瑞儿”,他便蹙起眉头,连着眼神都挪开,不欲看他。苏丞相麒麟之才,两世两朝为相,就没被人这般嫌弃过。 如此又是一年冬雪至,孩子周岁抓阄。面对铺陈了一榻的物品,他毫不犹豫拣了一支兔毫笔。 众人皆笑谈,不愧为诗书大家的子嗣,小小年纪便抱起了笔杆子。 江见月引他来案前,一边轻拍他,一边抬眸与苏彦道,“以后你教他吧,就不知他肯不肯让你教,也不知为何打小就恼你……” 江见月絮絮叨叨说着,苏彦却没有回应他,只侧坐在案,看着年仅一岁的孩子有模有样地握笔蘸了水渍,在桌案书写。 年幼无力,但是握笔姿势正确,落笔字迹也无误,是完全正确的字眼。 “皎皎!”苏彦一双星眸蓄泪,哽咽出声,示意妻子看案上。 江见月有些诧异地看过去,慢慢也变了神色。 桌案上,小儿清晰写着两字。 长生。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到这就大结局啦,感谢宝们一路陪伴。这个故事起于2020年,一晃四年过去了,期间写过一本《女帝和她的丞相大人》,本以为告一段落。但是总觉不够圆满,最后还是重新列纲,尝试剧情流和感情流的结合,前后废稿就有二十几万字,虽然呈现出来的数据依旧不尽如人意,我个人也一度郁闷灰心,但是写到最后,更多还是释怀和感激。我写了一个自己喜欢的故事,很爱故事里的人,也很爱一路陪伴的你们,感谢你们也爱它陪它。
言情书网:www.bgnovel.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77 首页 上一页 174 175 176 1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