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三年前,沈渊根本不会是顾聿衡的对手,三招五式便会被打趴下。 可他极勤勉,从未在习武之事上松懈过。 每次梦到段曦宁受伤,他便鞭策自己更加勤奋,绝不让梦境有一日变为现实。 顾聿衡原本并不怎么将他放在眼里,觉得他不堪一击,这下也认真了起来。 大帐中静得惟有刀剑激烈碰撞的锵锵之声。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在一旁观战。 伴随着一阵利刃擦过的刺耳声响,以及兵刃断裂的清脆,终于分出了胜负。 众人定睛一看,竟见沈渊的刀斩断了顾聿衡手中的剑,架在了顾聿衡脖子上。 此番景象令桓军大惊,所有兵刃都指向了沈渊,生怕他当真斩杀了自家将军。 顾聿衡扔了手中断剑,闭眼认命,等待屠刀挥下。 良久,他却只听得一声长刀落地的脆响。 一睁眼,却见沈渊扔掉了手中长刀,倒地昏迷。 此番,顾聿衡所率桓军几乎将江南叛军一网打尽,解了江南之乱最大的麻烦,接下来只需将一些杂鱼清理掉即可。 伴随着贺兰辛在武康胡萝卜加大棒的一系列手段,江南局势终于真正稳定下来。 此战中,南枝可谓功不可没,战后论功行赏时得了重赏。 日后,段曦宁逐渐发觉其脑子灵活、鬼点子多,刺探情报是一把好手,特意以其名重新组建了专为刺探军情的南枝营。 这些皆是后话,当下顾聿衡却有些犯愁。 沈渊被带回来后已经昏睡两天了,叫大夫来看,大夫只说他这是过于疲累,需多加休息。 当日,其实顾聿衡要想趁人之危取其性命,并无不可。 反正众目睽睽之下,所有眼睛都看见了,是沈渊先动的手,他反击杀人合情合理。 可是这般做派实在下作。 在被沈渊拿刀架在脖子的那一刻,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命丧当场时,他想通了许多事。 从当初先帝属意他做驸马时,他就总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觉得总有一天段曦宁也会意识到这一点。 为此,他几乎将沈渊看作了有着夺妻之恨的仇人。 生死关头,这样的迷梦终于被击碎了。 他对她来说,从来就没有特别过,与那些效忠臣服她的人并无二致。 唯一的特殊只在于,他是顾安之的儿子,她会看在顾安之的面子上给他留一丝体面。 就算没有沈渊,世上也会有许多个能得她青眼的美人入她后宫。 而他,从来都不在此列。
第119章 无父无君 又一日清晨, 沈渊终于在晨曦之中醒了过来。 见自己处于陌生的军帐之中,染血的外袍已经被换下,他猛然起身下床想要离开, 因躺了许久,眼前一黑,又跌坐回榻上。 “你醒了?” 他闻声望去, 竟是顾聿衡走了进来, 不免心生警惕:“这是何处?” “别紧张嘛, 沈公子。”顾聿衡面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 “我又不会像你似的搞突袭。” 沈渊不语, 只是防备地看着他。 顾聿衡敛起了笑容,忽然一字一句认真道:“沈渊, 我很讨厌你。” 沈渊眸中冷意未散,当即反唇相讥:“彼此彼此。” 顾聿衡笑意愈深:“你这个样子,倒是比彬彬有礼的模样顺眼许多。” 沈渊昏涨的脑袋总算缓过来一些,起身道:“我无心与你寒暄, 要杀要剐, 悉听尊便,如不然, 恕不奉陪。” 见他往外走,顾聿衡忙问:“你打算去哪儿?” “无可奉告。”沈渊只扔下这么一句便继续朝外走去。 顾聿衡又叫住他:“此番大胜, 你居功至伟……” “求生之举而已。”沈渊淡漠地应了一声便出了营帐。 未走多远, 又碰上了颇为热情的南枝:“沈公子,您这是去哪儿?” “南枝姑娘?”见到她,沈渊亦有几分意外, 旋即请求,“有劳, 可否借我一匹快马?” 南枝愣了一下,虽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还是应下:“自是可以,您稍等。” 她很大方地将校尉新拨给她的一匹好马牵了过来给他,见他似乎不想多言,便未再多问。 沈渊道了谢,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武康城内,沈氏宗祠前,一个儒雅随和的中年人与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驻足许久,仰头望着吴兴沈氏饱经风霜的匾额久久未曾回神。 此二人正是沈铎与京墨。 京墨不解:“师父,我们来这里做甚?” “祭拜故人。”沈铎眸中有着莫名感伤,“社稷既毁,宗庙犹在,也该回来看一看。” 平乱之时,为了安抚江南士人,贺兰辛优待其余的沈氏族人,原先的沈氏宗祠也未曾损毁。 为防有人借机生事,他一直派兵把守着此地,寻常不许人随意进出。 且沈氏毕竟是原先的梁国皇族,宗祠规制放到如今自然是逾矩的,还需整修。 今日贺兰辛亲自过来看看,与人拟定个翻修章程。 走到门口,见此二人在门前驻足,便打马上前询问:“两位来此,可有要事?” 沈铎扭头见他看起来像是大桓的将军,有礼道:“在下沈氏族人,来此祭奠。” “你也姓沈?”贺兰辛诧异,“敢问是沈氏哪位先生?” 沈铎自报家门:“先生自不敢当,在下沈铎。” 沈铎? 这不就是太傅先前让陛下找的竟陵先生吗? 仿佛是沈渊的伯父来着? 贺兰辛心下愕然,面上不显,翻身下马客气道:“原来是竟陵先生,久仰。” 沈铎忙回道:“将军客气。” 两人客套两句,贺兰辛正要领他们进去,就听长街上一声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引得他下意识回头。 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着灰布长衫的青年骑着一匹乌黑高头大马,疾驰而来。 他定睛一看,竟是沈渊! “含章?”贺兰辛惊喜地喊了一声他的表字,疾步上前,“怎的这会儿回来了?” 他昨日已经收到了顾聿衡的邸报,知晓沈渊只是与张庆远虚与委蛇,还帮着剿灭了叛军,这才松了一口气,未料今日就见到了沈渊。 沈渊翻身下马,神色淡然地朝他一揖,回道:“我来祭奠亡母。” 贺兰辛诧异:“今日是令堂祭日?” “是。”沈渊简短地应了一声。 贺兰辛忙热络道:“那可巧了,你伯父竟陵先生也来祭拜,约莫就是祭奠令堂的。” 说着就引他来见沈铎师徒二人。 久别重逢,沈铎亦有些喜出望外:“阿渊。” 沈渊却只是冷淡地望了他一眼,并无攀谈之心,转而同贺兰辛道:“有劳贺兰将军,帮我将沈氏族老请来。” 闻听他这般生疏地称呼,贺兰辛心下不免有几分怪异,并未就此多说,当即应下他的请求,命人去请沈氏族老,又领他们进去。 沈渊进得正堂给生母,先沈氏皇后谢瑛上了三炷香,端端正正地叩首之后,便长跪灵前,就这么等着族老前来。 祠堂内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沈铎想同他说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祭拜过后默然不语,同他一起等族老过来。 贺兰辛总觉着今日的沈渊很不对劲,似乎与往日大不相同,更加沉默寡言,也更加疏离了。 贺兰辛并不清楚沈鸿离世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先前沈渊扶灵回武康时,他也只当其骤然失去兄长,哀伤过度。 可是今日的沈渊似乎更加沉默,像是缩进坚硬外壳的河蚌,隔绝着世上的一切。 沈氏族老自武康城破之日便始终惶惶不安,唯恐朝不保夕。 听闻是贺兰辛派人来请,自是来得极快,丝毫不敢怠慢。 见了沈铎、沈渊两位许久不在武康露面的族人,族老们还有些恍惚,想了许久才想起他们是谁,随后脸色便有几分怪异,极力掩饰着。 其中一位族老极为恭敬地问贺兰辛:“贺兰将军,不知您叫我们来,可有贵干?” 贺兰辛看向沈渊道:“含章寻你们,许是有要事相商。” 在几位族老印象中,沈渊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他们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贺兰辛口中的“含章”就是他。 见贺兰辛对沈渊似乎十分礼遇,他们自然也客气了几分,问:“阿渊,你找我们来,可有何要事?” 沈渊平静地扫了他们一眼,朗声道:“请诸位族老见证,列祖列宗在上,今后辈沈渊,自请除名,他日再不为沈家子弟,荣辱皆与吴兴沈氏两不相干,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他此言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令满座皆惊。 沈铎惊愕道:“你说什么?” 沈渊并未理他,只是看向几位族老,接着道:“在下一介书生,不敢高攀士林大族,还请诸位族老成全。” “这……” 几位族老皆面面相觑,不敢接这话。 看这位贺兰将军的态度,倘若沈渊当真与那大桓女皇关系匪浅,有这番渊源在,沈氏也可得他庇护,总不至于没落下去。 若是就此除名,划清界限,于沈氏而言,得不偿失。 几人看向贺兰辛,不敢应承下来。 贺兰辛询问:“含章,你可想好了?” 沈渊坚定道:“我心意已决。” 贺兰辛提醒:“此事非同小可。” 沈渊却只是淡淡道:“就当我是,无父无君之人吧。” 闻言,沈铎看向他的眸中满是错愕。 “好。”贺兰辛不再多言,转而看向几位族老,“那便有劳诸位,请沈氏族谱。” 贺兰辛既已发话,沈氏族老也只能乖乖从命。 此事进行得极为顺利。 除名之后,沈渊便改名换姓。 从此,世上再无吴兴沈氏七公子沈渊,惟有庶民宁含章。 做完这一切,沈渊,如今的宁含章,瞥了一眼沈铎,又看向贺兰辛,询问:“可否让我与竟陵先生单独谈谈?” 小小要求,贺兰辛自是无有不应,当即叫其余人一同出去了。 祠堂中只剩他们两人,沈铎上下好好看了看他,温声道:“阿渊,别来无恙。” 宁含章冷淡地问:“竟陵先生不是避世不出么,又回来武康做什么?” “我来祭拜你母后和兄长。”他如此横眉冷对,沈铎自然也觉察出了不对劲,“阿渊,你怎么了?” “我真的有兄长么?”宁含章冷笑,“你祭拜我母后,她不会觉得膈应么?还是说,梁国亡了,你终于不用顾忌什么,敢来见我这个孽种了?” 沈铎未能想到再次见面他竟如此尖刻,听他此言也猜到了他知道些什么:“阿渊,你到底想说什么?” 宁含章语调愈加冷:“我只想问你,我的身世,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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