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沈鸿已是孤家寡人, 由不得他不去。 陆玄可没有他爹的一意孤行的愚忠, 更没有非要忠于梁国匡扶吴兴沈氏的心。 他只知道,沈濯和张庆远杀了他爹,他誓要报此不共戴天之仇。 如今他的兵马与张庆远的兵马胜负难分, 唯有大桓可助他。 他最是明白,武将能建立多大功业, 不仅取决于自己有多大本事,更取决于君王是否知人善任。否则,纵有天大本事也只能明珠蒙尘,抱憾而终。 梁国上下从来都是看不上武人的,哪怕看似贤良的世子沈鸿,或多或少也会流露鄙夷之色。哪怕要拉拢他们时,姿态亦高高在上,施恩一般,仿佛让他娶一个陈郡谢氏的郡主是天大的恩赐。 他们看不起武人,大难临头时却想要武人替他们卖命,真以为一个郡主就能彻底拉拢他? 当他是什么,贪花好色之辈? 沈鸿没想到他会直接反水,又惊又怒。 可他自己并没有一兵一卒,只靠手段周旋根本无法成事,孤立无援的他面对陆玄与顾聿衡联手也束手无策,只好被“请”往了大桓。 这么一出倒是出乎段曦宁的预料。 她觉得自梁国生变以来,仿佛有人搭了个台子唱戏给她看。 一会儿唱兄弟阋墙,一会儿唱弃暗投明。 精彩得令人拍手叫好。 她给顾聿衡去了信,让他暂且对陆玄且防且用,尽快平定张庆远与沈濯之乱,看看梁王是生是死。 沈鸿在一月被送到了云京。 段曦宁表面功夫做得很好,专门派了鸿胪寺的人去接待,礼数周全,仿佛真的只是请沈鸿来云京做客的。 如果她没有派金吾卫将怀远驿围起来的话,确实挺像这么回事的。 自沈鸿到了云京以后,就没必要关着沈渊了。 段曦宁干脆把承明殿的期门军撤了,并立即将这消息告诉了沈渊。 沈渊听闻后并未多言,只是恳求去怀远驿见一见沈鸿。 段曦宁觉得不可理喻:“你那好兄长已经不要你,你还去找他做什么,再去被他卖一次吗?” 沈渊未曾辩驳,惟有俯首相求。 见他如此,段曦宁也有几分气性:“去吧去吧,这么想着你那好兄长,便一直陪着他算了,再也别回来了。” 沈渊正想说什么,又听她哼了一声道:“朕凭什么便宜你?若是去怀远驿,宵禁之前必须回来,否则,莫怪朕不客气!” 他就此应下,未再多言。 沈鸿再见沈渊时,见他整个人黯然消瘦的模样,与上次他来大桓朝贡时几乎判若两人,愧疚又心惊,忧心地问:“阿渊,这是怎么回事?可是他们为难你了?” “我没事。”沈渊看着他仿若关切的眼神,有些恍惚,摇了摇头,又问起,“兄长,为何那样做?” 闻言,沈鸿虽有愧色,却无悔意:“阿渊,兄长为了梁国,也是没有办法。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梁国覆灭。” 沈渊却问:“给我下毒,就能使梁国安然吗?” 沈鸿眸中闪过惊诧,随即露出震惊的神色:“阿渊,你在说什么,什么下毒?” “兄长,商陆死了。”沈渊神情冷然,“兄长害了他,也害了他的至亲,现在却什么都不敢认吗?” “什么?”沈鸿错愕,“怎么,怎么会……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一概不知。你这是听了什么挑拨之语?” 沈渊目光带有几分审视,好一会儿,长叹道:“罢了。” 问得再清楚又能如何? 兄长总是有很多话来粉饰,为他继续编造迷梦。 整合了陆玄所部的大军在梁国势如破竹,顾聿衡先前因事发突然撤出了武康,这回憋着一股劲儿要一雪前耻。 一路上,有不少投靠了沈濯和张庆远的城池望风而降,顾聿衡率领的大军顺风顺水,很快就兵临武康城下,准备再入武康城。 张庆远自知不敌,裹挟着沈濯弃城而逃,将能带走的金银财宝及粮草早早运走,剩下的通通付之一炬,曾经繁华锦绣的武康就此成了一片废墟。 这种丧家之犬,顾聿衡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残兵败将而已,剿灭轻而易举。 拿下武康后,顾聿衡暂时驻守武康城休整,只分出小股兵马追击张庆远余部,并不心急。 入城之后,顾聿衡才发觉,梁王其实早就已被毒死,不用猜也是沈濯他们干的好事。 这种昏聩无能的主君,他才没心思好好安葬,叫人拉出去随意埋了。 很快,桓军便拿下了梁国全境,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平梁之役就这样异常顺利地结束了。 消息传回云京,段曦宁当即与众臣商议,该如何安置沈鸿及梁国王族。 顾及吴兴沈氏在士林中的声望,朝臣自然主张循二王三恪之礼制。 如今梁国算是没了,梁国故地却还有大批士人需要安抚。江南富庶,乱起来于大桓无益。 梁王已死,吴兴沈氏中不少人在这场内斗中死伤,梁王一脉如今只剩下个还有些声望的世子沈鸿,还有在大桓为质的沈渊。 段曦宁才懒得多动脑子想什么封号、爵位,干脆效仿当年隋册封西梁末帝萧琮,封沈鸿为莒国公,以示安抚。 随后,她将怀远驿的金吾卫撤了许多,准许沈鸿在云京中自由来去,打算给他另择府邸。 武康城已被拿下,大批梁臣降桓,梁王横死,世子已在大桓,梁国灭亡,江南之地尽为大桓疆土。 接下来对南征将士论功行赏,之后派官员治理江南,在所有人看来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惜,攻占武康没多久,灭梁的庆功宴还未摆,江南便再生变乱,让人始料未及。 张庆远兵败之后,仗着熟悉江南地势,与麾下兵马四处流窜,竟又重新将兵马整顿起来,化整为零,分散于各地,到处散播流言。 说大桓要将江南遗民全部发配辽东做披甲奴;又说大桓要学秦皇焚书坑儒,将江南各士族留存的儒家典籍统统焚毁;还说大桓要在江南大肆灭佛,强迫百姓改信道。 此外,张庆远直接将梁王之死也算在了桓军头上,称是桓军主将顾聿衡杀害的梁王,还辱其遗骸。 这几个流言一下子将江南全境上至士族公卿,下至贩夫走卒,甚至不在红尘中的佛门中人统统都煽动起来,引得人心惶惶。 这样一来,别说是梁国故地,就连平定多年的荆国故地也趁机跟着乱起来了。 各地零零散散大小义军十几支,纷纷起来打杀大桓派往江南的官员,围攻桓军驻地,甚至打死了桓军几个都尉。 整个江南几乎要乱成了一锅粥。 不仅如此,梁王的死还被张庆远拿来大做文章。 江南出现了两股流言,一股声称梁王尚在,只是无奈退出武康,被桓军恶行气得卧病。 另一则谣言称梁王已被杀害,尸首亦遭辱没。 这样一来,在江南人眼中,大桓比蛮夷盗匪还要可恨,几乎全境皆反。 另外,江南士族看到了北方士族是怎么被段曦宁手下的精兵强将收拾的,物伤其类,担心自己也落得这般下场,暗地里也没少推波助澜扇风点火。 之前段曦宁正是怕江南变成这幅乱局,才一直对梁国怀柔,没想到局面还是失控了。 收到消息时,段曦宁一把将奏章摔到了案上,气得忍不住大骂:“顾聿衡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张庆远还能让他闹这么大的幺蛾子!废物!” 信使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告罪,额头冒着冷汗将顾聿衡卖了个彻底。 原来顾聿衡自以为攻占武康,拿下梁国全境便能高枕无忧了,追击之事十分松懈。 他向来一副贵公子做派,进了武康城便打算好好犒劳自己,愈加奢靡起来,大摆宴席庆功,给了张庆远喘息之机。 此刻若是顾聿衡在眼前,段曦宁恨不得一刀砍了他。 一个征战过沙场、做过她父皇麾下先锋的人,竟然连乘胜追击这般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白白给了张庆远喘息之机。 当初她正是看他颇通江南文化才选的他,还将行事向来粗野刚猛的韩新柏都调走了,结果这龟孙干的什么事? “去把这王八蛋给朕……”她正要怒气冲冲地让人去将顾聿衡这坏事的混蛋给抓回来问罪,却又很快冷静下来,吩咐侍卫,“先去把贺兰辛给朕叫来!” 知道出事了的贺兰辛不敢怠慢,急忙进宫面圣,做好了下江南的准备,领命之后带上人马便急急朝武康而去。 顾聿衡自己也知道了没有乘胜追击将张庆远、随意料理梁王尸首留了大患,致使江南大乱,闯下大祸,当即赶紧出兵平叛。 在城中还好,有大军压着无人敢造次,但是只要士兵一出城,多半在山野田间就被埋伏的叛军或是乱民击杀了,令人极为头疼。 就连城中都有许多士人私下里四处鼓动百姓作乱。 这不像是他最开始率军与张庆远的兵马对垒,兵对兵,将对将,敌我分明。 现下仿佛四处都是敌人,每一棵树后面都有可能射来叛军的冷箭,每一个路过的百姓都可能突然翻脸朝士兵挥起屠刀。 桓军可以对叛军赶尽杀绝,却不能将百姓通通杀光,处理起来极为棘手。 顾聿衡为此损兵折将,竟比先前攻城掠地时还要损失惨重,就连他自己都险些被乱民刺杀。 此番情形,无论如何是不能善了了。
第110章 沧海一粟 贺兰辛奉命出征, 一到武康便直接夺了顾聿衡的帅印,按段曦宁的意思,只让他做个先锋, 将功折罪,率兵平叛。 同样是自先皇在时就已参军的人,贺兰辛却稳重老练得多, 做事也更为周到, 力求稳妥, 不使大桓有损。 他很清楚, 江南如今的局面, 不是到处捕杀几个叛军就能揭开,还需要从根源上着手, 以安抚民心为主。 先皇与段曦宁看似心狠手辣,杀起那些亡国贵族从不手软,但他们很懂得民心的重要。每攻一城、每灭一国,最先发的就是安民告示, 总会及时让百姓恢复农耕, 也会极力约束收下将士不得扰民,因而这么多年不管打到哪儿, 百姓几乎都是夹道相迎,从未出过这么大乱子。 在普通百姓眼里, 谁坐天下他们都是平头百姓, 只要能安居乐业,这江山姓什么根本不在意。 如孟子所言,民为邦本, 本固邦宁。 偏偏自天下大乱以来,如顾聿衡这帮眼高于顶的人, 是不会在乎这些升斗小民作何想的,以为只要兵强马壮便可高枕无忧,天兵一到百姓自然宾服。 毕竟,历来都只有兵扰民的,几时见过民扰兵的? 兵锋所至,百姓向来畏之如虎,任其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顾聿衡却是被他最看不上的黎庶给扰得焦头烂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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